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音創作獎從2010開辦至今已歷經四屆,一般大眾對它的內容與價值,都只有粗淺的瞭解或甚至十分陌生。金音獎在報名條件與獎項設立上,和金曲獎最大的區別為:
- 獎勵台灣原創音樂,藝人自行創作的比重需佔70%以上。
- 設置單曲獎項,亦接收數位發表的音樂作品。
- 依照曲風而非依語言分類,設有搖滾、民謠、節奏藍調、電音、爵士及嘻哈等六類不同樂風的獎項。
- 設有「最佳樂手」、「最佳現場」等演出技術相關的獎項。
截至目前為止,金音獎都還在順應著台灣當代音樂產業的現實狀況,而有所進化和更動,於是我們邀請到曾擔任過金音獎總召的陳子鴻與馬世芳,告訴我們從評選流程、評選原則、獎項制度到金音獎存在意義的各種問題,徹底剖析金音創作獎這個獎項的特色和風格。
有了金曲獎,為什麼還需要金音獎?
金曲獎這個獎項大家都已耳熟能詳,每年都吸引許多媒體和觀眾的注目,為什麼還需要金音獎? 馬世芳告訴我們金音獎設置的來由,是因為金曲獎的獎項分類方式跟現實有不盡符合之處,在金音獎設立之前,就有部分業界人士希望能由民間發起一個主動提名制的音樂獎項,再由政府挹注資金,舉辦一個由創作主導的獎項。之後因為一些因素遂仍由公部門主導,然而獎項分類還是延續最早的想法,獎項設計也和金曲獎非常不同,像是最佳現場演出和最佳樂手這兩個獎項,都是金曲獎所沒有的。
「其實金曲獎就是比較商業化的獎項,也會參考流行度、傳唱度等指標,金音獎相較就是標榜創作為主」陳子鴻說。馬世芳則認為:「其實金音獎對於所謂原創有非常嚴格的限制,因此能入圍的通常都是實力真的非常堅強的創作者,不像金曲獎就是純粹以作品來看,沒有要求歌手必須是原創,這是兩者之間很大的差異,也是金音獎的特色。」
金音獎評審更有表達「主觀意見」的意願
大致的評選流程是怎麼運作?當評審意見不一時,又是透過什麼樣的標準來選出最後的得主,確保獎項得主是在評審的共識中產生? 陳子鴻和馬世芳皆表明,音樂是主觀的,尤其當評審有21位的時候,要取得共識非常困難,所以不管是什麼獎項,最後的得主必然不會是所有人都同意的。馬世芳說:「不管是音樂獎項,還是其他文創類型獎項的獎勵辦法,都不可能有絕對的標準,只能在最開始的時候訂下所有規則並且解釋清楚,甚至是翻案的方式和次數等等,都要在一開始交代清楚,接下來就照著流程進行,遇到爭議的時候也依照流程進行決選。」
而整個過程最累的部分其實不是決選,而是進入複選的時候,一部分因為作品數量較多,並且也牽涉到評選標準、獎項標準還有獎項頒布原則的爭議,馬世芳提到,其實金音獎的評審相對而言,會比金曲獎更有表達主觀意見的意願,所以大多數的評審都希望能在複選的過程中就能充分討論。陳子鴻補充說:「像我那屆總召本身是沒有投票權的,但如果到了最後有入圍者票數相當,就會由總召來決定最終的得主」,不過兩位總召都說在過程中評審們都會互相說服,目前還未發生過僵持不下的狀況。
評選考量的面向是每屆討論出來的共識 ,並非有固定通則
由於陳子鴻和馬世芳皆曾任金曲獎和金音獎的評審,因此我們也詢問,兩個獎項的評選原則是否不同?例如「最佳樂團」這個獎項,同樣的樂團報名,評審考慮的面向是否會有所不同?
馬世芳很直接地說:「其實金曲獎和金音獎的評審組成不太相同,文化部在選擇評審時,也會考量兩種獎項的本質有所不同。」因此金音獎的評審中有樂團背景、有獨立音樂背景或有創作背景的比例會較高;金曲獎中則會有資歷深的老師,因應台語、客語及原住民語的獎項分類,也會有相關背景的評審老師。
評審團的組成會直接影響評審過程中共識的形成。每屆評審考慮的面向都是共同討論出來,並不是一開始就有預設的共識,或有固定的通則。「每屆都是打散再重來。」馬世芳表示,就他自己而言,若要以「最佳樂團」來舉例,他個人的標準並不會有所差異,就是純粹就作品來決勝負,人氣、銷售量,無論是金曲還是金音獎,都不會影響評選。
評審目前由公部門指定,建立固定的評審團制度才能維持公正性和可看度
問及如何建立金音獎的公正性和可看度?馬世芳回應:「金曲獎在最開始時也不是如此受到矚目,是在頒獎典禮舉辦之後,成為了一個綜藝事件而受到關注。」即使像葛萊美獎、全英音樂獎這些全球知名的獎項,都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和生長,才能成為今天的樣子。 「台灣許多官辦的獎項本身都會有其先天性的限制,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優點就是由於官辦,可以不受商業的考量和牽扯,至少在評選時,沒有太多商業因素的影響,每屆的評審能針對該屆的作品進行討論、制定標準,以音樂本位為主。」在香港、大陸或其他東南亞國家,某些音樂獎項因為需要媒體的贊助,就無法那麼自由。
當然官辦的形式也有缺點,會有一些包袱存在,像是評審一定要由公部門來指定,這點就和金馬獎之類的獎項非常不同。金馬獎經歷了如此多年的發展,已經形塑出評審團的制度,但金曲和金音獎在每屆結束之後等同歸零,無法累積和建立起固定的評審團制度,這也是未來可以持續改進的部分。
人文內涵是評選的標準之一
這幾年的得獎作品,包括:林生祥的《我庄》、《大地書房》,大支的《人》,Suming的《放羊的孩子》……等,都跟土地、社會有很大的關係,因此作品「精神」是否也會列入評選考量?
「流行音樂與土地絕對不能沒有關聯,流行音樂就是反映這個時代的社會和現象。」陳子鴻說,因此這必然會成為評審的考量。他提到若就他個人的標準而言,會考慮到音樂是否和社會的脈動有所連結,但不管是很鄉土、很現代還是很批判的連結,都無所謂,而是過了50年後,再聽到同樣的音樂,是否會有「那就是那個時代會有的感受」這樣的想法。
馬世芳補充說:「人文這樣的精神太過模糊,評審並不會事先去設想,應該要說,當音樂都到達了一樣的技術高度,作品水準不相上下時,要是作品能在內涵上呈現更豐富的深度,評審就會更傾向於投票給這樣的作品。」
但作品內涵常常是透過歌詞來反應,「歌詞」是否成為關鍵?如果是全英文或無歌詞的創作,又會如何評價?
陳子鴻和馬世芳一致認為,歌詞絕對不是評審關鍵,但卻是絕對重要的因素。評審時當然是以音樂創作的整體來評斷,作詞、作曲、編曲、演唱、演奏和錄音,每個環節都是關鍵,若這些因素中有哪一項特別突出,都有可能會成就一曲經典。若要以別的語言來創作,也要看創作者是不是從那樣的語言脈絡出發和思考,是否能創作出合理而通順的歌詞。
像後搖或者數字搖滾這種類型的音樂,要怎麼跟有歌詞的音樂做比較?馬世芳說,像這樣的純演奏搖滾專輯表現難度更高,必須要靠純粹的演奏來展現律動、意念和畫面更加不容易。
現場演出獎希望有更多 Live House 工作者參與評選
金音獎有個相當特別的獎項「現場演出獎」,由於沒辦法藉由實體的出版品來評選,其標準一直讓人相當好奇,尤其隨著現代音樂科技的進步,有的樂手或樂團能夠呈現出很棒的出版品,然而到了現場,就沒有辦法表演出專輯中的氛圍,所以要怎麼樣掙脫出版品的束縛,讓現場演出優秀的音樂人得到更實際的肯定?
馬世芳和陳子鴻說其實現場演出獎是透過影片和現場演出兩項同時評選,先透過影片選出入圍者,然後再讓入圍者現場演出,所有表演一結束,評審們立刻上前投票。陳子鴻說:「根本沒有討論時間,憑藉的都是評審的主觀,透過現場的整體性、技術、感染力等等來選擇最優秀的演出。」馬世芳也講到:「第二屆金音獎由絲竹空爵士樂團打敗濁水溪公社得獎,當時沒有人能想到絲竹空會奪獎,畢竟濁水溪公社的現場實在是太厲害了,但是當絲竹空一登場,該團的煽動力和能量超乎預期。」兩位評審承認這個獎項真的非常難評選,因為每個團體送來的影片水準常常不一,理想的狀況當然是每位評審對於該屆報名者的Live演出都有一定的瞭解,或者讓Live House的工作者、擁有人也加入評選,再進行提名,但這在目前難以達成。
現場要求的是氛圍,錄音要求的是精準
作為一個資深音樂製作人,陳子鴻說,有時候他們將現場演出很好的樂手拉到錄音室裡,卻沒辦法表演出現場的效果,反之亦然。
「現場要求的是氛圍,錄音要求的是精準」,陳子鴻笑說,雖然很多人會以為他們能夠將唱得很爛的歌手在錄音室裡變成天籟,其實是有限度的。對他來說,錄音室和現場是不同的,因為要賣出去的東西不一樣,衡量的標準也有差異。而馬世芳則認為,由於現在唱片市場的低迷,不像過往的年代唱片銷量能夠輕易地達到一定的數字,門檻因此很低,只要是明星,很多不會唱歌的人也能出唱片。
現在的狀況有變,由於無法再因為唱片獲利,大多數的歌手都必須有歌唱實力才能出唱片,更由於選秀節目的流行,聽眾的耳朵變得更加敏銳。唱片不再是獲利的途徑,樂手和樂團靠著現場表演才能賺錢並且同時增加唱片銷量,所以現在音樂人的現場演出實力並沒有因為後製技術的進步而削弱。
大型獎項的幫助並不是即時而顯著的,卻能透過業界的矚目而增加機會
去年謝銘祐同時奪得金曲獎與金音獎,但其知名度仍有所侷限,而將金音獎得獎名單閱覽過一遍,更會對許多名字感到陌生。照理說,金音獎這樣的「大型獎項」應該要能為得獎者帶來一定的名聲,為何現在的金音獎為何還做不到?
馬世芳告訴我們,即使是金曲獎,部分的得獎者也仍然無法得到大眾的關注並博得名聲,由於媒體的注意力會集中在某幾個獎項上,因此要靠大型獎項來使藝人獲得重視並不容易。陳子鴻認為,與其說大型獎項能讓得獎藝人得到重視,不如說沒有行銷資源和手段的優秀創作者,能夠透過得獎來獲得業界的矚目,讓更多圈內人認識他們。
馬世芳以曾雅君和以莉高露舉例,這兩位得獎者只露面短短幾分鐘,但因為他們的音樂或演唱有特色,就能夠吸引到圈內人的目光,機會當然因此增加。大型獎項的幫助並不是即時而顯著的,然而如果藝人持續地耕耘現場演出,因其表演強烈的現場感染力,在這唱片銷售量低迷的時代反而可能異軍突起。兩位不約而同地下了一樣的結論,人氣指數、唱片銷售量和得獎三者間其實並沒有一定的關係。
不指望主流媒體宣傳 ,先讓做音樂的人本身開始在乎金音獎再感染到聽眾
馬世芳曾在別的訪問中提到,主流媒體不關注金音獎也不意外,那金音獎未來對外的渠道該如何發展?要怎麼樣強化並且傳播金音創作獎是大型獎項的印象?
陳子鴻說:「不管是媒體、唱片公司還是音樂人,都有各自的壓力和現實考量存在,主流媒體不是不關注,是因為有收視率的考量。」他認為目前的理想模式是有部分藝人或團體從沒沒無聞到在金音獎得獎,接著作品被大眾接受、喜愛,因而在市場上紅起來,眾人就會回過頭來注意金音獎,所以重點還是在作品本身。不過他自己也感慨道,目前很多的作品都很有想法,可惜都還不夠成熟。
當金音獎不能指望透過主流媒體曝光,也沒有資金去做廣告宣傳時,陳子鴻認為,就必須仰賴社群網站宣傳這股強大的力量。馬世芳接著說:「目前大眾對於金音獎都還是很陌生,我認為第一步要讓做音樂的人本身開始在乎金音獎這個獎項。」 而金音獎走到今日,其實在音樂界中已有口皆碑,它是以音樂為本位的獎項,歷屆的頒獎典禮、現場演出也都很精彩,比起金曲獎較為綜藝的形式,金音獎更讓這些音樂創作者有一種家族般的親密感,是比較溫暖的、有種「我們是同一掛」的感覺,所以金音獎應該要先從音樂人的社群內部著手,接著再影響歌迷和聽眾,而這本來就是無法速成的緩慢過程。
把台灣音樂人放進更大的競爭市場
金音獎今年即將邁入第五屆,雖然在公眾間的名聲傳播不如預想中響亮,但其實在許多音樂人之間已確立了「以音樂為本位」、「現場演出精彩」、「獎勵及提拔優秀原創音樂」、「凝聚音樂人」等印象。陳子鴻認為,若金音獎要成為大型獎項,一定要讓海外的創作者競逐,台灣的創作者如果能夠從中脫穎而出,就證明了其音樂的價值。他提到,以往在金曲獎上,蔡健雅、林俊傑等外籍歌手得獎並不會引起任何過多的討論。兩位對談者都認為,要讓台灣音樂進步的最好方式,就是把現有的音樂丟進更大的競爭範圍,讓所有人在其中角逐,台灣音樂才能在華語音樂圈中有更高更強的發展。
作為一個年紀尚輕的獎項,金音獎的未來大有可期,可以確定的是,金音創作獎的精神根源於讓更多不同面向的原創台灣音樂能夠獲得重視,而在眾多具有熱情的音樂人扶植之下,以後也許不僅能讓更多台灣人聽見這些未能廣為流傳的好音樂,更能藉由金音獎遠播至整個華語市場甚或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