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末,吹音樂開台正式步入第十年了。一邊著手籌備年度回顧專題的我們,一邊寄出了三封邀訪信,只不過這次聯絡的對象不是音樂人,而是三位台灣音樂媒體的要角人物——「宇宙電波UNIPA」創辦人 Jesse,「樂手巢YSOLIFE」內容總監 Anita,「嘻哈龍虎門LHM.」負責人國瑞。
他們的媒體品牌分別在日本音樂、西洋音樂、嘻哈音樂領域,穩定且即時地輸出豐富的音樂新聞予台灣聽眾,這幾年也會在不少台灣的音樂活動現身,無論是音樂祭後台採訪、發片聽歌會或者實體講座。對於有在關心音樂媒體訊息的讀者來說,都不是陌生的平台。
為什麼想找他們三位對談?又為什麼是選擇他們三位呢?儘管各自關注的音樂類型不同,擅長經營的社群平台有異,但與台灣音樂產業緊密互動是我們共同的特質,而在他們的媒體平台上,也往往可以見到台灣獨立音樂的內容。另一方面,他們投入音樂媒體的年資長,隨環境變化歷經過一輪又一輪的轉型後,仍然維持著品牌基調不離音樂本質,都是我所敬重的音樂媒體從業者。
把握今天、追逐明天的媒體工作往往寂寞,在這次對談之前,我們幾乎沒有好好聊聊各自工作的機會過。趁著年關轉換一起回頭,交流音樂媒體的經營心法也好,互助清理一番職業傷害也好,期待這篇暖融融的對談成為一份備忘,在資訊焦慮、流量麻痺的日常裡,提醒我們有什麼仍然是我們值得分享的?
Blow吹音樂 總主筆:阿哼
宇宙電波UNIPA 創辦人:Jesse
樂手巢YSOLIFE 內容總監:Anita
嘻哈龍虎門LHM. 負責人:國瑞
恭喜大家活過了 2024!
阿哼:一開始想和大家回顧一下 2024 。前陣子最困擾我的一件事,是大家很容易把吹音樂和我的名字畫上等號,我其實花了滿多力氣把這兩個東西切開,今年我的職稱也從主編變成主筆,意思是我只要管這個媒體的氣氛,也有比較多空間自由自在地寫,很多內部行政的細節溝通,就慢慢交給同事去運作、相信他們的判斷。
以前真的會想把每件事都抓得很緊,或覺得我自己做完就好了,但現在發現把事情交出去,大家真的可以一起做比較多事情,滿快樂的。這是我今年的期待跟學習,也想聽聽大家各自的期待與學習。
Jesse:我今年的設定剛好跟你相反,會希望這個品牌可以跟我個人有更多連結。因為「宇宙電波 UNIPA」只有我一個人在做,所以會希望它更有個人特質。另一方面我希望它可以逐漸有收入,所以從年初開始就在弄視覺,然後最近開始有在做周邊,大概是這樣子。
阿哼:收入你想完全靠周邊嗎?
Jesse:其實沒有想靠周邊賺錢,還是希望宣傳上是可以達到是有費用的,讓這個媒體可以有收益。
阿哼:純音樂行業還是滿難的,但我今年也變得比較敢要錢,哈哈哈。以前總是幫忙、幫忙,現在就會想要對價關係。
國瑞:以龍虎門來說,因為我的角色還要當老闆、兼顧公司經營,就會比較拉扯一點,有時候要做自己的內容,有時候又要站在經營的角度來想。其實今年龍虎門就只有一個目標——活下來。
前兩年都有做龍虎門「247」音樂日,今年休息是因為去年音樂節其實是賠錢的,我覺得一定要在今年用其他能夠賺錢的方式平衡回來,所以今年做的所有內容,基本上都是為了賺錢——給我錢!不過還是有在平衡,只是會很認真去看每一個專案的成本跟收入,一定都會控得非常精準、非常小氣。媒體方面就和同事分工,穩固流量,內容上穩穩的,沒有太大的進步,但接了很多的專案,到現在算是有小賺一點點,活過來了。(眾人拍手)
阿哼:龍虎門的存在滿有趣的,你們會的不只有媒體面,創造收入的方向不只有內容生產,也可以去幫別人做社群。
國瑞:沒錯。今年也發現可以試著透過社群技能賺錢,也很努力向外去接,加上以前辦音樂節的一些經驗,今年又去辦一些其他的活動。一個媒體要找到自己的商業模式,其實還是滿有難度的。
Anita:年初我在樂手巢的狀態跟阿哼有一點像。我想比較完整地去定調樂手巢的所有平台,包括網站、YouTube、Facebook、Instagram,每個平台要各司其職。另一方面也是把手上的事情開始分出去,我才能跑比較多活動、跟更多人開始談合作,但相對也減少了文字的產出。整體來說,比較著重在轉換自己的腦袋,然後把人帶上來,雖然帶人花了比較多時間,但目前感覺還滿好的。
剛才講到媒體營利這件事,真的很困難,要在確保內容不會走位的狀況下盈利,可能沒有那麼多客戶可以接受,所以今年樂手巢有放心力在樂手巢的樂器商城,目前好像有一點點可以健康營利的希望,還在持續努力中。(眾人拍手 again)
已經搶第一了,流量還是輸宇宙電波!?
阿哼:想請大家分享 2024 年自認最有成就感的媒體代表作。
今年吹音樂有新的編輯加入,金曲獎之前我們嘗試 run 了一次「OOO和金曲的距離」的大專題。內容是請每個編輯照擅長的方向去設定題目,比如說其中一個編輯他對爵士樂比較熟,就請他做演奏類的內容,然後請年輕的編輯做 Z 世代怎麼看金曲獎。
我是用我主觀視角在分享對金曲的觀察,因為上半年非常低氣壓,也對整個環境感到不滿,覺得創作人的狀態因為社會政治的影響,變得渾渾噩噩、小心翼翼的,以前大家曾是很有信念的,就想寫給大家看、也寫給自己看。
Jesse:我的話是找了一個在日本插畫家 Isamu Gakiya 幫我設計一個新的圖像。剛好那時候遇到花蓮的地震,插畫家就把我付的酬勞直接捐給花蓮,覺得還滿感動的。另外一方面就是開始要露臉這件事,因為都是一個人在做,也沒有什麼壓力,所以一切都是很緩慢在進行當中。
Anita:阿哼剛剛講到金曲的專題,害我覺得原本預備要分享的事很鳥,哈哈。它不是一個專案,是 8 月 27 號 Oasis 在台灣時間下午 3 點公佈復出的事情。那天之前他們就已經有一些動作,雖然都騙了好幾年(笑),但今年大家好像特別騷動,有點不太一樣,所以我們前一天就準備了兩篇稿子,一篇是真的要復出,另一篇是類似要推出 30 週年紀念盤。
大家設了鬧鐘,等 3 點一到,就趕快到 X 上面滑,馬上跟著發新聞,所以我們那天應該是第一名吧,結果流量還是輸宇宙電波,哈哈哈哈哈。
Jesse:真的嗎?我其實滿晚發的。(阿哼:竟然補刀 XD。)那天我還想說,哇,大家都發了,我現在那麼晚發可以嗎?
Anita:我們一直以來都不追求搶快,但看到宇宙電波前幾天就有在發了,而且流量很好,就想說不行,樂手巢是以西洋音樂為主的平台,怎麼可以⋯⋯。
阿哼:怎麼可以在這件事情上輸給一個以日系音樂為主的!
Anita:我會印象那麼深刻,是因為愚人節的時候樂手巢就有發一篇 Oasis 重組復出的貼文,那時候還引起很多粉絲按怒。沒想到後來回頭看,很像是我們的預言成真了,還有讀者回想到 4 月那篇,滿酷的。
阿哼:藤井風公布小巨蛋演出的時候,我們也是想跟宇宙電波比快。我自己觀其實日系音樂媒體的競爭也很激烈的?
Jesse:我現在比較不會想做搶快的事情,有時候真的會怕主辦會不高興,把他們的流量吸走,大概會往後壓一、兩分鐘,不要搶在主辦之前公布。
日系的確有固定幾間媒體在跑,但日系有它自己的問題。日本人對台灣的媒體生態還不太了解,追求的往往都還是傳統紙本媒體露出,有點像日本現在的狀況,還是有很多報紙,但在台灣大眾的閱讀習慣已經不是這樣子了。也許我的流量還不錯,但這些東西不見得有被(業主們)看到。
國瑞:我其實滿好奇,大家在編輯上會為了流量很好而開心嗎?
阿哼:現在會開心一下下,但不會很久。有時候不知道 5000 讚跟 1 萬讚的差異,Instagram 700 讚可能會覺得好少,但超過 1 萬以上也不知道算不算多⋯⋯。
國瑞:少的話會替他覺得可惜,內容滿好的,為什麼那麼少人注意?但是太多好像也不會特別開心。
阿哼:龍虎門今年最爆的文是?
國瑞:有滿多篇破萬的,可是我覺得那些都太合理了,反而會有點不開心,會想:「我知道啊,這本來就一定會爆!」我會覺得有很多其他貼文也需要、也應該要被更多人注意到,反而對於那些已經知道會有很多人回覆的東西,感到有一點厭世。
有了 Instagram 圖文,誰還需要深度專訪?
阿哼:我接下來想要聊,今年有很多媒體上的變化,比如說 Instagram 上 Heaven Raven 塑造出一種很主流的貼文形式。我也發現很多品牌會想去下那類型的貼文廣告,反而現在經營網站變得非常辛苦,社群越來越難導流,大家怎麼看這件事情?
國瑞:龍虎門沒有做網站,當時覺得網站的設計跟維護好像會更花時間,所以一開始就朝向圖文的方向設計貼文。我們可能算是第一波,在 2020、2021 左右跟 Heaven Raven、 L.DOPE 同時在研究這個版型的媒體,有點是互相抄來抄去的過程,例如我們今天改了一個東西,就會看到 L.DOPE 也改、Heaven Raven 也改,反過來龍虎門也會參考他們的調整。
那時候做類似設計的人不多,我們想朝這個方向做,這當然跟讀者的「閱讀習慣」改變有關,它的確會缺少一些內容的深度,但這樣發文可以更快,可以不斷在社群上丟話題,這也是 Heaven Raven 現在有這麼巨大流量的原因,龍虎門的題目相對比較小,就沒有成長到那麼大。這一年來看,我覺得如果要在社群平台上做深度內容,可能就要改成影音,然後做精華剪輯,才有機會帶出來。
阿哼:你說到的我很有感,因為這對吹音樂現在做訪問的有滿大的影響,但我們還是會希望以原本擅長的文字形式為主,那也是大家會想要敲我們做訪問的原因。可是要再轉化成 Instagram 的時候,也沒辦法把文字全部壓縮成一個 zip 檔放上去,還是要調整出一個線性的故事邏輯。
國瑞:我想要補充一點,我覺得這樣子的圖文內容,最後會讓寫法都變得很相似。因為能放的文字真的很有限,能用的詞彙、能形容的空間會一直被砍,精簡到最後只留資訊的時候,其實大家的重點都一樣,反而個人特色會越來越少。
阿哼:不得不說,還是會覺得 Heaven Raven 的行文滿奸巧的,它也不是只有資訊,是很文案式的描述。早期看到,我其實會滿不爽,因為很多內容就是把國外正在流行的直接截過來發。過去大家還比較傳統,會去要照片、影片的授權,他們改變了這件事情,突然有一天,就都不用了。
Jesse:日本現在也有很多自媒體在做類似的事情,去截 MV 或是《THE FIRST TAKE》,但流量就是擺在那邊。我現在會跟主辦方、藝人本身有合作,就不太敢去做這些事,雖然我知道截一段 MV 放上去,一定會比單純貼一張圖的流量更好;尤其日本的藝人一整年可能只有一張宣傳照,我的版面上會有很多相同的照片,很尷尬。
阿哼:那怎麼辦?
Jesse:就只能用。一直以來做日系遇到最大問題就是版權,我也沒有辦法一一去確認,但會選擇最保險的、採用他們發給媒體的公關照。譬如一張照片有十間日本媒體都在用,基本上就沒問題,我會避開現場的照片,因為那有可能是個別媒體的攝影,我不知道台灣現在有沒有那麼在意這個事情。
阿哼:台灣音樂產業的認知是很參差的,有些藝人不在乎、有些藝人在乎,有些經紀人不在乎、有些經紀人在乎⋯⋯我們也是用公版宣傳照去做,但老實說,有時候也不知道會在乎的人,是因為不想要在我們設計的議題或形式裡面露出,還是真的在意那張照片版權本身。這也是我選擇多多露面的原因之一,就是讓大家知道,有一個人可以直接對這件事情,或是能判斷有我在的地方、我會怎麼處理事情。
破解 Threads 爆文語法
阿哼:下一題想談 Threads 的出現,這對今年的傳播環境影響很大。吹音樂也開始試著搬運、翻拍各種現場影片,然後發現,哇!流量很爽,但很難累積品牌價值,現在也還不太有業務會有意願對 Threads 下廣告,但仍不得不先進一步操作。大家對 Threads 有什麼經營上的想法?
國瑞:我有認真研究過 Threads 的那些爆文。我對社群行銷算滿有興趣的,所以有跟另一個朋友做一份 Excel 表,整理 Threads 上會爆紅的文章語法。
例如有一類會問,「這是誰?」、「在寧夏夜市排爆,這是誰?」故意用反問的語句;或是在機場拍一個人走進來,然後問:「這是什麼明星嗎?」很多可能都是明知故問,來釣魚的。我們還有把它歸類,這種釣魚的就稱作「猴子語氣」,其實有點過分,哈哈。後來自己實驗,隨便拿幾個來套一下,發現好像滿有用的。
不過在 Threads 上就算有一篇超爆的文章,對追蹤人數其實沒有什麼幫助。還有一件滿神奇的事,以龍虎門來說,如果有一篇 Threads 貼文爆掉,還是有人會轉到我們的 Instagram 去 follow,等於多了一層轉換,但對於 Threads 帳號本身就沒有那麼直接的作用。這也讓我們可以更隨意在 Threads 上發文,當作練習,如果今天有覺得會爆的就試一下,中了的話還可以幫 Instagram 增加一點流量。
Anita:樂手巢在 Threads 上還沒有固定的排程,比較像是讓所謂的「小編」可以在那邊建立個性,可能看到一些有趣的小廢片,是跟音樂或是我們關注的經典樂團有關,就會選擇在那邊發布。
國瑞:我們最近發現,在 Threads 上的發文要越像追星族,越像迷弟、迷妹越好,才會跟大家站在一起。
阿哼:就算要去截 MV,也要用迷弟的角度去截那些最枝微末節的小亮點。對我而言,就是把 Threads 當作某種「側翼功能」。因為有些事很難用文字描述,要做 Instagram 圖卡又很花時間,直覺上會知道發 Threads 是最有效的就發,但要明確知道我們想傳達的價值或推薦的是什麼。
現在的音樂行業有點遇到宣傳的瓶頸,台灣尤其,大家都比較想要有迷弟、迷妹幫忙宣傳吧。但這也導致另外一個小問題,是音樂傳播更加迷弟、迷妹化,在宣傳搶快風潮下,有時候會覺得其實音樂人不太需要我們。他們未必需要深度專訪,即使想做,也不一定有那麼多東西累積到要這樣表達,反而透過演出,粉絲幫你拍下最好看的直拍,連結你過去的作品脈絡甚至製作成哏圖,可能都更加即時、彈性且有效,這是我們日常很難一直做的,因為我們不會只單單關注一組音樂人。你們怎麼看「飯圈」對音樂傳播文化的影響?
Jesse:這點最近滿多人在討論,很多東西變得碎片化。我覺得對傳播來講不見得是壞事,它是一個傳播速度很快的方式,但對於內容的深度會有很大的影響,大家討論事情的方式會很片段,不太像我們過去聽音樂的樣子。我們會很在意音樂的 reference,尤其像嘻哈會取樣一些過去的作品,這其實都滿有趣的、也值得被看到,但現在很多人都忽略了這個事情。
另一方面,大家其實比較願意在 Threads 上做互動。我經營 Facebook、Instagram,即便讚數還算 OK,但很多時候發完文,下面一個留言都沒有。我會想到底發了什麼事?為什麼大家都不跟我互動?在 Threads 大家會把你當成朋友的感覺,像我前幾天發了一個篇說我怎麼沒看到某個消息,下面就有人留言,「那我下次跟你講。」我就覺得滿好的。
阿哼:Threads 反而是現在唯一一個,大家比較願意留言、表達真實意見的平台,還是有早期網路社群的溫暖。
國瑞:我非常討厭 Threads 影響現在文化的一個現象。Threads 的使用者年紀都很小,是再往下一個世代的樂迷,他們去看演出需要的好像就只是一個片段,根本不在意整個東西,只要錄到最紅的那首歌的一個片段,就結束了⋯⋯那其實很可怕。
前幾個禮拜英國饒舌歌手 Central Cee 來台灣演夜店場,現場有開放 18 歲以下進場,加上演出時間是晚上 7 點到 9 點,現場幾乎全部都是國、高中生。Central Cee 從頭到尾只唱三首歌,票價賣五、六千元,現場沒有一個人抱怨,結束之後大家超開心,因為大家就拍到了那個 Clip。我觀察散場的狀況,所有人像畢業旅行一樣在舞台前拍照,他們在乎的都是有沒有聽到那首歌、錄到那個片段。如果這件事情成為常態,未來的演出會不會越縮越短?這是現在的社群平台將帶給下一個音樂場景的畫面嗎?
你今天資訊焦慮了嗎?那些「值得發」的內容是?
阿哼:今年 Threads 出來後大家的資訊焦慮有變嚴重嗎?
這兩年我們遇到的狀況是演出跟發片量都變很大,在資訊焦慮要把這些都整理完、keep 住的同時,也會發覺這類新聞獲取的反應普遍低落。這會讓編輯臺不禁反思:我們究竟在輸出什麼呢?真的有幫讀者了解他們想知道的嗎?還是我們只是在消化自己的資訊焦慮?到了年末有微調,不會想一直發即時,或者每篇新聞稿都要丟,會想好好介紹我們自己真的覺得值得的東西。
Jesse:很多東西我丟出來,好像只是被當作一個 KPI。我最近也會想慢慢把這樣的訊息放到比較後面的位置,「值得」這件事情還是很重要。
阿哼:西洋也滿多這種很零碎的東西吧,要怎麼判斷哪些東西值得發?
Anita:可能跟樂手巢初期的定調有點相關,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很精簡的人力下工作,不可能所有的快訊都跟到。從我還沒有進來的時候,樂手巢的策略就不是每次都要搶快,而是換個方向把脈絡寫完整。如果大家都在做這件事情,我們搶快也搶不過的時候,我就來做不是那麼具有時效性的、能有長尾效應的文章。
不過現在也會覺得,不能一直慢半拍,遇到比較即時、比較大的事件,或是新的演出資訊,可能就用限時動態先簡單分享,告訴大家:樂手巢有看到呦!
阿哼:你會感覺現在西洋音樂的關注度變低嗎?或是年齡層比較長?因為我自己聽團長大,西洋的影響是最早的,現在漸漸亞洲化了,甚至泰國團的反應可能都比較好。誇張點假設,Placebo 要來台灣,未必比一組新興泰國團有更多人要看。
Anita:如果是西洋樂團的專訪,或者新發行、新事件的新聞,我覺得都還是樂手巢讀者比較關心的主題。不過社群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抓分散,像之前#MeToo 燒了好幾個月,那段時間樂手巢的關注度有明顯下降。
阿哼:吹音樂選題有點不一樣的地方是,我們有時不是單純在分享音樂而已。這跟我的性格取向有關,就是喜歡討論議題,但可能會讓內容製作模式變得太彈性,比如要做一個實名制售票的專題,真的要花很多力氣去研究,但以今年的狀態來講,我覺得超級沒有餘裕。一下有周杰倫跑出來、一下又有哪個外國團要來台演出。
做獨立音樂本來應該要跟時代脈動更貼近,這也是我入行的初衷,因為可能我最早去的「音樂節」可能是抗爭現場,他們會找許多樂團去唱,會想用一些方法讓大家知道音樂能表達的各種可能。所以像 2024 年初第一波青鳥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不能夠一直忽略台灣社會現狀,就想到可以做「AI 蔥師表」的採訪。
但漸漸也會感覺到,自己在媒體身份上的人格分裂。一方面在處理制式發行的新聞稿,一方面也察覺音樂作品和社會關係的脫節。而創作者也被社群影響,思考與表達越來越扁平⋯⋯。我也不知道還可以在這個行業多久,但這個狀況對我的打擊可能比沒有流量更嚴重,我會不知道自己在推的東西是有意義的。
Jesse:現在丟出來的訊息,很多時候沒有人接得到,甚至你跟他說這首歌很好,背後是在講某個社會事件,大家卻不 care,這真的是會讓人覺得有點難過。
阿哼:吹音樂今年開站十年了,漸漸面對到世代的交替。像國瑞會對年輕人花 6000 千元去看 Central Cee 卻只聽三首歌,感到錯愕,但好像又得默默得接受新的時代,他們創作跟聆聽的方式是有變化的,怎麼貼近好像就是現在我們遇到的難題。你覺得 J-pop 的粉絲也有這個狀態嗎?
Jesse:我覺得 J-pop 也有受到年齡層下降的影響,像現在很多日本藝人來台灣,周邊粉絲會發一些應援的內容,這也是受到韓國的影響,變得不那麼在意版權的問題。兩個世代會不斷在網路上衝突,資深的樂迷可能會想:你們怎麼會搞不清楚這些潛規則?
我自己在分享作品的時候,也會希望讓大家看到日本的氣氛其實也一直在改變,適應這個時代的轉變,它不再像過去是很封閉的,很多的規矩不斷在放寬,人在面對生活、面對議題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拘束。在挑選分享的內容上,我會希望傳達這樣的轉變,讓更早就接觸到 J-pop 的樂迷可以看到這些不一樣的地方。
阿哼:NewJeans 的新聞也是,會讓你特別想要去分享覺得是對的事情,而不只是好的事情,但那可能是好的又對的事情。國瑞對 Central Cee 來台灣演出的觀察,背後是不是也會有一個想要表彰的價值?
國瑞:會啊會啊。但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個到底要怎麼去跟年輕的一代聽眾溝通。這有一部分可能也是年輕創作者的責任,重擔在他們身上,要怎麼樣去引領這些議題,或是透過他們創作去影響樂迷。
我今年去美國看了「Camp Flog Gnaw」、去泰國看了「Rolling Loud」,兩場都是嘻哈音樂節,回來再看到 Central Cee,這三件事很密集地在一個月內發生。Camp Flog Gnaw 的每場秀都是專場等級,表演者甚至會在台上表達自己的緊張,因為覺得台下的樂迷都是懂音樂的,那真的是天堂; Rolling Loud 就很像大型夜店,演出者一直上去過水、也沒什麼唱,但我看現場的觀眾都滿開心的。
回來看到 Central Cee 的演出,台灣的觀眾也埋單,我就一直在想這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這跟演出者、聽眾、社群媒體可能都有關,也可能是亞洲的觀眾沒看過太多嘻哈表演,或是他們對嘻哈的想像還是在某個框架裡面,所以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我在想:如果想要告訴大家其實有更精彩的秀,那身為一個媒體應該要怎麼做?這是我心裡很大的一個題目。
我是和你一樣喜歡音樂的訪問者
阿哼:這邊想再和大家聊聊跟台灣的音樂類宣傳合作經驗。我總覺得,沒有不能報導的音樂人,只是怎麼報導才適合自己的平台。今年真的是宣傳瘋狂寄信給你的一年,可能上班八成的力氣都在想怎麼禮貌性的表示,我們真的沒多餘的力氣做採訪了⋯⋯。
Anita:我們接到的宣傳,漸漸也不見得是搖滾樂團、創作歌手或是樂手,在挑選題材上面就會控制,事先查資料、跟宣傳討論,知道藝人有一些東西是我的讀者可能會有興趣的,這樣子對他的宣傳才會有幫助。不然我做了一個很深入的報導,然後完全沒有辦法引起樂手巢讀者的興趣,其實有點可惜跟浪費。
以最近做的 Young Lee 專訪來說,我事先透過宣傳知道他曾經參加熱音社、有鼓手夢,這和樂手巢的讀者就很有連結。不管接觸到的是嘻哈還是流行,背後影響他們人和音樂,大多也都有大家認知的、所謂的「經典」。
國:只是走個形式的宣傳合作方式,常常會有一些不愉快,會覺得熱情被糟蹋。大家都是在音樂或藝術產業裡的人,也是因為喜歡這些內容才會做這份工作,如果只是一般的宣傳通告安排,藝人也會覺得這好像就是一個無聊的專訪,不太會認真回覆。你是藝人、你喜歡音樂,我是訪問者,我也很喜歡音樂啊!彼此應該要很有熱情地交流,或起碼是比較認真地互動,如果只是淪為形式,真的會滿消耗的。
Anita:如果每一則專訪都要深入去做,光是前期做功課、準備訪綱就很花時間。樂手巢初期是建立在「樂手」這兩個字上,關注的對象必須是有拿樂器的人,這件事一直貫徹到現在,所以現在唱片公司發過來,我回信都一定會問:他有玩樂器嗎?他有對哪樣樂器特別有興趣嗎?基本上是從這件事情去篩選,如果他是一個歌手,但它在製作上有比較多參與,而且有辦法跟我談這件事情的話,那我也會覺得可以進行。
當然也是有遇過對方說他做得多用心,結果訪問起來其實沒有辦法給出太多回應的例子,就會有一種不平衡感。前面花了那麼多力氣,感覺你好像有更多潛力可以被看見,結果你卻沒有辦法給我相對應的內容,那我也只能很努力地把它寫得像樣一點,不過我也不能說謊,把不好聽的東西寫得⋯⋯。
阿哼:我現在會試著把不好聽的話寫得看起來很好聽。(眾人笑)
Anita:還有一件滿重要的事情是,我會希望對方知道我們的平台性質是怎麼樣的。你說想上我們的影音節目、想要有一篇文字深入專訪,那你至少要知道我們的節目是什麼樣子,專訪可能會涉及到哪些內容。我也遇過不了解我們的呈現,結果全部都拍完之後說不能上,那真的就是會非常不舒服。
Jesse:台灣好像一直都沒有真的有去意識到有「音樂媒體」這件事。這是我這一年的感觸,覺得宣傳敲我們跟去敲主流媒體,好像沒有什麼不一樣。我希望大家能認知到我們是「音樂媒體」,跟其他新聞平台的露出是不太一樣的。
阿哼:就我的觀察,其實有慢慢變化,比如「聽歌會」開始會分開安排成娛樂生活線的一場,自媒體、DJ 或音樂媒體類一場。業內漸漸重視這件事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反過來說我們也需要相對的主動做出讓大家覺得值得的內容。
以前會覺得不被理解,迴避那些場合,但現在會覺得不行,要主動跟大家溝通:我們要的東西是什麼、我們適合什麼、我們強的是什麼。大家還是要合作的,這是今年的另一個體悟。
工作排毒,音樂媒體的職業傷害
阿哼:最後一個題目是:大家今年身體都還好嗎?有因為這個工作特別痛苦或崩潰過嗎?
我個人年中的時候看了好幾次的中醫,年過 30 特別明顯。尤其去音樂節,現在真的是無法久站,有地方坐就坐;以前我都不想去媒體室,就是要東奔西跑,現在就會問:有水嗎?有廁所嗎?後台可以吃東西嗎?哈哈。
Anita:我也是,我是今年才開始看中醫。因為腰和脖子非常容易酸痛,以前可能自己轉一轉就好了,有一天整個脖子都沒辦法轉,我還是ㄍㄧㄥ著上完一整天班。後來一個合作的編輯姐姐,誠心推薦我要去中醫針灸,我以前沒有試過,那一次閃到之後,我就開始喜歡上了這件事情,還有推拿跟整復,沒事去喬一喬滿爽的。
國:這幾年開始,連演出都要拍限時動態、發社群,我就在想,我這樣真的有在看演出嗎?我會越拍越懷疑自己,因為有幾場演出我當下覺得不是真的這麼的好看,但我會想如果我沒有拿著手機這樣拍的話,也許就可以看到它的好看?會不會是因為手機讓我覺得沒那麼好看,或說這個演出在手機裡變得沒有那麼好看?以至於現在看演出更難專心,有時候很難在演出現場不拿手機。它有可能是工作需要、有時候也是不自覺地在用,但是我最想要的狀態其實是可以不拿手機的。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是不是讓我喪失了某部分的感受,變成一個職業傷害。
Anita:禁止錄影的場最讚。
阿哼:今年落日飛車和 HYUKOH 合演的《AAA》演唱會就是禁止演出錄影的場,那場演出回顧我發出去以後獲得了比其他現場回顧更多的回響。《AAA》是一場很精彩的秀,但我當時也在想,是不是因為禁止錄影所以大家都很專心看,回頭透過文字閱讀理解時,共同感受就更豐富與投入,而不會只沉浸在自己拍到什麼畫面而已。
2025 新年新希望
阿哼:大家對 2025 年有什麼期待呢?
Anita:今年樂手巢做了組織架構的調整,有新的同事加入,大家都還滿年輕的,希望他們可以很獨立把平台做好。另一方面希望我可以把腦袋稍微移去電商那邊,想辦法平衡或整合媒體內容與商業模式。
國瑞:我希望龍虎門能在活動面做一些突破和改變。明年希望可以把音樂節辦回來,去試試一些新想法,帶給大家不一樣的畫面。
Jesse:明年還是希望保持熱情,活下來比較重要。其實從兩年前開始,一直有想做實體活動,希望明年有機會。至少在這個品牌結束之前,可以做一場類似演出的活動。
阿哼:你有想過要結束宇宙電波嗎?
Jesse:目前沒有想過,畢竟我沒有要養什麼人,但也不知道這個熱情還可以維持多久。過去我也有做過不同領域的自媒體,後來也沒做了,所以也不知道這個熱情可以維持多久。
阿哼:哇,大決定。從幫別人宣傳,到變成要 promote 自己的活動。
Jesse:這一年去各大聽歌會露面,其實就是希望大家可以知道在幕後的是一個這樣的人。
阿哼:大家都很有利益盤算嘛(開玩笑)。謝謝大家今天的分享。
攝影/安比 @aenbi_kuo
場地提供/WITCH HOUSE 女巫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