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8・人物

落日飛車國國談寫歌:我就是新北市中和區的芝麻街美語教出來的英文,走出國際的案例

在聽過那麼多讓我們快樂或感動、給了我們力量或安慰的音樂與歌曲之後,你是否曾經想過要寫出一首自己的歌呢?新書《如何寫一首歌》由葛萊美獎得主、Wilco 樂團主唱傑夫・特維迪傾囊相授,創作者都受用的 40 年創作心法、文字練習及旋律建議,揭開創作的神秘面紗,帶領讀者寫出屬於自己的一首歌。 

以下為摘錄自《如何寫一首歌》繁體中文版特別製作附贈 Music Zine——採訪 1976、Leo王、大象體操、問題總部、淺堤與落日飛車六組台灣樂團音樂人,一窺他們的創作方法、音樂創作對他們而言的意義。

落日飛車,現居台北的五人組合,以全英文歌詞創作的迷幻 city-pop 曲風為招牌。2011 年靠著第一張車庫搖滾專輯《BOSSA NOVA》打開知名度,在歷經數年休團的醞釀後,於 2016 年發行了目前在 Spotify 上已累積超過五千萬次播放的迷你專輯《JINJI KIKKO》,將他們的聲勢推上高峰。

接下來的迷你專輯《VANILLA VILLA》及兩張專輯《CASSA NOVA》、《SOFT STORM》都叫好又叫座,無論是搖滾樂迷或一般聽眾都深深折服於他們優美抒情的旋律、巧妙的編曲結構,以及精湛緊實的現場演出。他們在 2021 年獲頒金曲獎最佳樂團獎,並擁有大票外國樂迷:直到 COVID 疫情爆發前他們年年都有超過百場演出,其中有一半是在國外,巡演足跡遍佈全世界。

落日飛車主唱國國

我們與落日飛車的主唱、吉他手兼主要詞曲創作者國國相約在夕陽音樂工作室,趁著他們又即將外出巡演之前的空檔,請國國分享了他平時的創作習慣,以及能提供給有興趣嘗試創作的人們參考的一些建議。

問:先談談你平常寫歌創作的流程或習慣吧。

我通常就是會吉他刷一刷,然後隨便哼出一兩個旋律。如果我覺得不錯,就會確認一下和弦要配置什麼,因為一個旋律其實可以用不同的和聲去配置它。所以我會有一段旋律,然後和聲,然後才是節奏啊什麼的。

這個過程其實很快,可能兩三分鐘就會大致上決定,然後樂團就會開始跟著即興。歌詞跟這些會是兩件事,歌詞很多時候是我腦袋裡面會出現一兩個關鍵字,基本上就是歌名,然後就把它當主題,回去慢慢試。

問:所以對你來說,創作其實只需要一把吉他?

對,確實是。當然如果有電腦、有合成器,我的 demo 可以做得更完整。最近也有幾首歌是我自己邊彈合成器邊唱歌。但主力還是只需要一把吉他沒錯。

問:聽起來你好像沒有經歷過像書裡提到的那種「懷疑自己、覺得自己不夠好」的歷程?

對⋯⋯不對,有,有這個階段,但這個階段的結果就是為什麼我寫英文歌。寫英文歌對我就完全沒有這種焦慮,因為英文不是我的母語,所以我講什麼好像都不用負責任。文法單字我不懂,會寫的詞也都早就是我們在流行文化或在英文歌、電影裡面聽過的說法,所以根本沒有那種壓力。如果別人覺得我說的很爛,我超級沒差,沒有攻擊到我,因為這不是我寫的,我只是把它們拼裝起來,把文法順一順而已。

我很常開玩笑說,我就是新北市中和區的芝麻街美語教出來的英文,結果走出國際的案例。我們後來認識到很多外國人,就是母語是英文的創作者,他們都覺得我寫的歌詞超有趣。例如 almost mature 這兩個字大家都聽得懂我在講什麼,但在他們的語境裡面從來沒人這樣講過,他們不知道有一個狀態叫做 almost mature。英文裡就是 mature(成熟)跟immature(不成熟)嘛,那 almost mature 對他們而言就會覺得講得太好了,光這兩個字他們就已經可以瞬間體會到那種感覺,那種在他們的文化裡面沒有的灰色地帶。

像 almost mature 這種事情,我們中文翻譯雖然就叫尚未成熟,但譬如像我們的爸媽,他們就是永遠不會覺得我們成熟,永遠不會覺得我們是一個完整獨立的人,因為我們永遠是他們的小孩,他們永遠可以對我們施展情勒,或是永遠都覺得我們吃不飽。我們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永遠不會成熟,即使在形式上我們已經成熟了。當我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覺得 almost mature 是對我們而言再自然不過的一種狀態,但對老外而言,他們會覺得,哇靠,你怎麼會這樣寫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會突然很有詩意。

我根本就沒有文學訓練的背景,所以我用的詞其實都非常簡單,但因為我是台灣人,我的成長環境就是這些視角。當我在寫這些詞的時候,我的腦袋一定是先中文,那當我試著口語化把它翻譯出來,其中一定會有不通順的地方,但那個不通順,因為我不是寫小說也不是寫文章,我是寫歌,甚至不是詩歌,就只是歌而已,所以如果在音樂裡面,那有些文法的不成立,其實是沒那麼重要的。

就像美國垮掉的一代、《裸體午餐》那些,他們會故意去玩一些破碎的文法或用錯誤的語意去表達一些新的狀態,所以變成落日飛車在老外的觀點裡會覺得我們是很聰明地、很有意識地、很有文化底蘊地在做這些事,但其實是完全沒有,我就是一個新北市芝麻街⋯⋯。從他們的語境裡,他們會有他們的投射,所以從他們的投射裡看到我們這樣的作品就覺得很震撼、很屌。

問:但其實也不能說你沒有刻意在做這件事。你也是在敏銳地感受,然後把關鍵抓出來。

以我對自己的剖析,我可以肯定說,早期真的沒有。但其實我有為了這個跟朋友聊很多關於殖民的事。有一種路線,不是我這種狀況,但有種狀況是像作家石黑一雄那樣,他是日本出生,但在英國長大,所以兩個事情會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很強烈的文化力量,他們叫它「離散」,就是你會強烈地不知道自己是誰。我自己是沒有 hardcore 到這個程度,我其實是很在地的台灣人,我不會說我知道自己是誰,但我也不會嚴重地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我剛好玩的這些內容有點呼應到這個主題。

一開始是很巧合,但到後來我慢慢知道為什麼這些歌在國外大家會覺得有玩到一些文字遊戲也好,或者說有戳到當地聽眾的一些小小的神經也好,慢慢發現這種在不同文化之間使用同一種語言時會產生不同結果的情況,其實是有典範可以追循的。我後來就覺得,好,那我真的可以繼續這麼做。當然我還是有繼續在增進我自己的英文能力啊,也是慢慢看更多書什麼的。確實是,要走上王道,還是要繼續學習。

問:剛剛這段討論可以提供給創作新手的體悟,或許就是你應該做你覺得舒服的事(你的情況就是以英文寫歌),然後那個東西其實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對。我的建議就是,寫一首歌,還是要好好抓出一兩個可愛的、讓你覺得舒服的關鍵字。創作這件事情不可能是舒服的,很難很舒服,但我覺得找一個讓你舒服、也就是自己有興趣的主題,然後給自己有限的條件,例如說,這首歌我一定要在一週內寫完,再爛也要出來,那寫完你就可以 move on,就可以往下一個階段走。

我知道新手比較容易遇到的問題就是,通常大家還是會擔心自己的歌寫得很爛,我覺得,對,會從很爛開始,但你沒有辦法寫第一首歌就是 masterpiece,我相信就是要不停學習,才會是一個比較良好的心態,其實也是一個效率比較高的心態,因為這麼做,你才能進步比較快。如果你永遠第一首歌就想寫 masterpiece,你寫了兩年三年,你在還沒有成為一個寫歌者以前你的熱情就死了。所以我覺得要逼迫自己做些小小的事,例如說一首歌我就練習寫兩分鐘,一個主副就好,然後寫完就 move on。

(傑夫・特維迪《如何寫一首歌》,啟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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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吹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