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3・吹專訪

【吹專訪】我們都是不得不長大的彼得潘——我是機車少女和他們的首張專輯《I’mdifficult》

文/温伯學

新春伊始,和我是機車少女(以下簡稱機少)的四位成員對坐談論新專輯《I’mdifficult》,開場話題如同年節遠房親戚的問候,好在鼓手仲林首先打破了沉默:「我是覺得,只要沒有人跟我聊到(解散)這件事,它就不存在。」主唱兼鍵盤手元耕接下話來說:「這有點像在問一個五歲的小朋友,兩年後要做什麼,他其實沒有辦法回答。」一如你我曾有過的那些人生規劃,放進現實裡也往往不如預期,倒不如見機行事。

機少從元耕的個人音樂計畫出發,而後陸續加入高中同學(aka 曾經的拉麵店創業夥伴)吉他手沂紳、國小同學合成器手芷瑄與鼓手仲林。成軍短短 5 年,樂團成長飛速,2021 年推出的第 3 張 EP《25》即展現出豐富音樂性與出色的演奏技巧,讓機少開始受到樂迷矚目。

在不停變換的曲式和中英夾雜的詞句裡,機少的歌曲一直圍繞著「成長」的主題。身處跨越 25 歲的後青春期,他們持續用音樂反映著自己的心靈狀態。

平時教琴、教鼓或兼職做英文家教,一邊製作 solo project,一邊維繫每週兩次的練團、處理各種團務,三餐則盡量自己下廚,能吃得好一些,也省錢。聊起日常,成員們各自面對工作與生活的焦慮、煩惱其實和多數同齡人相差無幾,不同的是,他們選擇用音樂與相應的視覺,記下這些人人都避免不了的「生長痛」。

成長的遺憾與驕傲

點開串流平台上邊界有些扭曲變形的專輯封面,第一首〈Moonlight〉立即給人火力全開的氣勢,展開機少以往未曾顯露的音樂風景。

「這首歌奠定了專輯的上限與下限。」元耕說。〈Moonlight〉不只是《I’mdifficult》的開門曲,機少還為它拍概念照、製作 MV,為新專輯打頭陣。作為專輯裡第一首完成的歌曲,從打磨編曲到反覆討論視覺,所有關於〈Moonlight〉數不清且極微小的決定,都深深影響著整張專輯的走向。

MV 裡,兩個身著扮裝的男孩在廢墟與森林中探險,建造屬於自己的堡壘。孩子天真的笑顏襯著背景略帶憂傷的和聲,讓人想起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怪物》(かいぶつ,2023),然而細聽歌詞,才發現那些夢幻的意象,似乎更接近蘇格蘭小說家 J‧M‧巴里(Sir James Matthew Barrie)筆下拒絕長大的彼得潘(Peter Pan)。

芷瑄提及一齣 2009 年在百老匯首演的舞台劇《Peter and the Starcatcher》,是改編自《彼得潘與溫蒂》(Peter Pan and Wendy)的前傳故事。全劇皆由成人出演,訴說著彼得潘為何會在 Neverland 留下,而另一個孩子又是如何背負著使命,並在最終選擇離開。

「對創作者來說,很多時候我們可以是留在島上的人,但在不同階段、為了不同的夢想,我們也可能是離開那座島嶼的人,我覺得所有的決定後面,其實都會伴有一點遺憾,還有一點驕傲,元耕寫的歌詞,讓我有這樣很深刻的感覺。」除了〈Moonlight〉,芷瑄另外點出〈(還有)Through the night〉收尾處令她著迷的意象。

「We were young/Young and reckless/We were going through the night/Listen if we’re gonna say goodbye」——〈(還有)Through the night〉

我們都藉著一次又一次的「說再見」練習長大,而每一次對所愛之人的珍惜與逃離,皆伴隨著遺憾與驕傲的複雜情感。這樣嘗試定義「成長」的過程,即是貫穿《I’mdifficult》的核心,以此為梗概,機少把自身經歷幻化作寓言,讓聽眾在當中尋找屬於自己的故事。

保留「無意識」的創作

「對我而言,無意識的創作是很重要的,那代表你沒有想過,它就自然而然存在,那一定有什麼東西在發生,我很相信這件事。」從元耕的話中,大致能窺見機少的創作性格,既有高度自覺,又存在藝術家的任性和浪漫。

《I’mdifficult》的製作歷時一年有餘,最早可以追溯到疫情期間,幾次毫無目地練團和討論所留下的 demo,整體音樂樣貌的底定則是在 2023 年初〈Moonlight〉完成之後。但那並非水道渠成起點,按沂紳的話說,那是不斷為歌曲「整形」開始。

機少的配器除了常見的鼓、吉他、鍵盤之外,貝斯則是以合成器彈奏。至少兩組鍵盤樂器的編制,讓他們音樂在收放之間有更多可能性,不只能表現扎實的樂團聲響,也能動用合成器的不同音色鋪陳迷幻氛圍。

新專輯完全展現機少駕馭不同元素的能耐,其中〈Last Summer(月亮惹的禍)〉將張宇的經典曲目以 Indie Pop 翻玩,氤氳的音色加上抓耳的旋律,毫無違和。沂紳和我們形容他當初聽見的 demo:「最早只有單純的旋律加上和聲,有種香港警匪片主題曲的感覺。編曲之後畫面、色調都變得完全不一樣,但我滿開心它變成現在的樣子,〈月亮惹的禍〉的核心也還是在那裡。」

機少的第一張 EP《可憐沒人愛》就曾以〈我的未來是一片空白〉向張雨生致敬,不過有別於沂紳深受 1990 年代的華語金曲洗禮,元耕則將這些經典曲目作為「打破第四道牆」的巧思,「機少的音樂其實非常『不華語』,但我們畢竟在台灣,聽眾的身體都裡都有華語金曲的記憶,創造這些元素,有點像是我們和觀眾的 inside joke。」

恰恰也是〈Last Summer(月亮惹的禍)〉的最終混音階段,機少正在日韓巡迴路上,只能透過電話、訊息跨海溝通。談到經歷專輯製作後的體悟,元耕說:「一開始每個東西都抓得很緊,動一點點都覺得有差,可是到最後我發現,是我做決定還是這個世界做決定都可以,有點像是玩碟仙。」

碟仙的譬喻讓眾人一愣,只有仲林悠悠地說:「如果可以,我絕對是不太想玩碟仙。」

不放過任何創作的機會

近十年,台灣樂團受到相比以往更大的關注,隨著「聽團」群眾增加,產業生態也有所改變,許多與機少同輩的樂團都選擇與廠牌簽約,或與專業的經紀、宣傳團隊合作,以便專注於創作與演出,機少卻堅持親自打理一切團務。

這並非無為而治的結果,而是極有意識的執行策略。2023 年起,元耕和芷瑄負責兼任多數團務,「深度參與每一個決定,都是創作的一部分。」芷瑄認為除卻音樂,接受哪些訪問、拍攝怎麼樣的視覺、和什麼對象一起製作 MV⋯⋯這點點滴滴都是施展創作的空間,「透過和他人合作、溝通的過程,可以從對方眼中了解自己,如果是讓別人來做這些決定,會喪失滿多創作和認識自己的機會。」雖然仍有許多必須摸索、學習的地方,也難免疲憊,卻是他們經營機少的共識和堅持。

2023 年夏末,機少踏上日本與韓國的巡迴。在 18 天內演出 12 場,場場皆有在地樂團共演,有他人為借鏡,讓機少更清楚自己的定位,「一開始我們真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只是告訴自己,『我是台灣人』,當你認知到自己是個台灣樂團之後,好像就會表現的比較『台灣』一點。」元耕分享自我認知造成的微妙差異。幾場演出下來,才慢慢找到更符合機少的樣貌,「我們應該用某種『亞洲 Indie Pop 樂團』的角色去跟觀眾溝通,這會更接近我們在做的事和 A&R 的設定。」

「我覺得比較大的收穫,是巡演提供了一個環境,讓今天演完覺得怪怪的地方,明天馬上就可以修正、即時呈現出來。雖然行程排得很密,有點累,但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謝謝兩位老闆!」語畢,沂紳再三表示自己並沒有在抱怨,而且感到很快樂。

怪咖、邊緣與壁花們的主場

巡迴演出的密集操練,銜接著首張專輯《I’mdifficult》的發行,終於,機少將帶來第一次的專場演出《怪咖、邊緣與壁花》。

專場名稱隱隱與團名相合,元耕說:「這幾年來,我們感覺來看機少的觀眾,都不是要和你哈拉、交朋友的類型,比較是覺得不錯,然後就默默珍惜的那種。這次的專場,希望能讓他們感受到,這就是他們的主場!」如果你也喜歡機少的音樂,著迷於他們的任性和才華,千萬別錯過這難得的第一次。

訪談時,團員們在應答之間,總時不時交流眼神、確認共識。彼此纖細地對待,一方面彰顯著默契,一方面也表露出相處的掙扎與糾結,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機少的音樂才顯得如此有機、多彩。說到和多年好友玩樂團的甘苦,沂紳忍不住苦笑:「一定要認識這麼久才有辦法忍受,而且如果不跟這些人混,我真的就沒有朋友了誒!」

如今回望當初發行五張 EP 後即解散的宣告,除了是出於對團員的信任,也像是某種不願預設立場,渴求自由創作的表態。然而關於未來,他們都沒有說死,只是到目前為止,這四個初嚐成人滋味的 Lost Boys & Girl,都還願意在毫無邊際的星空裡,繼續創造新的故事。

攝影/草裡面(@anithing.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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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吹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