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定四點,傷心欲絕要開始演了,戴著綠色耳塞的男生站到舞台最前面,還選在正中間。右邊的女生穿著豹紋緊身,左邊女生髮色混著粉紅與黃,打扮清涼,全台灣最有個性的女生好像都在這兒了?站我前方的男子有著傑克武士頭,身高卻臨界免役體位邊緣,結實小腿肌上有刺青,若不仔細看,不會發現他短褲上兩窪混著草與泥巴水的漬痕。我這才想起,剛走進虎山深處時才下過雨,那不是我的幻想,主舞台的棚子邊沿確實還滴著水。
傷心欲絕的主唱許正泰說他們這兩三個月都在錄專輯,怪奇音樂祭的表演是他們近期唯一一場演出,低音節奏組奮勇地讓觀眾搖頭晃腦,許正泰在唱什麼我還是聽不懂,總之還是些厭世的詞吧?他在台上讚許 Deca Joins(前身為灰矮星)的新歌很棒,老貓偵探社的專輯也相當厲害,台灣有這些新團出現,常常讓他不知道現在自己的樂團表演是在幹嘛。
我看見棚子外,由 Redbull 贊助的貨櫃變成臨時的藝人休息室前,音樂祭主辦人 David 雙手交疊地欣賞著這一切。David 身材很好,手臂、胸肌都不缺,轉頭看一下台上再回頭,混著粉紅與黃色頭髮的女孩離開原位,已經與 David 搭肩摟上了。
第一屆怪奇音樂祭位在微遠虎山,該地點一如其名,真的是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山腳谷地,離後山埤捷運站 2 號出口,漫步 20 分鐘就能走到。中坡南路轉福德街,沿途路景從四線道變成小巷,公車橫向穿越,沒有半台會縱深入林。踏上上坡路,遠遠聽到偌大的低音殘響,還以為就快到了,沒想到拐個彎才發現是鐵皮屋裡在放老歌伴唱帶。你得再往上走,直到左邊出現下坡路,徹底體會什麼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古典情懷。
初次到微遠虎山的活動場地的人,大概都會驚訝他的地點之小,從入口到最裡面的廁所,約莫一個半的 Legacy 倉庫大而已(若你不算入廁所旁再深入山區的台階,以及整座山的話)。金爐內部空蕩,成了吸菸區;DJ 與唱作人表演的室內空間,看起來曾經是間小廟,有龍柱,有圖騰,但沒有讓人敬拜的神像與表達敬意的香爐了。這裡像是神佛棄絕的化外之地,唯一的靈異現象是走進去這傳統石木建材的空間,我的遠傳手機會立刻訊號歸零。
無神也無佛,只有一群無法無天的猴猻,這裡是如來的手指也碰不到的花果山,所有尖叫、吵雜都與凡塵無關。怪奇音樂祭的氣氛像是蚊型春吶(剛好主辦人都是在台外國人),門口草地有彩繪蘑菇,許多人就席地坐在那(傑克武士頭的男子大概是沒撲野餐墊就直接坐下),放空看著夕陽西下。攤位數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一名白人男子和一名亞裔女子,總在吸菸區(金爐)旁,旁若無人地做著高難度的雙人瑜珈。
遊牧影展資深公關 Lisie 告訴我,策展人 David 要兼顧正職工作地辦今年的影展和音樂祭,比以往更手忙腳亂;同時也讓我知道,原來 David 在二十年前,日本富士音樂祭單位連在國內都還名不見經傳時,就當過他們的工作人員。
當年只是覺得好玩,沒想到富士音樂祭會漲到今天的規模,Daivd 能邀請到富士音樂祭的節目策劃 Shogo 開講,甚至找到幾組,恐怕都還沒進入本地日搖歌迷視野的日本樂隊,順藤摸瓜,都可以歸功於當年在日本開拓的人脈。譬如傳聞在第一天,掀裙露出丁字褲,身穿皮革軍裝地站上鍵盤飆琴,震撼底下一整票男性觀眾日本樂隊 Kinoco Hotel。
前陣子我替《LEZS》雜誌,先行採訪了 Kinoco Hotel 的主腦 Marianne,儘管在台上妖媚眾生,Marianne 卻不認為自己很「性感」,她說自己沒有瑪丹娜那樣的翹臀豐胸,如果真的讓人感覺到很性感,那肯定不是因為外貌,而是她的內在力量。那樣的內在力量改寫傳統審美,透過以 Marianne 為名的主唱角色,她也得以自我培力出強壯的個性。
我發覺身處怪奇音樂祭的自己,儘管不是表演者,也能夠透過周遭與台上這些奇異、邊緣、非主流的身體與聲音,產生認同自我的力量。
在音樂祭現場當攝影師老許叼著菸,和我聊起樂團攝影的瑣事,堅持用底片機拍照的他認為,用數位相機連拍不算真的拍照,他信仰布列松的「決定性瞬間」,用無限快門次數的數位相機,不如直接拍影片再回家截圖。平常在記者會或表演空間遇到他,都沒什麼機會深聊這種話題,在換團試音的空擋,什麼屁話都可以講,還不必畢恭畢敬在話題結束時道別。沈默時,至少我們還有台上的音樂可以聽。
晚上八點,演出順序大 delay,L.E.D. 的演奏像是進入無限輪迴,恍神後再聽依然在同個激情點上,逃不出去也下不來。我想起去年富士搖滾音樂節最後一晚,我獨自跑到戶外的 Pyramnid Garden 舞台,聽台上無名的西塔琴手沒有盡頭的呢喃。山林裡,天已黑,只有幾盞白燈,也許有鬼但你不會怕,在這兒,一個人可以很好,孤獨很好,寂寞很好,人生活得很怪奇也很好。
我問 Lisie:「David 會不會辦音樂節辦上癮?」「很可能喔。」她還以苦笑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