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夏天，相隔四年紐約中央公園又要迎來 Taiwanese Waves，這次找來國語作業簿 DJ 賴皮、恐龍的皮和魏如萱，一同來為後疫情時代的紐約，添上繽紛的色彩。
國語作業簿將在中央公園的 SummerStage 大聲放送華語金曲，引領全場一起高歌蹦跳。我們訪了 DJ 賴皮，同時也訪問了產業人士 Ran。從 DJ 和聽眾的不同角度，讓賴皮分享這幾年的華語金曲派對心得，也透過 Ran 在美國的生活經驗，觀察華語音樂在亞裔社群裡的流動。
沒有 88 rising 的年代，華語金曲是讓自己感到不那麼孤單的存在
賴皮 MR.SKIN 國小階段適逢 90 年代，台灣流行音樂市場正熱，他的偶像是 L. A. Boyz 和豬頭皮，1994 年發行《豬頭皮的笑魁唸歌–我是神經病》裡頭的取樣，對他來說是極度前衛的存在。除了自己買的專輯，賴皮的媽媽會買舞曲大帝國合輯 CD 回家。從 1996 年第一輯第一首〈Lemon Tree〉開始，舞曲大帝國一直是彼時最完整的電音大補帖。兩者交錯著聽，華洋混雜，成了他日後放歌的最初養分。
同一個時期，Ran 在聽任賢齊。
曾在 Beats 耳機擔任品牌行銷、在美國華納音樂任職、如今回台灣自己經營創意工作室，Ran 記憶中的場景，是國小有個老師會讓他們帶錄音帶來教室放。11 歲搬到舊金山成為小留學生，來到異地舉目所及，舊金山華人社群幾乎都是粵語使用者，只有兩個台灣朋友，國中唸的又是 ESL（以英文為第二語言）課程，Ran 會去公共圖書館的中文區借華語 CD，中國城也有跟台灣同步到貨的正版跟盜版唱片行。對他來說，華語金曲是一個讓自己感到不那麼孤單的存在。
那是網路時代剛開始的前端，串流尚未問世，在全球銷售亞洲娛樂產品的 YesAsia 網站也剛創立不久。Ran 透過灣區的中文頻道看《超級星期天》，也看 MTV 台的 TRL（Total Request Live）節目。但如果要花錢，很長一段時間華語專輯都是他的首選：周杰倫、王力宏、張震嶽⋯⋯，他說：「張震嶽《ORANGE》裡的〈微風香水〉是實驗氣息濃厚的傑作。」
升上高中的兩千年初，Ran 來到更多亞裔學生的學校，透過香港認識饒舌團體 LMF 大懶堂，也會在 Iwant.com 在上面找 MV，接觸新銳華語音樂人，再推薦給其他的亞裔美國學生，他會這樣說：「你聽過 Rain，但你聽過周杰倫或 FIR 嗎？」於是，即使同學未必會說中文，一行人開車返家的路途，在電音和嘻哈的中間，車上的喇叭不時會傳來華語金曲。當年甚至有 Jay Chou. Net 這樣一個網站，是為了說那些不會中文的周杰倫歌迷，把歌詞每個字用羅馬拼音拼出來。
比起華語金曲，Ran 的朋友更是以類似「亞洲音樂」的無疆界概念在欣賞這些音樂。當時還沒有 88 rising 也沒有 Keshi，身分認同混雜的亞裔美國人，沒有可以投射的音樂英雄，華語音樂跟在理髮店裡流淌的 Super Junior，或是 Brown Eyed Girls 的〈Abracadabra〉相同，都是一種化約後的共鳴。
國語作業簿的成立
賴皮放歌將近 20 年，2015 年獲得 RedBull Thre3style 台灣冠軍，創立國語作業簿的原因，是他始終困惑為何夜店規定不能放中文歌。從 2016 年開始第一場活動，核心工作團隊不過兩三人，視覺影片文案，樣樣都得自己來。所幸聲勢不斷上漲，跟大港開唱合作 DJ 舞台豐田祭和小港祭，去年第一次舉辦「台北歡樂耶誕城」：戲仿新北耶誕城的三天音樂祭；DJ 大賽、耶誕城的攤位則以魔法村包羅萬象：算塔羅、療癒按摩和證婚的神殿。
接下來預計將在虎山舉辦成人版的國語作業簿，以老派情色的「牛肉場」概念延伸，找來 DJ 問號主打懷舊英文金曲（英金）、台中慢搖、華語 disco，搭配情趣用品廠商贊助，也會有老牌秀場藝人前來讚聲，組成一大包適度且不流俗的腥羶色辣炒。
源源不絕的企劃創意，國語作業簿的活動越接越多。近年賴皮強烈感受到華語金曲派對已經開枝散葉，蓬勃發展，比起跳舞，有時候更接近大型 K 歌現場。幾週前，一位 DJ 朋友 Afuro George（喬治季恆）才問他：「有很多地方在辦類似的活動，不怕被做到爛掉嗎？」
「有越多人做這題是好事，而且我們知道自己在幹嘛，不怕被挑戰。」賴皮回答。如今過了僅僅是放中文歌就很稀奇的階段，各色主題也日漸多元，像是他自己就做過渣男一小時，專放羅志祥、王力宏、林俊傑等；也和高雄流行音樂中心合作金曲系列，其中一場取名「好哭一起哭」，專放一些悲到淚流滿面的情歌。
他認為：「DJ 是要讓人投入在這一段你的演出裡面，聽感做得好的話，舞曲跟情歌都是帶動情緒的工具。」至於用什麼工具，有人靠車有人靠馬，他倒覺得巧妙各自不同，不一定都得是舞池轟炸，視角可以更豐富。
「我在夜店不能放中文歌，卻無法得到解釋。」
大學畢業後，Ran 進入音樂產業。之後輾轉來到紐約，華語流行歌逐漸成為了閉門唱 K 時的鄉愁。2010 年之後的大蘋果市裡，串流逐漸時興，卻沒有 K pop 以外的音樂成功登陸。即使是港式飲茶或中餐館，也不會在背景播放華語歌，增添情境想像。有些台灣大歌星會受邀去賭場開演唱會，但其他的演出甚少，罔論獨立樂團。
Ran 一直覺得華語音樂很感性，靠著綿密的抒情特性（lyricism），構築一層又一層的情緒，是西方音樂無法穿透的， 「但也因此，中文歌適合比較私我的聆聽方式，跟現在公開放送的 K pop 大不相同。」拿相同的情境問賴皮，不禁好奇，此行帶去美國的 set，會因為主客場的變化而調整嗎？
賴皮說，落日飛車的浩庭已經給他一點 Taiwanese Waves 的前情提要，大約三四千人的現場，他想像中現場應該還是以台灣人為主，即使台下的人不是那麼聽得懂中文，他也滿心期待現場施作，不擔心外國觀眾 get 不到。比較猶豫的是時間較短，攢了這麼多必殺技，到底現場要尻哪一招，要刪減什麼。
從小因為 L.A. Boyz 的關係，自詡是個西岸嘻哈囡，但賴皮還是滿心期待在中央公園大放華語歌。國語作業簿上一回出國，已經是疫情前和旅行社合作的長灘島旅行團。賴皮自己征戰各地，嘗試過在韓國夜店放鄧麗君的〈甜蜜蜜〉，混搭瑪麗亞凱莉的〈Touch My Body〉的 beat，發現這首原曲取自印尼萬丹省民謠〈Dayung Sampan〉（劃舢舨）的經典老歌，竟然也有不少韓國人聽過。
隨著華語金曲派對的開枝散葉，這幾年在自家的夜店 Cocco & Co.，賴皮也見過黑人唱李紅的〈愛到卡慘死〉，或是外籍人士高歌〈愛我別走〉的跨文化神奇畫面。然而，觸發國語作業簿的原因是，來自不好的個人經驗：「我在夜店不能放中文歌，卻無法得到解釋。」可能是來自西洋音樂比較優越的階級落差。
但是透過國語作業簿，賴皮發現有很多歌被傳唱保存下來，即使自己的懷舊變成了他人的復古，不免感受到歲月不待人，但像是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李心潔的〈愛錯〉透過 KTV 傳唱文化、甚至網路迷因，被保存下來，然後在華語金曲派對不斷被放大。賴皮認為現在自己的使命，就是去挖掘更多值得被傳唱的歌曲。
除了放歌，賴皮也找來葉璦菱、袁小迪唱 Auto-Tune 大賽，跨時代同樂。華語音樂在盤根錯節的歷史裡，無論語言、族群、地緣政治都複雜到甚至影響獎項的分類，官方的歷史敘事可能不好整理。然而透過反覆傳唱，有機會產生一個模糊的面貌——彼此的音樂路徑和年紀或許不同，但同一個時代的橫剖面，恰巧可能都會有相同的幾首心頭好。
〈新不了情〉就是我們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
Taiwanese Waves 的主辦人 Mia 曾說，自己的第一場華語演唱會是爸媽帶她去看劉德華，而她在紐約的時候，也是透過唱 K 結交更多的亞裔友人。從星光大道選秀節目的影響，到如今紐約幾間最亮眼的台菜餐廳 886、文文（Wenwen）也會在店內播放茄子蛋和告五人。
「現在有更多的示範，從政治、飲食到文化，一邊聽華語音樂一邊認同自己是個美國人比以前簡單。」即便 Ran 今年無法參與 Taiwanese Waves，他覺得對於多數沒有封街派對習慣的華人來說，這是極度難得的時刻，戶外慶典會消彌疆界，也會讓很多人想起家庭。
Ran 回憶 2019 年，疫情之前，以女力為號召，Taiwanese Waves 邀請了萬芳、阿爆、9m88 和 Tizzy Bac 來到紐約，「你知道總有那麼一首經得起時間掏洗的歌嗎，就像是 Dolly Parton 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後來經由惠妮休斯頓的翻唱而更流行？那對我來說，〈新不了情〉就是我們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
讓記憶裡百轉千迴的旋律，透過國語作業簿的選樂，把中央公園轉換成好樂迪或錢櫃或星聚點，轉換成那些你歌我歌伴唱帶背後，匆匆帶過的海灘和不合理的風景名勝。畢竟，華語音樂在中央公園響徹雲霄，這可是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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