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7・吹專訪

【吹專訪】告別「27俱樂部」,Yufu:這樣好像代表,我沒有做出一張很屌的專輯

鱷魚迷幻(CROCODELIA)解散後,主唱兼吉他手 Yufu(陳郁夫)展開個人活動。上個月,這位音樂鬼才發行最新 EP《To My Penpal》,調整曲風,淡化先前的車庫搖滾(Garage Rock),將七O年代靈魂樂注入擅長的迷幻風格,充滿危險又性感的律動。

這張作品真的很「個人」。從詞曲到演奏,甚至混音製作,Yufu 幾乎一手包辦,聲音更到位,貼近經典的迷幻靈魂樂 (Psychedelic Soul),只可惜難與現行潮流沾上邊。他無奈地表示,玩這塊找不到知音,「因為我做的東西,風格跟大家差太多了。」

玩團之路走的顛簸,難免會自我懷疑。但 Yufu 還沒放棄,年初辭掉工作,離開台北的場景,返回家鄉專心做音樂,打算趁 30 歲之前大幹一場,即使風格不吃香,「自己期待說,國外(發展)可以好一點吧?」

科技復古仔,與「快時尚」背道而馳

最近搬回桃園的 Yufu,形容自己是居家內向型,喜歡跟日本籍女友 Fumie 在凌晨三點的時候出門,安靜的散步,並形容中壢有「混亂大阪」的感覺。但這裡的一切跟他的迷幻音樂有何連結呢?「我覺得住哪邊跟我的音樂沒有關,」他對此略感到可惜,「我的音樂發展真的是,都是網路上去取得靈感的。

採訪前,原以為一身古著、走老風格的 Yufu 會對新事物十分反感,他卻自認是網路(但不包括社群)成癮者。如很多同世代的年輕人,他在實體唱片大幅衰退及串流音樂平台尚未普遍的過渡期,從已成歷史的 P2P 軟體 Foxy 下載歌曲,開始大量聆聽音樂。

即便不完全排斥新科技,但能令 Yufu 興奮的,仍是具有歷史的音樂。他在那時候接觸到 Sex Pistols 及 Ramones,這各自代表英美的七O年代龐克樂團,接著回溯至六O年代英倫入侵(British Invasion)、迷幻搖滾(Psychedelic Rock),對創作產生一定影響。

「最近在找比較 Soul 的唱片,我覺得台灣很難找。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點,台灣的黑人唱片很少。黑人的六O、七O年代唱片超少的,比較多白人的 ABBA 那種的。」所以他認為在挖掘一些老東西時,Spotify 還是蠻好用的。

大致上,Yufu 與女朋友還是較為純粹點,喜歡收藏黑膠,約會逛二手傢俱店。「我們真的算不喜歡現在的東西。那個 fast fashion 啊,或 fast food 啊。我覺得從八O年代過後就開始有點走偏了。我個人不喜歡八O年代。我覺得太快了,太速食了(笑)。」

在簡單地見面敘舊之後,我問:「那要來聊聊這幾年來玩團的過程嗎?」他帶點無奈的苦笑:「心酸。」

隨場景散去的台灣迷幻

Yufu 主導的第一支樂團黑膠上將,玩著台灣少見的車庫搖滾、衝浪搖滾(Surf Rock),可惜驚鴻一瞥,活動一陣子即休團。不久之後,他與弟弟另組迷幻搖滾味更重的鱷魚迷幻,簽了廠牌發行了幾張作品,並為此搬到景美,想說體驗一下台北的音樂場景。

「那時候比較有一個具體的迷幻場景,像 Dope Purple、Mong Tong,還有 The WAiiT,後面還有那個誰⋯⋯那個團名叫什麼⋯⋯誒,突然忘了。」Yufu 回想五、六年前較有歸屬感,迷幻團會在一起共演,現在大家比較散一點,風格又更刁鑽了。

我問:「這三團的迷幻似乎不太一樣?」他認為,彼此的風格錯開來也不錯。「Mong Tong 蠻實驗的,製作方法也跟一般團不太一樣,很多 sample 跟自己的發揮;Dope Purple 就比較經典那種,日本式的重搖滾、重迷幻。」

那麼,落差草原 WWWW 也算是迷幻嗎?Yufu 回答:「他們蠻屌的,但我不會覺得是迷幻,也是難界定耶,實驗嗎?如果要講迷幻的話,通常還是講六O、七O年代的那種嬉皮精神文化。」雖然,現在很多人會形容「Shoegazing 是迷幻」或「Radiohead 是迷幻」,他覺得那不太一樣,但也能理解別人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你知不知道日本有很多迷幻場景?他們在東京超多的。」Yufu 接著回想在高圓寺短暫停留的美好畫面,所有人都長髮喇叭褲,有點像自治區,活得跟其他東京人很不一樣。他們在那演出獲得很好的回應,他笑說:「在台灣根本找不到知音。」

因疫情無法做任何演出,加上廠牌的合約到期,鱷魚迷幻也隨著場景散去。去年,Yufu 與弟弟再組 YUFU & the Velvet Impressionism,首張專輯《Is It Vain To Be Awake?》結合了先前的風格與 B 級電影配樂元素,有管樂有弦樂,不過他對這張沒很滿意,題材與風格有一點太廣,蠻多地方需要調整。

「後來有團員跑去結婚、有團員忙自己團。我就好吧,那就散了。」對 Yufu 來說,其實組 the Velvet Impressionism 時就以個人創作導向,「所有編曲跟製作,樂器都還是我自己編,幾乎都自己錄。」

辭去工作,探索迷幻靈魂樂

今年初,他辭去英文老師的工作,恰巧碰上疫情嚴重的時候,反正哪裡也去不得,就在自己的工作室專心錄製,思考什麼比較適合他的聲線。他後來選擇做偏迷幻靈魂樂的風格。

「你會聽得出來迷幻靈魂樂,跟一般的 Psychedelic 是完全不一樣的文化。」Yufu 認為迷幻靈魂樂受 Motown 脈絡的影響較深,「貝斯聲線完全不一樣,James Jamerson 嘛,就很屌啊。對,那跟一般的嬉皮迷幻差蠻多的,光吉他 solo,你很少在靈魂樂裡面聽到,很少很少。」

受到迷幻搖滾影響的迷幻靈魂樂,有時會被稱作「黑人搖滾」。大約於六O年代晚期興起,蔚為一時風潮,這時期的 Motown 音樂人身上能聽見其影響,例如 The Temptations、Marvin Gaye 及 Stevie Wonder。

「其他像 Curtis Mayfield,製作也很難,很多弦樂。」Yufu 認為這個風格較為 spiritual,歌詞講更多社會發生的事情,聲音會做比較 funky,「跟 Jefferson Airplane 那種迷幻、嬉皮真的差超多。」他主要聽 1968 年至 1974 年之間全盛時期的作品,但並非照單全收,像是 Sly and the Family Stone 就認為過於華麗。

Yufu 有時候會將自己的風格想像 Marvin Gaye 跟 David Bowie 合作的樣子。他最近在聽 David Bowie 在七O年中期受靈魂樂影響的作品,例如《Young Americans》與《Station To Station》。「他後來找 James Brown 的吉他手來幫他彈。所以他的東西就整個轉移了。」

「我覺得《Young Americans》超棒的。那我想起來了!其實《To My Penpal》有點像 Bowie 這時期的歌。」我說。

「他叫那張 Plastic soul。他自己命名的。」Yufu 覺得這風格就很酷,很喜歡 David Bowie 這時期的作品。

我問:「那會聽台灣的七O年音樂嗎?」Yufu 說自己有聽一些七O年代末的:「YouTube 上很多,你知道嗎?我的台灣黑膠比較少,但會在 YouTube 聽。台灣的 Disco 蠻有趣的。」

迷幻靈魂樂影響後來的 Disco 發展,後者曾在台灣風靡一時,例如高凌風就唱了不少。據說,Yufu 的爸爸以前就是辦 Disco 派對的,那時台灣仍處在戒嚴時期,集會仍遊走於法律間。「警察來要跑,我覺得蠻酷的,但可能是個被浪漫化想法。」

從靈魂樂到七O年代 A 片音樂

耳濡目染之下,Yufu 從小跟聽 Bee Gees、Air Supply 這些西洋經典流行歌曲。國中學吉他,上了半年後,老師嫌他的進度太慢就開始自學。他笑著說,因為他都不彈老師教的東西。

除了吉他,Yufu 的鼓技也是自學而來的。他說,高中都在電動場混,那裡有一台鼓機,「可以讓你選歌,裡面有什麼 Led Zeppelin 啊,綠洲啊。然後我就在那邊學鼓。」他最近則是超迷笛子,因而聽很多 Soul Funk,並認為該跟搖滾樂分手了,但他說:「那個影子還是在,因為玩搖滾樂很久了。我想做比較純一點的 Soul,但還是有點介在中間。」

最新 EP《To My Penpal》明顯能聽出 Yufu 的轉變,旋律線條變得鮮明。「第一首〈Claire Awaits〉偏⋯⋯就是想要做電影配樂啦。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個,這個講了很好笑。」他講了一部美國經典色情電影,「我研究很多七O年代 A 片的音樂,其實超厲害。他們製作超級華麗的,有被啟發蠻多。」

他說,這些配樂類似黑人的靈魂樂,但又有自己的風格,有點像他正在做的事情。「我覺得法國七O年代的 Soul 最厲害,思維跟美國不太一樣。我就是想要偏 French Soul 那種感覺。」因此歌名用了很俗氣的 Claire,一個很法式的名字。

「專輯的概念是什麼意思?」我還是不免俗地問。

「To My Penpal 就是『致我的筆友』。我平常不喜歡社群網路。雖然我會去潛水會去看,還是覺得這種東西讓大家會越來越不開心。」Yufu 擁有自己的老派步調,不會馬上回覆留言,可能等到很久之後才會,「後來大家也知道我就是這樣,就很像一個筆友的互動,我寄一封信,你再寄回來這樣子。」

我說:「難怪我們是臉友超久,也沒看過你互動。」

他笑著解釋著:「我自己覺得超浪漫,就慢慢回覆⋯⋯。」

過了「27 俱樂部」的年紀

《To My Penpal》還是一張因疫情而生的作品;〈The Wall Are Coming In〉從歌名可以想像隔離期間,每個人被迫關在小小的空間,周遭的牆往身上壓過來的情境,延伸為親密關係的壓迫感,令人喘不過氣來。

「〈Our Vibration〉這首歌表達,大家能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肉體間、肢體間的互動就越來越渴望,才去寫這種題材。」Yufu 說,像他這種平常可以待在家裡很久的人,碰上這次疫情也到極限了,少了團員合作只能自己對話,創作的過程還蠻壓抑的。

他有時候會覺得,為什麼不去做一些真的會賺錢的風格?為什麼一直要做這種比較少人聽的?但他明白自己是純粹主義者,這是劣勢也是優勢。不會刻意設定說,因為是亞洲人就要加點東方元素來吸引歐美市場注意。他希望能將精神做完整呈現,而非去折衷自己的風格:「像〈Bad Intentions〉這首歌啊,我在寫的時候覺得『我的音樂生涯怎麼都沒有長進』,講打破自己的惡性循環吧?應該說:『啊,我不想管了,就是要衝破它!』」

Yufu 直視自己的脆弱,自嘲已過了 27 俱樂部,仍沒做出一張很屌專輯,不過完成《To My Penpal》一個月後,再聽「誒其實可以啦」。他覺得有抓到精髓,接下來就是把它做得更完整,「題材也是圍繞在這一兩年,就是疫情的這種緊張感去做寫作。」

攝影/Yu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