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語流行樂是一種音樂類型嗎?之前跟一位電音製作人聊到這件事情,他抱持肯定的說法。大概的意思是,即便中文歌常與電音、嘻哈結合,偶爾一、兩首歌會打入市場,但一切得回歸到歌手本身,假如沒有想好定位、編曲只想要有特定音色,終究還是華語流行樂。他認為不一定要變成像 K-Pop 那樣,不用硬搭潮流。
但,華語流行樂有辦法反潮流嗎?不確定,至少在露波合唱團第二張專輯《美麗新世界》的世界可以。
當初因為要採訪李權哲,做功課才得知他擔任鼓手的露波合唱團,光是團名用合唱團就給人仿舊的想像。回顧一下,從第一支演唱英文的「洛克合唱團」開始,台灣的搖滾樂已走過半世紀的演變,合唱團變到樂團,期間發生一些論戰,例如要翻唱還是創作?創作要中文還是英文?形塑如今聽到的模樣。
當上述的問題不再是問題時,大多數的搖滾/獨立樂團,多半仍玩著能被辨識的外來元素,可能龐克,可能金屬,可能英搖——抑或是,那年代盛行的歐美另類音樂——再搭上中文歌詞。放眼過去與現在,很少是像露波合唱團自成一格,直接複製著曾被玩團仔視為「俗爛」的華語流行樂。
不過,最早讓我感受這種「本土複製」現象的是,落日飛車在 2019 年翻唱任賢齊的〈我是一隻魚〉,那既「媚俗又不原創」的行為,幾乎與九O年代中後期,強調對抗主流、重視創作的獨立精神背道而馳,例如成軍 27 年的八十八顆芭樂籽,主唱阿強就說:「當初玩樂團的初衷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八O、九O年代的華語流行。」
不論背後是否是商業行為,我都視為這是——落日飛車這支成功征戰海外的樂團,意識形態上對前個世代的獨立樂團做出切割、區隔(透過接納他們曾對立的華語流行樂)。接著是李權哲第二張專輯《愛情一陣風》將俗爛發揮到極致的〈我愛你是一輩子的事〉,不翻唱了,直接寫成像八O、九O年代的華語流行歌,MV 拍的像在唱 KTV,難怪網友會留言:「這唱出了 80 年代的回憶,陳昇、新不了情、伍佰,還有蚱蜢李恕權的樣子⋯⋯」
我們談李權哲身兼團員及製作人的《美麗新世界》之前,先掉個書袋,最近受邀來台的音樂作家 Simon Reynolds 曾說:「流行文化的復興,通常會發生在原先的 20 年後,久到足以形成疏離感。」這句話恰好呼應在聽完折衷、千禧年台式 R&B 路線的〈掰掰〉後,我於個人臉書寫下:「20 年前,周杰倫、陶喆用樂團的方式寫流行歌;20 年後,露波合唱團用『周杰倫、陶喆用樂團的方式寫流行歌』的方式寫出《美麗新世界》。」其實周杰倫、陶喆之外,多一位王力宏也合理,但到了〈愛情的奴隸〉中段,那激昂的電吉他獨奏,頓時讓我想起伍佰的〈愛你一萬年〉。
不只是千禧年元素,如刻意成模仿百科全書的裝幀設計、長輩式的美學,《美麗新世界》專輯背面所寫道的:「從 60 年代、70 年代、80 年代、90 年代,直到現代;隨著 100 種樂器,以及 5 位教授的演奏,一起走過精彩無比的華人音樂史。」風格橫跨了各種年代,像〈恆河的河水〉、〈R U GAE?〉及〈我想要一台車〉就很八O年代的台式搖滾,例如最近誤傳死訊的劉文正;充滿律動的〈癱瘓澎湃〉、〈說出口〉則像那種名不見經傳的歌手唱的、老外會私自上傳到 YouTube 的七O年代華人 Rare Groove。
有趣的是,這些歌手竄紅時,團員平均 26 歲的露波合唱團,要不還沒出生,要不還在「麻麻雜摳」,問他們是否受到影響?在音樂層面上,可能沒有像我想那麼多,並不是那麼刻意地復古,團員會跟你說:「吃什麼拉什麼,我就是吃這些東西,拉這些東西很正常。」他們只是喜歡經典搖滾樂的樂迷,畢竟這些歌,仍能從外來曲風找到對應——〈R U GAE?〉就是玩 Van Halen 代表作〈Jump〉那種 Synth Rock——如金音獎類型音樂那樣概分。那華語流行樂被歸類為音樂類型的關鍵是?不外乎就是語言及歌詞。
再來聽聽看落日飛車都翻唱的〈腦海中〉吧!少了玩團仔的憤怒虛無批判,《美麗新世界》與經典華語流行樂充滿將小人物的愛情搞的煽情的抒情傳統,講直白一點就是芭樂歌,但原本想要從中挑幾句歌詞舉證,後來發現作為歌曲的一部分,被包裹在聽感記憶裡歌詞,實在很難作為單一的存在。反思過往本地樂評時常被批評,音樂文字只是討論歌詞而非音樂本身,但相較八O、九O年代的音樂風格,八O、九O年代的歌詞是什麼?似乎更難被具體形容。
扯遠了⋯⋯總之就露波合唱團而言,叛逆的行為反映在歌詞上。他們認為表達一些事情,有時候得要很直接才有辦法傳達,太複雜會失去很多感情,並下意識排斥當下獨立樂團裝掰的文藝腔,問他們為什麼?團員會跟你說:「真的受不了耶!幹你娘聽到就會覺得⋯⋯去死算了。」再看到團員把上衣紮在褲子裡成為 LKK 的中年大叔,裝模作樣的宣傳照,心中浮現一種想法,當玩團仔每個都在盡情耍壞、試圖做自己的時候,逆向思考一下,其實(裝)乖做別人也是一種反叛吧?期待他們能從這樣模式裡持續找出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