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年,YELLOW 的主腦黃宣收到了樂團「小女伶與世界末日派對」的合作邀約,因此結識了貝斯手曹瑋。
合作的歌是〈不開燈俱樂部〉和〈羊皮先生〉,練團前,曹瑋一打開音檔就喜歡上,和黃宣一聊,發現他已寫了很多作品:「我就說,來,你出來唱,哥幫你把樂手都找好。」
曹瑋幫他找的精英部隊正是如今的 YELLOW,五人在 2018 年初到齊,據說,最後加入的鼓手小陳一開始興致缺缺,嚷嚷自己早過了玩團的年紀,只想找份正經的活,可聽完黃宣的音樂後卻立刻改口說一定要算自己一咖。
我問曹瑋,找團員時有照個性配對嗎?大夥笑說都成年人了,互相包容便是。「我們的相處,還蠻像公牛隊那個 Rodman、Pippen、Jordan(三巨頭),他們私底下不常有交集,但在場上有共同的信念——就是贏球。」黃宣語畢,其他人説這比喻太狂,隨即開始吵誰是 Jordan,他又補充:「不能說我們私下都沒交集,但我們聚在一起,最有價值的就是作音樂。」
狂、驚、茫
前年底,YELLOW 發布第一張正式作品《都市病》,命運軌道也悄悄移動了。
回顧 2019 年,黃宣下的三個關鍵字是狂、驚、茫。「狂」指 YELLOW 的演出能量,初登 Legacy 大舞台 ,以大團誕生回顧影片報名後,便入圍金音獎最佳現場演出;「驚」自然指的是以〈不開燈俱樂部〉拿下金曲獎最佳製作人;而「茫」呢?他用台語發音,要說的是茫然:「很多事情同時來到你生命中,你要消化、要適應,就有點茫,但茫完會怎樣,會醒!醒了要幹嘛?Circle,life is circle(循環,人生就是循環)。」
領頭的黃宣說話速度飛快,思考也和 YELLOW 的音樂一樣跳躍,團員們雖說:「你不要覺得你抓不到他,我們也抓不到。」但在音樂裡,除了這四人,大概也很難有人能跟上黃宣的步伐,又玩得如此盡興了。
音樂像佛跳牆
2019 年底,YELLOW 發行了第二張 EP《馬戲團》,部分團員們在錄音前一天才收到黃宣的編曲,有些甚至直接錄音室「場上見」。會這麼做,其一是時間有限,吉他手 Tim 説,2019 下半年,團員們幾乎都在趕場中度過。
但從製作人角度,黃宣另有考量:「如果一個月前就把東西給大家,聽熟了,去錄音室很容易被原本編曲綁架。我前一天給你,你有一點印象,但又不是很熟,你做出來的會超出我原本想給你的,這樣就能擦出火花,當然,能這麼做的前提是他們都很強。」
同樣結合數位電子與樂手有機的彈奏,五人僅花三天便搞定《馬戲團》所有錄音,也嘗試了與前一張完全不同的製作方式。
好比〈DAZZLE〉,黃宣請小陳、曹瑋給三個節奏不同的八小節,取得這些樂句的片段後,再剪輯進歌裡;鍵盤手 CJ 給的幾個 solo 樂句,他同樣切碎,加上效果後安置在不同段落。整個過程,黃宣像是主廚,要大夥好料備妥,交給他組裝擺盤,大夥笑說自己的音樂就像佛跳牆,聽感上非常豐富。
除〈DAZZLE〉是近期的創作,目前發行的作品幾乎都是三、四年前,黃宣在「飛知和午次郎」時期寫的歌。原先,EP 開場曲〈ROSE WAYNE〉被取作〈Mercy Rule〉,和 YELLOW 常用來開場的那首歌同名,為收入 EP 黃宣才另起名字;而新曲名的靈感則來自西部片名演員 John Wayne(團員們紛紛抱怨,今天才第一次知道這首歌的更名始末⋯⋯)。
《馬戲團》的主要人物——Rose Wayne 在此登場。身為一名牛仔卻從未開過槍,這讓他懊惱,只能在酒水入肚時,幻想那個未能實現的自己,詞裡的 Maple Sweet & Sour、Basil Hayden Wish、Sleepy Hollow Fizz⋯⋯全都是調酒名稱。值得一提的是 Tim 在〈ROSE WAYNE〉用了 EBow(電吉他電磁共振器);左手作旋律,右手使用這個效果器,便能以磁力觸動弦震動,產生無限延音的效果。
據說 Tim 錄〈ROSE WAYNE〉一次便收工,被力讚是索隆的一刀流。可對小陳來說,這卻是繼〈不開燈俱樂部〉後,特別讓他吃盡苦頭的歌。因為黃宣不是鼓手,總是能想出一些破格的打法,讓他很驚艷也困擾:「他真的蠻敢賭我們都做得出來。」黃宣一旁老神在在地說,一定做的出來啊,其他人卻突然補刀:「而且小陳是不練鼓的人,整個 2019 的成果都是不練鼓打出來。」
不要太了解自己
三年前與旺福姚小民共同作詞的〈獨上C樓〉,在決定要收入 EP 時,黃宣就想找個人詮釋歌詞裡的白小姐。腦袋裡第一個閃過范曉萱,沒想到對方也一口答應。
當時,他很著迷吉普賽爵士傳奇吉他手 Django Reinhardt,心想若做成香頌、Gypsy Swing 風格會很合適,花一個下午便把曲譜出:「有聽眾說,聽這首歌時有看到神燈出來。其實我自己在做主歌進到副歌,就是『Mary Mary count to 3』之前,也是有股神燈要出來的感覺。我想,哇,這就是音樂的魅力,不需要跟大家講,但他可以感受。」
〈獨上C樓〉中使用了 40 年代美國黑色電影《蕩婦姬黛》(Gilda)的口白,原以為有何隱喻,結果只是陰錯陽差。黃宣那時一面想,若在歌裡加入台語歌男女主角的口白會很有趣,一面又意識到,這次少了黑白默片的視覺,便往美國國家圖書館找授權影片,隨手點了一部,滑到《蕩婦姬黛》的「Oh Johnny⋯⋯」片段,覺得聽起來跟副歌最後一句的「叫你⋯⋯」很像,心想太巧,便無厘頭用上。
CJ 這時提起,〈不開燈俱樂部〉裡的鬧鐘聲也是異曲同工之妙——某天黃宣工作到清晨,女友的鬧鈴六點響起,他靈機一動拿麥克風去錄,擺放在曲末成了夢與現實的交界;就像經歷一連串五光十色的異度空間後,突然被叫醒,方才發生的就像一場夢。
「Soul music is the journey of the soul(靈魂樂就是一場靈魂的旅程)。」著迷所有未經設定的巧合,黃宣的創作觀始終認為,比起預先設定好目的地,不知道反而更有趣。在這個提倡做自己的時代,金句之王給大家的新年建議卻反其道而行:「不要太了解自己。一旦你很了解自己,反而是一個藉口,你就不會去改變嘛,你會覺得我就是這樣,我要做這樣的東西。No!因為人都是一直變的,你不要太了解自己,才可能創造更多進步的可能,因為所有的驚喜都是建立在未知的事上。」
Cyberfunk 宇宙即將串連
連兩年,YELLOW 都選擇以 EP 的形式發布作品。黃宣說,在資訊爆炸的時代,很難在默默無聞的狀態下,讓別人願意一次消化你的十首歌。
「即使我在專輯裡很完整地表達我的理想、哲學觀,也很難讓每個人百分百了解我想講的東西。像我很常説,我看的藍色,和你看到的可能不是同個藍色,那這樣我出十首歌跟我出一首歌差別在哪?」黃宣說,現在已經有很多例子能證明,單曲的效益已經比一整張專輯來得大。
但這不代表他否認專輯的價值,相反的,他依舊在意作品的互文性。少量釋出,只是想讓大家一步步吸收。
就像〈獨上C樓〉是〈不開燈俱樂部〉的故事前傳,而裡頭的王先生,其實是〈ROSE WAYNE〉這名牛仔。未刻意設定,都是在歌曲寫完後才意識到關聯。YELLOW 用「Cyberfunk」標誌自己的音樂風格,秉持著有機的創作態度,相信音樂的結果會是各種美好意外的集合體。
若用他們的話來解釋,《都市病》是「用黑色幽默包裝社會亂象」,《馬戲團》則是「浪漫狂躁表皮底下的鹹濕文本」。你可以將它們看成是獨立成篇,卻也互有關連的科幻小說章節。2020 年,YELLOW 預告這座 Cyberfunk 宇宙將持續延伸,以一張專輯串連;若如今的你還沒跟上他們的創作速率,慢了半拍再追,可要擔心被時代甩尾。
攝影/Yuming;服裝提供/(A)NOWHERE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