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06・吹專訪

【吹專訪】水是一個輪迴,人永遠活在其中——走踏樂壇20年後,Lisa Djaati寫出《漣漪效應》

文/Tom Phan

Lisa 自稱過去是一個工作狂,為了做音樂,她可以 24 小時都坐在電腦前。後來懷了孕,發現只要一坐在電腦前,在肚子裡的女兒就會往她肚皮踢,一種無聲的抗議。

問她這張專輯有沒有任何期待?她回答,只要女兒滿意就行了。「她的出現就是來推我的啊!」她笑說。

如今,女兒去了美國唸書,但 Lisa 和女兒的感情反而越來越緊密。女兒隔空參與了這次專輯,在當中有一首叫〈大風吹〉的歌,女兒化身 Miss S Rain 來演唱,也和 Lisa 一起參與製作討論。再後來,更成了這張專輯的第一個聽眾。

Lisa 說,這張專輯可以說是寫給女兒的。當專輯混音完成,她隔著時差,第一時間傳給女兒,自己則躺在二樓的床上,和女兒在大半夜視訊。一首接一首播,當看到女兒在螢幕裡開心落淚,她知道,這張專輯的意義達成了。

Lisa 家在宜蘭郊區,一個人住四層樓。跟著她從一樓爬到四樓,她一邊介紹家裡不同角落的功用。

一樓是客廳,二樓是睡房,三樓是她的創作空間,四樓有一片陽台。問她每一天都會把四層樓都用掉嗎?她笑著點頭。

Lisa 全名 Lisa Djaati,後面的 Djaati 在梵文裡有「重生」的意思。2016 年,她發行了一張 EP,名字叫做《重聲》。再五年後的今年 10 月,她發行了全新專輯,叫做《漣漪效應》。

Lisa Djaati 與她的創作空間

對於 Lisa,更多人相對熟悉的,或許是她曾參與的一個叫做「靜物樂團」的雙人樂團。

而另一個為人熟悉的身分,是她更早的個人專輯《More Lisa》。當年是 2003 年,這張專輯被列入金曲獎「最佳新人獎」的入圍名單內。

走踏台灣樂壇 20 年時間,Lisa 除了自己的創作,也曾為陶喆、王力宏、萬芳等明星音樂人擔任和聲配唱,並轉往幕後擔任製作人,給音樂人寫歌。

如今,靜物樂團已經結束,而她也不再只是 Lisa。點開她的社群帳號,她用的是「靜物 Lisa Djaati」這個名字。

四樓:飛行的音樂路

採訪那天,Lisa 從宜蘭車站開往郊區的家裡,一路上,她停了兩個地方,買了兩次甜點。

似乎是過去長期在法國生活的習慣,她說,當初回到台灣,要找到好吃的甜點,是有難度的事。

因為家庭的關係,她從小隨著父母移動,是國與國之間的移動。在台灣待過一段日子後,她也在日本、英國、法國都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是法國的日子,正處她青春啟蒙階段,她在那裡遇上音樂以後,著了迷一樣,從此沒有停過。

那一段在巴黎的日子,上課的時間她不去上課,她逃去玩音樂,有時候,也和朋友逃去看電影。

Lisa 在法國的生活照(Lisa 提供)

「那裡有太多藝術家了⋯⋯」Lisa 用她平時很溫柔的聲音讚嘆。那是 90 年代末的巴黎,她回憶當時,有一股音樂浪潮正在起飛,許多國際音樂人都遠赴當地創作交流。一些她所崇拜的音樂人,就這樣眼睜睜在她眼前出現。

拿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做比喻,她說,當時她和那些藝術家就是這麼近⋯⋯「所以說,我怎麼可能會聽台灣的音樂?」她問。

站在四樓的陽台,她點了根菸。連續下了好幾個星期雨的宜蘭,正巧在採訪那天出現大太陽。從家裡的陽台往斜前方望去,是一片草地。

往 20 多年前去看,台灣在音樂上固然不比法國來得絢麗,而恰巧生活在那裡的 Lisa,視野自然被巴黎給完全吸引住了。

當時的她,在音樂創作上專注雷鬼曲風,漸漸也做出了一些成績,並打算在那裡規劃音樂生涯作。直到有一次,「一個有著華人臉孔的台灣女生在法國玩雷鬼」這個形象突然被台灣唱片公司發現,因為是前所未有,所以向她遞出了邀約,希望能將她邀回台灣發展。

「我那時候,就請他們給我三張專輯的 reference。」當時的 Lisa 並不曉得台灣的音樂生態。

那是 1997 年。後來她收到了唱片公司的答覆,分別給了陶喆的首張同名專輯、張惠妹的《姊妹》、和張雨生的《口是心非》。尤其聽到張雨生以後,她下定決心,要回來試一試。

畢竟台灣還是根啊,她說。

2002 年,Lisa 從法國回台發行首張創作專輯《More Lisa》,入圍金曲「最佳新人獎」(Lisa 提供)

三樓:音樂,書,畫

然而回到台灣以後,她才察覺現實與想像還是有距離的。

基於體制,基於市場,當初聽到的那三張專輯,並無法完全描繪當代台灣流行音樂的樣貌。Lisa 做出自己的第一張專輯《More Lisa》後,自己也開始意識到,要適應台灣的音樂與生活環境,要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沒想到專輯才發行不久,她的聲帶出血,嚴重程度到了沒辦法說話的地步。

去看了醫生,也找不到解藥,根據她的形容,是連最基本的 whisper(輕聲細語)都困難。因此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她需要隨身帶著紙和筆出門。

直到有一天,她下定決心把所有積蓄拿去買了一張飛往法國的機票,打算要「逃回去」生活。更沒想到,才剛抵達法國沒幾天,她的聲帶就奇蹟般地恢復,可以正常說話了。

三樓的創作空間
關於水的書

我跟著 Lisa 來到了三樓。三樓的空間基本上被她用一個大書櫥分成兩邊,一邊擺放了樂器,另一邊是書和畫。

她從書架上抽起一系列有關於水的主題書,拿其中一本隨手一翻,寫的是水在不同赫茲下所產生的波動,如何與生物身上紋路的圖騰相似;接著,她又走書桌前,上面擺了一疊水彩畫,全都是她自己的畫。

學水彩畫是她在 2018 年開始的,後來趁著巡演配唱的空檔,她還去了日本待一個月時間,規定自己每天要畫一幅畫。這次新專輯中,她以「一首歌一幅畫」的創作模式完整了所有歌曲。她開始認真研究水的存在,其中的一大原因,就是為了在《漣漪效應》建構出創作基礎。

畫裡面畫的大多是風景,有宜蘭的山,宜蘭的街道,宜蘭的海邊,只不過這些水彩畫接下來還可以怎麼運用,她目前沒有想法。

水,可以是氣體、固體、液體,完全涵蓋整個地球的運轉。在專輯釋出以前,她用「四季」的概念,隔週連續發行了四首單曲,那是因為水和四季,都只會不斷地輪迴。這件事情對她來說非常有吸引力。而人,則永遠活在其中。

想起當時才剛逃回法國不到兩個星期,Lisa 就接到了公司來電,說她入圍金曲獎「最佳新人獎」,必須回去台灣出席典禮。

說到這裡,她開始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當時這樣是很不 OK 的欸⋯⋯」她逃過學校的課,後來也差點逃了合約。當初與公司簽了 4 年的約,除了第一年發行專輯,後來都因為健康而無法繼續。

最終金曲獎沒得,積蓄也被機票花光了,而懷孕的消息,成了她後來繼續留在台灣的原因。

這一留,也就留到了 20 年後的今天。

二樓:被女兒推出來的專輯

當初因為家人而離開台灣,現在的她因為家庭而留下。

Lisa 自稱過去是一個工作狂,為了做音樂,她可以 24 小時都坐在電腦前。後來懷了孕,發現只要一坐在電腦前,在肚子裡的女兒就會往她肚皮踢,一種無聲的抗議。

問她這張專輯有沒有任何期待?她回答,只要女兒滿意就行了。「她的出現就是來推我的啊!」她笑說。

如今,女兒去了美國唸書,但 Lisa 和女兒的感情反而越來越緊密。女兒隔空參與了這次專輯,在當中有一首叫〈大風吹〉的歌,女兒化身 Miss S Rain 來演唱,也和 Lisa 一起參與製作討論。再後來,更成了這張專輯的第一個聽眾。

Lisa 說,這張專輯可以說是寫給女兒的。當專輯混音完成,她隔著時差,第一時間傳給女兒,自己則躺在二樓的床上,和女兒在大半夜視訊。一首接一首播,當看到女兒在螢幕裡開心落淚,她知道,這張專輯的意義達成了。

而 17 年前搬到宜蘭生活的決定,其實也是因為女兒的教育。如今也因為靠山,也近海,租金更便宜得可以租下四個樓層,讓她有足夠大的空間換來創作中的更多想像,「你看,我怎麼可能離得開這裡。」

一樓:這些留下來的

走到一樓客廳,Lisa 拿出下午買的甜點來吃,再說回關於專輯的事。

「如果要說的話,其實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說的。」此時,採訪錄音檔已接近三個小時。

一樓牆上有夏宇詩集的試印本
一樓客廳

這次《漣漪效應》的發行還有一個亮點,是她分別找了不同的製作人來合作各別單曲。以最先釋出的「四季」系列來看,除了對應四個季節以外,〈Pierrot 我的憂傷來自於別人總希望我假裝不是我〉、〈純粹〉、〈死火山〉、〈漫漫〉這四首單曲,也分別找了陶喆、小安、陳君豪、黃宣銘來合作。

她的合作方式,是將自己的 demo 丟給對方,但不讓對方參考彼此的作品,因為她期待從不同製作人收到他們各自對聲音的詮釋。彷彿,自己才是製作人背後的製作人。

傍晚跟著她到家附近的安農溪散步,她說,這是每個星期都會來兩三次的地方。雖然視線昏暗得幾乎都看不清楚,不過她指著河流方向,說〈川流不息〉的 intro 流水聲,就是在這邊錄的。

「就是有很多細節,把很多生活的東西放進去,這對我來說是很有意義的。」

「你下午不是有問我,接下來 20 年我還要做什麼嗎?」沿著河邊走著,她突然提起。「我就是希望能每個地方都住一段時間啊,秘魯也想住,非洲也想住⋯⋯」原來她當初學畫的另一原因,是希望以後去到不同的地方,都把景色畫下來。

很巧的是,過幾天以後,我在她的臉書讀到她研究水而寫下的一段話:「據說,水分子的震動率是 50 飛秒。(註:1 飛秒為千萬億分之一秒)。」

所以看似沒有在動的一杯水,其實每 50 飛秒,水分子的位置都不一樣。

從 Lisa 到 Lisa Djaati,從靜物樂團到靜物,在《漣漪效應》以後,似乎在她的內心,已經在醞釀著下一階段的移動。

攝影/Tom P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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