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創作當成職業、音樂當成產品的小販們好像滿佈了街頭。
僅把音樂視為「作品、藝術」看待其直通本真的人現在看來是有些自虐,他們用各式方法不被左右,自前一代巨人手上接下了稱之為固執的顏料,用恣意的筆觸,一筆筆完成著自己的長相。
掛在嘴邊的九零年代,與當時興起的油漬搖滾(Grunge),轉眼都已經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類比快要被數位取代成為上世紀的遺產,只由得青年們將其所愛在心裡「凍齡」,那些輝煌生在回憶裡。該如何提取,是他們面臨的永恆命題。
喜愛簡單直接,從大學時代由主唱顏漢森與貝斯手唐啟仁組成的「COUNTERVALVE逆瓣膜」受到 Nirvana 影響玩起了油漬搖滾樂,說也巧合地與這知名的西雅圖之聲很像:中途鼓手換了幾次、因為想增加音樂性,而多了設了一位吉他手;本來玩日系搖滾的黃正杰被拉進樂團,首次接觸了這樣的風格。鼓手也在 2009 年換成現任、同時是仙樂隊鼓手的黎格佑。儘管離開校園,現在的陣容分隔各地,聚首近十年的情感已讓團員宛如家人。
跟台灣的許多獨立音樂人相似,自食其力發行專輯、舉辦巡演,受到樂迷愛戴。比較不同的是,他們埋首走過十四年。在沒有組織的奧援下,自辦或參演超過上百場,2013 年自行企劃舉辦的「油漬祭」集結全台油漬樂團,並邀請日本樂團來台交流,更完成北中南台灣及日本巡迴,儘管滿足的樂迷不算龐大,但仍舊在沒能趕上大時代的同好間深獲好評。
繼上一張作品時隔五年,逆瓣膜全團遠赴美國芝加哥 Electrical Audio 錄音室,這間錄音室由曾操刀 Nirvana、Pixies、PJ Harvey、the Breeders 等知名樂團的傳奇錄音師 Steve Albini 主理,全程採用類比方式錄製產出,推出紀錄著更私密赤裸的同名專輯《逆瓣膜》。
油漬青年的奇幻旅程!
「找 Steve Albini 是漢森的主意。辦了油漬祭幾年之後,我們在想要去找誰把現在累積的作品錄起來,漢森就提出當時我們都覺得瘋狂的想法。他很堅持,要錄就錄最好的,我們上網詢價,發現是可行的。大家就請好假。當時覺得要錄一張不會後悔的專輯,我自己覺得試一試蠻酷的。」貝斯手阿仁笑著說。
透過漢森的說明,Steve Albini 即是製作《In Utero》的製作人,做過 Pixies、Breeders 這些讓阿仁熱愛的樂團專輯,在美國音樂圈相當知名,更是獨立樂團領域的翹楚,也是當今美國也少有屏棄數位電腦製作、只以盤帶進行的類比支持者。
為慎重其事,在 2016 年一月下決定後,樂團展開美國之行計劃。二月在騷聲工房錄製工作帶、調整速度到一切就緒,七月覺醒音樂祭演出結束後立即閉關集訓,十月初將啟程,並帶上參與工作帶製作的騷聲校長兼撞鐘:隨性吉他手阿拓,當四人對製作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對錄音相對有經驗的阿拓就是他們的諮詢對象,更是一帖定心丸。
逆瓣膜也就此成為首支找上 Steve Albini 錄音的台灣樂團,同名專輯《逆瓣膜》可能也是近 20 年台灣完全以類比錄音、類比混音、類比後期處理的黑膠唱片。
十月初抵達芝加哥後,他們搶到半天時間做器材 setting,開始了為期七天的密集錄音工作。
Electrical Audio 是由 Albini 親自設計建造,空間劃分為三,最大的「Center Field」面積達 1,200 平方英尺(約 111.48 平方公尺,近 34 坪)適合當一般 Live room 使用,「Alcatraz」是一間聲響極乾的 dry environment room,另一間名為 「Kentucky」的 bright live room 低頻線性表現極佳。
阿黎:「Kentucky 雖然挑高不高,但殘響可以拉很久,聲音聽起來非常好;三個房間性質設計不同,所以可以滿足不同的錄音需求。現場器材也很豐富,鼓至少有十套;那邊還有一處存放樂器的地下室。因為很多鼓手很喜歡去挑老鼓,我還有找到一顆 1920 年的小鼓,但聲音很鳥就是(笑)」
鼓組錄製的方法也讓阿黎印象深刻,像是安排兩支小振膜麥克風如 Neumann 582 在距離鼓組兩米左右收環境音,但連軟墊腳架都沒有,就用膠帶貼在地上,為了避免相位;或在收 overhead 時,將麥克風架設與鼓手水平,比起一般由上往下收音,可讓鼓錄起來更貼近鼓手耳朵聽到的聲音⋯⋯Albini 在場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為樂團呈現風格設想,以充足的專業考量與經驗所支撐。
同步錄音強身健體
因為卓越的工作管理與專業效率發揮,逆瓣膜順利在四天內完成全部樂器錄製,但在同步錄音、盤帶損耗的壓力下,首次面對的逆瓣膜也難免卡關:阿仁一度因為首次與阿黎「分房」,在不能對鼓又沒有回音的「Alcatraz」,陷入非對準節拍器不可的泥淖,當大家隨著音樂氛圍產生些許走拍時,頻頻喊 cut;連續二日 vocal 密集錄音讓漢森嗓子唱啞,最後只能去便利商店買潤喉開嗓的成藥、狂喝 Steve Albini 泡的薄荷茶⋯⋯卻也在連串的意外中誕生驚喜。
阿仁:「開始的幾個 take,樂器的 groove 跑掉一點,我就會想要不要繼續彈下去?一開始我都會過不去,覺得不行,喊 cut 幾次後阿黎就跟我說『你錄這麼準幹嘛?這樣有什麼好玩的呢?』同步錄音真的對我是個很大的挑戰;那時漢森就很進入狀況,enjoy 在整個過程。而且我後來去聽根本聽不出來當下覺得不準的地方(笑)」
在錄製〈小夢〉時,漢森吉他音量開非常大,在歌曲結尾 20 秒左右,阿杰沒聽到其他人已經停止,多彈了四個和弦,當下還覺得「糟糕!彈錯」過意不去,但因為效果奇佳,最後就留起來變成正式版本,是最意外的收穫。
比起之前經驗,這次前往美國錄音的過程相對順利。
首次嘗試全團同步錄音,不但適合逆瓣膜想表達的臨場感,因為集訓和 live performance 的門檻要求,在回國後有不少樂迷感覺逆瓣膜現場狀態變好不少,算是美國行的紅利。在走過前一遭無從比較的過程,第二次進錄音室逆瓣膜很多心得,也清楚的摸透自己想要的聲音是什麼。
漢森說,這次環境不一樣,方式也不一樣,器材與錄音師的知識也都不同以往,光是 mixing 的速度與準確度,都讓團員們讚不絕口:「當初會想找 Albini 就是因為他清楚狀況,不太需要溝通。結果真的也是,最終 mixing 版本只有去動一點音量微調,真的沒什麼好調的。」
只出黑膠類比到底
這位在音樂產業以臭脾氣著稱、以挑惕出名、對形容詞樂評大肆抨擊的音樂怪傑,在工作時總是身著連身工作制服,嚴謹仔細的工作態度讓他們印象深刻。
漢森:「control room 中後面沙發區那邊也有一組監聽喇叭,但他助手左右接反,他就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們會一直聽到左右相反,他就自己檢查,發現之後就寫留言給他的助手:『WTF⋯⋯』一長串,講得很難聽。在錄音室我們是他的客人,他自己的標準很高,對自己人很嚴格。」
漢森還提到這一段小插曲,再次將 Albini 火爆又直接的性格表露無遺:「Albini 發現全新的盤帶上有瑕疵,就直接在盤帶上面寫大大的『WHAT THE FUCK?』退貨,並馬上寫一封 mail 把所有問題回覆給廠商。他真的很重視 detail,真的是專業的專家。」
漢森說,Albini 其實人很友善,因為錄製過如 Iggy Pop 跟 Jimmy Page 等巨星作品,他總是很興奮地跟大家分享這些故事,很大方也很健談,他們甚至聊到當時的美國總統大選,Albini 也毫不保留地跟團員分享大選前各州傾向預測和他的個人看法,大笑川普做夢。直到後來意外的結果出爐,漢森還寫信關心;之前聽聞他難相處,樹敵又多,但其實只是因為他講話直白,他在專業領域的知識無庸置疑,同時也是一位容易溝通,非常有耐心的專業人士。
阿仁也說,Albini 對類比錄音充滿熱情,以盤帶錄音混音的純類比處理,在世界上已經很少如此的製作。Albini 的器材能夠支援直接盤帶進行混音,過程完全類比,進而讓樂團決定要發行黑膠。
他解釋,當時還沒決定好發行方式,問 Albini 有沒有合作的 mastering engineer。因為接著他就要準備 Shellac 的巡演,就推薦大家可以跟貝斯手 Bob Weston 聊聊。Bob 是芝加哥當地有名的 mastering engineer,他跟 Albini 一樣很直接,熱愛類比,這一聊,遍讓逆瓣膜決定要做類比 mastering,以黑膠當作載體,保留從錄音、混音、後期全類比處理的聲音。
Steve Albini 正在「編輯」盤帶,讓逆瓣膜一行人大開眼界。
阿仁:「跟 Bob 聊一聊還聊到他們的巡迴器材,Albini 的吉他是背在腰上的,然後刷的地方上面很奇怪被磨掉約 0.5 公分,結果他拿出一個金屬的牛角,那竟然是他的 Pick,刮痕是被他一直尻留下來的,這樣弦一定會斷啊!我們沒辦法想像⋯⋯然後 Bob 的 Travis Bean Bass 其他旋鈕都拔掉,只有留一個音量鈕(笑)⋯⋯都是很直接的人,真的蠻酷的。」
親情與消失的小狗
錄音呈現參考了《In Utero》爆炸般的聲響,還有 King Gizzard & the Lizard Wizard 與 Mudhoney 等樂團獨特的樂器音色,逆瓣膜力求更加狂躁、陰鬱,編曲則更簡單、直線,這張《逆瓣膜》同名專輯的一記記直拳,卻是相當赤裸的「私房小品」,揉合了超過而立之年後的情感及離別。
漢森:「我們這張的歌寫得比較自身,都是我們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我們沒有特別要傳達什麼 message,我們只是寫自己。」
首波主打〈禿鷹的眼〉簡單大氣,是阿仁最喜歡的歌曲,只有兩段,用兩個和弦撐起來,可能會讓人以為有講述議題,但其實是講述漢森房間的梵谷照片。他說梵谷的臉長得特別像禿鷹,每當自己每天彈吉他時,梵谷彷彿在嘲笑「你們這些凡人⋯⋯」。
而〈羊羊〉既不是人也不是羊,漢森說:「其實是一隻流浪狗,因為水腫髒髒灰灰的,所以我和以前女友取名叫他羊羊。他以前總是在附近蹓躂,常常遇到他;但事物是會變遷的,就像感情一樣。羊羊也消失了,後來得知他病死了,但是回憶會在。而任何事物,就像羊羊一樣,當他成為你回憶的一部份,他就不只是一隻流浪狗了。」
渾然天成的〈耶穌的嗎啡〉是阿黎推薦大家一聽的作品,音樂性特別,有著不同於其他作品的獨特樣貌。讓阿仁在錄音時卡關許久的〈告別式〉,除了好聽,其哀傷的情緒讓每次演出後阿仁的情緒都會受到影響。阿杰則說,如果你喜歡很原始的逆瓣膜,〈重鬱〉一定不會讓你失望,這是他認為最靠近逆瓣膜原始樣貌的歌曲。
《逆瓣膜》藏起的私密情感,對樂團而言都不只是作品,是直面生命、病痛、死亡、離別的真實情感。專輯封面,由仙樂隊初代貝斯手黃仲笠所改作的聖母無玷聖心(Immaculate Heart of Mary),濃厚的宗教意涵,確切地表達了這段時間逆瓣膜歷經的生命體悟,尤其是負責寫歌創作、希望以此視覺呈現的漢森,把也許多故事稀釋在歌曲裡。
面對這些時日的生命歷程與轉變,他分享了幾則藏在心底的故事,有些感觸甚至也不太會與家人分享,就算那是發生在家裡的事。現與父親、兄長同住漢森笑說:「我家就是家人很 care 對方,可是不會拿出來講;你想三個男的住在一起,都比較耍帥嘛!情感溝通比較內斂。」
他說來一派輕鬆,卻能清楚明白那種越是親密,就越難以觸碰的情感。倒是團員此刻都熟練著笑起漢森;也許這就是阿仁所說「大家已經像家人」的默契吧?
專場是年度挑戰 100分鐘的油漬野望
不難想像,躁動強烈的副歌與標榜油漬搖滾的背景,逆瓣膜時常被拿去和 Nirvana 相比,但阿仁其實希望可以做出區隔:「我自己在表演的態度上,或編曲,會想閃開,不想被人家說像什麼團,我們一定會被人家講,所以我會去在編曲或演出風格就會去跳一下。往往編好了,會再嘗試看看有沒有其他更好的可能性。」
阿杰補充,阿仁並不想將逆瓣膜奠定在某個基準或曲風上,會想將 grunge 再加上一些元素,但往往漢森會想要單純,雙方的拉鋸形成逆瓣膜的現狀。樂團的風格與草創時迥異,和自己加入時也不同,自英文歌詞轉到中文創作、從合成器回歸原始的四大件,種種變革與嘗試加深逆瓣膜對於情緒的細膩掌控。
阿仁說,音樂這件事情是他的人生需要的事情,沒有辦法靠音樂賺錢完全沒有關係,但他信仰這件事情。現階段的逆瓣膜,毫無保留,也不為商業價值苦惱,這次黑膠僅壓製 200 張,目前僅在 THT 唱片、小白兔唱片、嘉義的 Moor Room 荒屋販售。
他們說,黑膠是要給真正喜歡的樂迷蒐藏,上回在台北 THT 唱片行的分享會已賣出了幾張,說到此,團員眼睛裡閃著喜悅的透亮。
阿杰:「很多樂團玩音樂可能要什麼目的,想紅或如何⋯⋯但用這種心態下去做可能就不會是你想表達的東西吧?做起音樂也不會快樂。就像是一陣子沒練團,練團會爽,一陣子沒打籃球,摸到籃球就會很興奮。我覺得好處就是,有時候不用為了想怎麼樣才去做,樂團就是自己的生活。」
今年的 THE WALL 發片專場,逆瓣膜準備新舊歌曲 20 首,是歌單最齊全的一次,近 100 分鐘的演出回饋喜愛他們的歌迷,他們更請了日本音樂圈友人 Hitomi 擔任 DJ 為發片場的一部分,用符合搖滾樂的曲目做暖身,並找來 VJ 負責視覺,更請來音控林忌和以及克拉克的燈光加持,當然還有共演團非人物種。一切慎重其事,用完整的活動企劃,將釀了十四年對舞台的野心和對音樂的熱情,為邁向更大的舞台鋪路。
漢森說,他希望大家可以來發片專場看逆瓣膜這幾年的努力,來看逆瓣膜花了很多時間創作,花了許多心血的音樂,他回想起返國臨行前,跟 Albini 的對話:
漢森:「I think we did a good project together.」
Albini:「Yes. We did it very well.」
漢森笑說:「搞不好 social talk 啦!You never know.」
《逆瓣膜》同名專輯巡迴 台北場
日期:2017.12.09(六)
時間:19:30
地點:The Wall Live House(台北市台北市羅斯福路四段 200 號 B1)
詳細資訊請參照活動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