與真真相遇在六月中,這些日子,想必她已透徹體驗何謂宣傳期,無數的採訪、電台,問題或許早已回答過好幾回,卻依舊把我的每個提問當做第一次,掏心掏肺,甚至認真到手機備妥草稿,深怕自己答得不夠精準。
一來一往的過程中,她笑了好多回,每見一次,我就被融化一次。心要多透明才能有那樣的純真笑容?
過去,提到余佩真,大家必然將其與「通靈少女」四字連在一起。片尾曲〈無題日常〉來自余佩真的樂團「木良真真」,而通靈少女前身《神算》,她更是將君雅演得入魂,一舉獲得台北電影節新人獎。
今年四月,余佩真以創作歌手的身份,發表首張個人專輯《真真》,由陳君豪、韓立康操刀製作,在樂壇間好評不斷。這次她不是君雅、也不是樂團主唱,余佩真只做余佩真。
不會讀書
演員、歌手雙棲,是什麼讓余佩真開始走向創作之路?她說,學生時代,其實不擅長讀書,但這卻為她開啟新的路。
國中小學唸的是大安區知名學校,卻常常對課堂內容一知半解。面臨升學,媽媽給他選了沒有學科底線、獨立招生的戲曲專科學校,也就是現在的台灣戲曲學院。就這樣,余佩真開始了與戲劇的初接觸,只不過一開始,她是從幕後做起。
專攻燈光,只因好奇那些吸引自己的畫面,是如何被營造出來。求知若渴的余佩真,甚至為了盡快變得專業,翹課去外頭接案。她還記得,第一場接的是愛彼錶的產品發表會,偶爾也去校園演唱會扛鷹架、做燈,不怕辛苦,因為職場是能進步最快的地方。
單單做一個技術人員,似乎不能滿足余佩真。「當你做一場秀,感覺到的僅是技術 cue 點,你通常沒有機會看完整的排練,甚至不知道那顆燈對觀眾而言,究竟營造了怎樣的氛圍。你只是一個執行指令的人,這似乎不能滿足我心裡喜歡聽故事的那一塊。」
余佩真默默下了決定:「我想要從另一個角度,去感覺戲劇這件事。」抱著這樣的心情,她在畢業後進入重考班。回想起那段高壓生活,不擅讀書的她,幾乎成日以淚洗面,所幸最終仍如願進了北藝大戲劇系,主修劇本創作。
戲劇系的大一生,什麼都得碰,無論害怕與否, 都要學著演。余佩真坦言,即便現在,她依舊害怕表演、怕被注視。我問她,當初既然害怕,怎麼能一直堅持下去?「我從來沒有做一件事情是被別人肯定的。但大一時,老師的稱讚讓我覺得,自己似乎是有天份的。」
不會讀書又何妨?每個角色都是一堂課,透過一次一次的表演,去打破恐懼,看到更多未知,余佩真選了最勇敢的成長方式。
做一個編、導、演三棲的創作歌手
開始接觸戲劇之際,約莫也是余佩真的音樂之始。國三時,著迷五月天,用私房錢買了把吉他,報名救國團的吉他課。或許源於不會唸書的自卑,對想寫歌的慾望,總覺難為情,笑說自己拿著吉他,僅是做些打油詩。
升上高中後,她開始大量聆聽非主流音樂,精神領袖也換成陳珊妮、陳綺貞、張懸,或許受到這些創作女歌手的激勵,高三時,終於寫下第一首自己認可的歌。
不難從余佩真的歌裡,看出戲劇訓練對她的洗禮。許多首歌靈感來自於參演過的戲,她自己也認為,做一個演員,於她寫作歌詞、演唱詮釋,有必然的關係。然而,這兩種身份,在集體創作中,被賦予的任務卻大不相同。
余佩真說,做一個演員,必須先了解導演、編劇對角色的想像,彙整後,溶入自己的看法。當自身的本質,更浪漫的來說是「靈魂」,恰巧與角色共鳴,詮釋符合導演所想,那種與角色合而為一、非我莫屬的成就感,很難於其他經驗中體會。
儘管並非全然工具導向,演員仍是在完成別人的作品,但做一個創作歌手就不一樣了。對余佩真而言,創作歌手必須「編、導、演三棲」。唱片是團隊合作,製作人、編曲人甚是樂手,都有自己對歌曲的想法,然而,歌畢竟是從創作者身上長出來的,自己必須最清楚初衷,才能為夥伴標示出錨點,一起往同個目標前進。
突破自我:〈內褲的顏色〉
往往在寫歌之際,余佩真的思考就已觸及到編曲、演繹。好比〈內褲的顏色〉,在 YouTube 上看了吐瓦女歌手 Sainkho 的演唱,余佩真被誘發出各種情緒:感動、想哭、赤裸、粗鄙。 Sainkho 充斥魅力卻難以被定義的演出,讓余佩真也想嘗試在一首歌中,挑戰自己的可能性。
形式先決,但到底要說什麼?聆聽 Sainkho 演出時,那種摸不清的情緒,讓她直覺聯想到追逐真相,卻越看越不清的過程。一件事物,會因世上有百百種人,產生百百種詮釋,當我們試圖靠近核心,想看得全面,過多角度的聲音出現,使人迷失了方向。
這樣的過程,讓〈內褲的顏色〉歌詞不停重複「語言讓我們迷了路」,余佩真以男女曖昧時,情慾間諜戰的角度,類比試圖靠近真相的過程。
越靠近越看不清楚
呼吸也差點成了休止符
能否穿越這迷霧
好讓你與我共舞——〈內褲的顏色〉
了解真相才知為何而活,寫歌之際,余佩真就希望能用呼吸聲象徵活著,儘管大家普遍將其解讀為呻吟,她也覺得無妨:「對我來說,創作除了溝通,好玩、美麗,如何長出語彙也很重要。聽的人或許不見得會直接刺探核心,但若能完成大家對這首歌的玩味,也是我創作的目的。」
薩克斯風的精彩表現,絕對是〈內褲的顏色〉一大亮點,她說,原先自己想實驗的主秀,其實是口簧琴。在與製作人陳君豪來回溝通後,歌曲或多或少,和當初所想有些不同,但真真還是很喜歡最後的成果:「至少我有把持住一些原則,這就是一種磨合。」
溝通、溝通,再溝通
與夥伴在美感上的磨合,不論在「木良真真」、或製作個人專輯,都是余佩真逃不開的難題。樂團時期,因無法放棄自己覺得美好的呈現方式,她選擇離開。進入唱片圈後,雖清楚知曉創作是一種集體行為,更何況合作的老師,都是業界頂尖人物,每當對歌曲的想法分歧,她仍沒辦法輕易妥協,因而累積不少壓力。
面臨溝通撞牆期,她總在家裡反覆問自己,有才華的人漫山遍野,自己留在唱片圈的意義是什麼?隨著一次次質疑,答案也越來越清晰:「我必須要完成余佩真覺得美與感動的作品。」堅定自身步伐,不再害怕輿論,真真逐步找出解套的方式。
「溝通」二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需要滿山的耐心。經過各種嘗試,真真發現最有效的方式,是回到歌曲的核心。「你不能能讓他們以為,你的堅持單純停留在個人主觀的層次,你要讓他們理解,你堅持這樣的音色、樂器,都是為了如實呈現歌曲的情緒。」她隨後又補充「但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是,我非常感謝君豪大哥,所有的編曲、混音老師,唯有他們願意傾聽我的想法,這一切才能成真。」
談到溝通上的趣事,真真笑說,大學時她大量聆聽後搖,十分鍾情後搖著重情緒鋪陳,沒有特定起承轉合的呈現,自然在創作時,也不自覺採用了這樣的敘事結構。某天,陳君豪終於忍不住對她説:「我跟韓康都覺得你很厲害,你都找得到你的主歌、副歌在哪。」她才驚覺,原來在他人眼中,自己的歌是沒有主副歌的。經紀人一旁好奇的問:「哪首呀?」她秒回覆「哪首沒有!」大家都樂翻了。
感性與理性
或許正如陳君豪所說,余佩真解構了主副歌套路,初聽不若流行樂工整,但那順暢如水的情感,正是最魅力之處。可若說作品是一個溝通的渠道,真真會希望自己的作品更好理解,最近她也正觀察自己寫歌的方式,希望在結構上有所調整。
過去,真真仰賴感性滋生創作,吉他通常是輔具,只有遇到問題,才訴諸理性,用樂理來解決。坦言常遇到為情感搭上了喜歡的和弦,自己卻唱不了的窘境:「通常我會嘗試移調,但聲響組成不同,又跟自己心中的畫面有落差。如果樂理好,可能可以用邏輯推算去解決。」
下一個階段,提升樂理能力,是余佩真的目標之一,望削掉點感性,加入些理性思考,更精準呈現所想。為了尋求創作的破口,她也嘗試換個方式,用最陽春的編曲軟體做 beat(使用高端的科技產品,仍是真真克服不了的難題),目前進行下來,還蠻能刺激想像。
《真真》是陪伴
〈麥田捕手〉起始於小燈泡事件,願自己能與姪子、姪女同在,陪伴他們成長。而尾巴那吹得不是太好的口哨,是要告訴他們,勇於嘗試才能獲得力量,脆弱也無妨,自己會駐守懸崖,別害怕受傷。
不難發現,《真真》的主要動機是陪伴。
走入劇中角色的心,〈阿波羅十一號〉是真真的心疼,想告訴她受過的傷是一時的;〈答答答〉願與所有被困住的靈魂同在;〈丁酉年正月二十一〉,歌名是外婆走的那天,寫,為了安慰被留下的人,用台語唱,是希望外婆能聽得見⋯⋯
陪伴的力量源自沒有批判性。當他人陷入低潮,如何保持中性、不批評,僅是守候他們的脆弱,其實需要極大的同理心。
「那種時刻,不是你說任何話都能讓他好起來的。」余佩真想起自己曾在氣憤難解時,從憤怒的歌獲得自由跟平靜,她認為,那是因為感受到被同理。嘗試走入聽者的情緒低谷,再溫柔編織安全網:「我只希望我的歌能跟他們一起。」
余佩真說,用五行元素來比喻,《真真》是水、是木。下張專輯,她希望跳脫療癒的觀點,用新的方式詮釋作品。
創作作為志業
對創作所謂何事,余佩真總有滿腹想法,談到這條路上,受誰影響最深,她肯定地說,是大學老師童偉格。籌備畢製那年,老師陪她找到敘事的口吻、切入事情的角度,一步步構築自己的創作觀。我問,那是什麼讓她下定決心,以創作為志業?她說是因為離開。
北藝大畢業後,面臨生存的壓力,她曾放棄過,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她慢慢放掉各種戲約,不寫歌,靠教瑜珈維生。
淡淡地吐出演員通常都是被選擇的。當自身條件不符合市場需求,生活著實不易,有時,被取消戲約無關乎能力,只因知名度、審美問題,多次以後,熱情也漸漸消磨。
離開這惱人的一切,從事利己利他的瑜伽教學,生活理應平衡圓滿,但余佩真卻越來越不快樂。反覆思索,最後她看清,自己就是離不開創作。現在,她已不把表演、寫歌當夢想,知曉創作是生命所需,自然也能心甘情願看待過程的不順遂。
聽她說完這段,想起〈濫情歌手〉。這首歌乍看之下是愛情的角力,實際上是以情慾的形式,包裝自己對創作慾的放不下。歷經這段「逃避可恥但有用」的時光,余佩真更加堅定,即便自己輸得一敗塗地,仍要維持姿態,持續和謬思女神對戰。
余佩真《真 真》小巡演——迎新限定計畫
【台南誠品文化中心店】
7 月 7 日(日)下午 3:00 – 4:00
【誠品西門店 】
7 月 20 日(六)下午3:00 – 4:00
攝影/Yu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