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07・吹專訪

【吹專訪】台饒OG談首張專輯《格》,DJ MR.GIN:「我還算新人嗎?好像不是了耶!」

上週,40 歲的 DJ MR.GIN aka 精總,正式推出首張專輯《格》。在發行前半個月,問他有沒有什麼專場演出規劃,他回不急,畢竟累積的歌還不夠多。正在跟顏社老闆迪拉討論,怎麼將他擅長的 DJ 跟饒舌結合一塊。

「我跟大家出去表演,大家還是會叫我唱一首。」對他來說,工作還蠻開心,現在表演都要又放又唱,他覺得至少什麼都有,「專場也是,這樣慢慢累積。等到哪一天會發生,它就會發生了。」

DJ MR.GIN aka 精總,本名林子威,出身台南,說著一口流利又道地的台語,曾是先驅嘻哈團體 E.A.C(東方刺客)的一員,在連熱狗都鮮為人知的年代裡,與大支等人攜手建立起台南的嘻哈版圖,是台灣嘻哈圈中的 OG

精總就是 GIN

DJ MR.GIN 來自台南,人人稱為精總。

但不論是 DJ MR.GIN 或精總,皆與本名林子威毫無關聯。他被譽為台灣最頂的嘻哈 DJ 之⼀,外貌常會被誤以為是兄弟。其實在成為 DJ 之前,是隸屬於人人有功練的饒舌歌手、硬派饒舌團體 E.A.C(東方刺客)的成員。

精總是以前玩滑板的時候,一群老 OG 幫他取的綽號,「一開始就是精總,那就叫 GIN 就好了。」精總的台語是「精傱」(tsing-tsông)用來形容一個人進取求上進,依據他本人的說法是:「他就是會一直去做事,比較積極吧?如果是用英文解釋就比較 hustle 啦!」

不愛唸書,喜愛運動,精總國中就開始玩滑板。九O年代中末期,對次文化有興趣又住在台南市區的年輕人,大概都會聚集在國華街的滑板店 POP Aritist Shop。精總也不例外,但他們都習慣將店名念作 P・O・P。

精總在那認識一樣會穿垮褲露內褲的同好,聽著用一個禮拜零用錢買的 CD,一開始很瘋唱〈在游泳池小過便〉的 DJ 魏巍,後來著迷東岸的饒舌歌手,他笑說:「那時候英文也不好,反正就看有沒有『警告標語』(Parental Advisory),帥的話就買啊!買回去就是拆禮物,通常一張專輯有一兩首歌很好聽就很爽了。」

那些年台饒的創作風氣不比現在,尚未進入大嘻哈時代,熱狗與大支才剛憑藉著〈韓流來襲〉等歌曲從網路崛起。「我們是春天吶喊認識他們的。第一次去都還是睡大通鋪,那時候很多樂團,但大部分都是玩搖滾。熱狗他們上去,開始在那邊饒舌。」精總還記得大支戴牙買加大毛帽上台,拄一個拐杖很像 Biggie 的模樣。聊天發現大支也是台南人,問他們:「想不想唱饒舌?」回來一群人就組了被稱為「台灣 Wu-Tang Clan」的 E.A.C。

主歌要八個八

這群台南饒舌先驅,一開始土法煉鋼,各自寫各自的,旁邊有人負責拿碼表計時,誰唱 50 秒,誰唱一分鐘,再拼成一首歌。「後來第一次到台北表演,在 @live 吧?」看到其他饒舌團體演出,相互切磋才發現,「哇!主歌要寫八個八啦!副歌就是四個八!」雛形才慢慢出來。

比起寫歌押韻,更困難的是現實。精總回憶,每次表演都「了錢」,不像現在有品牌贊助,演出都要買新衣服,「然後一團才一萬二,一人拿兩千,啊還要坐車來台北又回去。」即便他與人人有功練其他成員另組嘻哈高校(Da Skool)有發片機會,收入仍不夠支出,「Da Skool 的成員有 10 幾個,表演這麼大組人那真的是沒辦法。所以我們才挑 6 個人,代表所有的人去演所有的歌。」

精總回想,當時環境跟氣氛,饒舌真的蠻難成功的。「即便大支當一個先鋒,走在前面,有一段時間是很痛苦的。他也知道真的是 no shit,什麼都沒有。但是要度過那一段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的,像以前那麼多人玩⋯⋯回頭看,已經剩沒幾個人留在這個圈子。」還好他算得「精」,見到台南玩 DJ 的還不算多,想說先練先贏,至少大家唱歌的時候,還可以幫大家 DJ,有個微薄穩定的收入。

當時,新一波街頭潮流文化正引入台灣,台南會封街舉辦街舞及滑板比賽。「那時候台南 DJ 也沒幾個,他們都會去。我就去看他們在幹嘛。」有一次遇到一個老前輩,聊一聊,發現精總音樂聽蠻多的,決定教他放歌,「然後說,我要去尿尿這首歌給你接,就趁那個時候練習。」

「這是你的 DJ」

退伍後,精總在家閉關兩年苦練 DJ,並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用黑膠錄了一張 mixtape,「因為只要其中一段ㄅㄧㄚˋ一聲,斷掉就是要再重錄,就是一直再重錄一直再重錄。」設備克難,甚至有張黑膠被磨到聲音變質,回想過程還是很屌,「要準備錄的時候,要先休息一下。確定要開始了,就很認真過完那個小時。」

費盡心力,錄完這張 mixtape,精總興奮地燒成空白光碟、再印上外殼拿去台南所有夜店,沒想到通通都被打槍。教他放歌的那個人,說他太美式了,這個風格在台南行不通,可能只有台北能接受吧?他心想:「錢也花那麼多,買那麼多唱片,想說就上來試看看,朋友就幫我介紹到 LUXY。」

上來台北之後,精總跟 DJ Afro 與 DJ Kid 組成 DJ 團體 A.K.G,更鑽研在 scratch 的技巧上。不久他們在被譽為「DJ 界奧運」的 DMC 大賽,拿下團體組冠軍,更代表台灣參加 2010 年世界大賽,取得第五名的佳績。很快地在 DJ 圈一戰成名的精總,成為顏社、本色兩大饒舌廠牌的御用 DJ。

直到 3 年前釋出那首〈少年ㄟ安啦〉,許多人才又想起他曾經是一位饒舌歌手。

「有天他聊到,很久沒唱饒舌了,最近開始寫歌想給我聽看看。這種情況總是讓人害怕,畢竟我是職業的。」本來有些疑慮的迪拉表示:「正在拿捏分寸,就聽到這首 Demo 的開頭從筆電喇叭響起,幹怎麼有點帥?兄弟主題的饒舌我聽得多了,這首的『氣口』真的對,對到你心坎裡。」這首致敬經典黑幫電影《少年吔,安啦!》的台語 Trap,加入一些俚語黑話,獲得不錯的迴響,至今在 YouTube 創下 200 多萬的觀看次數。

找到自己的聲音

回想跟顏社相識的經過,精總說:「迪拉一開始也是 DJ。有次去墾丁表演,在台上換班的時候認識。我來台北放歌之後,大支約顏社去茶街,也都會找我去就慢慢變熟。」後來他跟迪拉成為一起吃早餐配 NBA 的室友,有一天迪拉突然問:「誒,你以前不是有在寫歌,你怎麼不再去寫寫看?」他聽完沒馬上照做,時隔很久之後才動筆。

「那時候還在找怎麼重新開始?然後要寫什麼?其實有想過很多東西啦!禁藥王那種我也蠻喜歡,但現在這個年紀寫那種歌好嗎?好像不對耶?!然後你說要炫技嗎?我又沒辦法像熊仔那樣。回到帥,E.A.C. 做的那種 hardcore style 也是一種帥,那也帥過了,那應該要做些不一樣的吧?」

這幾年下來,邊走邊摸索,精總認為唱饒舌最難的是找到自己的聲音,再來就是內容。

「三、四年前又開始寫的時候,一開始〈到天亮〉是寫國語嘛。第二首〈滑 With me〉就國語、台語都有,但到〈少年ㄟ安啦〉就是全部都台語,那時候沒試過整首都寫母語,寫高中的同學跟一些台南的朋友。」在他的〈少年ㄟ安啦〉發表後,一些做當舖的朋友,上班都會放來聽,說歌詞描述的內容,跟他們的生活很像,氣味很對,「我這個是『南部的口音』,正南部的。」

然而首張專輯《格》,不僅是南部的口音,更是在南方孕育的歌。去年 5 月,全台三級警戒第一天,DJ 工作被迫暫停,精總吃完早餐就開車回台南。「反正就超早睡的,因為我上來 15 年,沒有這樣休息,這麼正常過。」他每天早上 8 點就起床,騎腳踏車到海邊,下午就坐在陽台曬太陽。

差不多過了一個月,迪拉就打給他說專輯補助過了,他就開始認真寫東西,但也自嘲:「這個疫情又變成饒舌歌手,疫情歌手。」

「格」不只是風格

「DJ 比賽得名過了,雖然有一些成績,但是好像沒什麼作品。假設我一天沒混了,退休或是沒在幹這一行,回過頭會看到什麼?大半青春都花在這了,但好像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表演的照片,感覺可以試試看。」重拾寫歌,精總認為有再開竅一點。沒想到多年後再度閉關,用腦過度,換來一頭白髮,「阿娘喂!那個白頭髮炸的跟⋯⋯我以前是還好,有白頭髮沒有很多,後來哇超恐怖。」

這位台饒 OG 用白髮換來的首張專輯《格》,嘻哈圈老中青三代助陣,如同迪拉形容「是一張不用看歌詞也能懂,聽感和能量都一流的台語專輯」。

首波主打〈繞啊繞〉特地請來作詞人武雄修訂歌詞。精總笑說,其實自己上來台北那麼久,台語退化蠻多的,常常得打回去求救,問朋友或是問誰,每一個人講的也不太一樣。武雄老師是透過迪拉介紹認識的,幫他矯正一些發音,調整一些句子,例如副歌最後一句「歹路毋通行」,不會台語也能一聽就懂。

「因為他們有寫過很多,這種比較流行的要給大眾,思維會比較開一點。」精總說,自己的東西比較在地一點,大家比較難 get 到這個是什麼,例如落跑在〈少年ㄟ安啦〉用的是「スレ」在地人會講的台語。

他接著說:「第一首〈繞啊繞〉是搖滾嘛,第二首〈YA 生活〉就是 UK garage。」這些都是他喜歡的風格,「第一我是 DJ,再來我用台語。我想要讓人家覺得這是一個很『新的台語』,可以跟國外的曲風接軌的。所以裡面還有〈攏無夠看〉的 Drill 就很新;然後〈格〉、〈少年ㄟ安啦〉還有〈飲尬催落〉就算比較 Trap 嘛。」

至於專輯名稱《格》,指的不只是風格,更關乎做人的人格。「如果很有錢沒那個格,大家對你也不會⋯⋯有一些人,即便不是很有錢,但是人格是很好的。不會因為錢或物質,那些東西看一個人嘛。」

如今,回頭看 2000 年初的嘻哈,精總說,在叛逆期的時候,可能會覺得那是一個很酷很帥的東西。以前不管講完什麼話,最後一定會加一句 Keep It Real,現在已經沒人在講,反倒是嘻哈的人都現在穿超緊的,正常人都穿很寬,「就像熱狗也一樣,他今天穿西裝什麼,換上什麼就很嘻哈,不用再講說『我很嘻哈』。」他說:「這次嘗試做嘻哈以外的曲風,還是會有嘻哈感在、嘻哈的靈魂在。」

雖然,精總沒有一定要幹到什麼事,但至少明年要比今年更好。如果踏步或退步就是該下車,不要再攪和了。

他說,最近很愛問人這個問題:「誒,你人生有什麼目標嗎?」同年齡的演員王陽明回答他:「有啊!當然會有。」

「那你是真的設一個目標?期限內一定要達成嗎?像業績一樣。」

「有啊!我還是有訂。」

「那如果沒有到的話,你會不會很自責?」

「還是會盡力還是拼啊,至少我現在還能拼就拼。」

攝影 / @re_evan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