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5・每月封面

【專訪】他們是21世紀的破青年:無妄合作社

「當你從別人的夢境中醒來/城市已變了很多/滿天的星星好像施捨的銀幣/深夜裡巷道換上一副面孔/不憂不喜,沒有出路/縱火的青年喝過了酒/水溝旁嘔吐出全部青春」—— 蔣闊宇〈布萊梅的音樂家〉

10 月 9 日下午,無妄合作社在 The Wall 門口,剛拍完專訪用的照片,漫無目的地望著。

主唱郭力瑋與吉他手謝秉男坐在地上,貝斯手謝碩元練唱著歌曲(還將吹好的氣球放進肚子),等著時間一到就進場排練。今晚是他們首張專輯《二十一世紀的破青年》的巡迴首場,同時是台北場的加場。

這支自稱由四個不事生產的懶人所組成的樂團,於 2016 年成立,啟發自香菸焦油、林間野味與都市廢氣。去年,他們以首張 EP《逃脫時間的鎖》獲得金音獎「最佳樂團獎」的殊榮,那次的競爭十分激烈,一同入圍的還有茄子蛋、告五人、落日飛車、LEO37+SOSS 及血肉果汁機。

幾個小時後,友團類比梭羅暖場結束,人們的激情尚未冷卻,網紅呱吉就從布幕後面出現,台下不停鼓譟著「呱吉吃大便」。

呱吉接著說,他並不認識無妄合作社的成員,但是彼此頗有淵源。去年市議員選舉的那夜,他確認當選台北市議員,立刻在凌晨 12 點鐘的左右時候,開了勝選直播,當時有 3.5 萬人同時上線。但是,那天有一個感傷的意外,他事前選了一首敗選感言專用的歌,就是無妄合作社的〈開店歌〉,卻因為當選就不能放了。

「為什麼我要選〈開店歌〉?因為我覺得這首歌,雖然聽起來有點失望,但並沒有對未來放棄希望的感覺,」呱吉說。

那晚,除了〈開店歌〉,無妄合作社還唱了另一首代表作〈檳榔〉,以及專輯裡的多首新歌。人們一樣合唱開口,樂團一樣沒有安可。最後一首歌是〈團結的人民永遠不被擊潰〉,歌名來自於哥倫比亞政治家的名言、智利社會主義社運戰歌,不斷地被改編成各種語言,傳唱於各種社運場合。

主唱兼吉他手郭力瑋。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他們為何不安可?「我們每次安排的歌都蠻完整,最後一首就是最後一首,如果再加個安可⋯⋯也有想過,但就會覺得那首歌不適合當結束,」郭力瑋說,也曾被喊安可,但他們沒唱之後,大家就沒起鬨了。

6 天後,完成北、高巡演的無妄合作社,回到台北先暫時喘口氣,趁空檔安排採訪。我們坐在 Airhead Records. 的工作室,從這趟旅程聊起。

到那時為止,團員都還蠻滿意這 3 場演出,尤其是台北場的加場,台下的人們多是懶得買預售票的老朋友,台上人們則演唱著跟他們有關的歌,彼此交換著內心的悸動。那幾天,無妄合作社除了在 The Wall 與 LIVE WAREHOUSE 舉辦專場,還參與山羊飯館的告別演出,同台的樂團包含 1976、鐵擊、漂流出口、非人物種及放克兄弟⋯⋯等。

郭力瑋在那晚刻意保持清醒,希望能記下最後的畫面,「不然每次去都是喝個爛醉,忘記自己昨天在幹嘛,那場算是我蠻清醒,講話講到,幹,自己忍不住哭。」

開業 9 年的山羊飯館,近期因為大環境的艱困而歇業。但,這間恆春唯一的 Live House,對於無妄合作社的成員而言,不論是人或場景,都有著特別的情感,甚至能對應新專輯所傳達的訊息。

「那天結束之後,主理人山羊喝得很醉,跑來跟我說:『我是不是做了錯誤的決定?』」謝碩元說,可以懂這種感覺,這跟他們專輯在講的事情有點類似,大家想要創造出一個環境,可以自由地做想做的事,哪怕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但這樣的空間在這幾年間,一個接一個消失。

如同《二十一世紀的破青年》紀錄著這幾年來的感受,那樣複雜的情緒,不論在山羊飯館,或是逝去的地下社會、師大公園都可以找到,這些地方吸引來形形色色的人們。他們是歌曲裡面人物的原型,常沒有什麼目的,坐在地上喝酒聊天,雖然對社會有所不滿,但依然充滿理想。

主唱兼貝斯手謝碩元。

 

他們的青春之歌

烏托邦對於我們來講,像是一顆北極星只能看到,可是我們又需要它的存在,才會知道方向該往哪走,」謝碩元說。「這首歌其實在描述一個很理想的狀況,理想的地方應該長成什麼樣子。」他所說的歌曲是〈山頭〉,英文歌名就是烏托邦(Utopia),這是他們在台東所寫下的創作,常會在現場演出此曲,描述著心中的理想之地,並不存在於現實生活。

最近幾年,嘻哈、電音看似當道,常聽到有人說年輕人已經不玩搖滾樂了,無妄合作社的首張專輯《二十一世紀的破青年》,或許可以稍微平反這說法——這是張用搖滾與雷鬼所繪出的當代青年圖像,立足於生命經驗之上。

大抵上,專輯延續著 EP《逃脫時間的鎖》的概念,兩張合在一起聽會更完整。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在這張專輯嘗試了台語創作〈青春之歌〉,道地的氣口讓不少人直接想到伍佰。「在練團室裡 jam 的時候,把原來的歌詞用一兩句唱成台語,那時候就有想要把它做成台語的念頭,有的旋律唱台語比較順,」郭力瑋說。

然而,相較於過往花長時間在練團室,他們的創作模式有了些改變,主要是先詞後曲再一起編曲,有趣的是,一首歌常常有各種風格的版本,從 Jazz、Stoner、City pop 到 Rockabilly,聽起來截然不同。「〈青春之歌〉總共錄了 4 次,」鼓手邱孝齊笑說,「回去又說這個段落想要改,又進去再錄一次。」

今年 6 月,正式開始錄製專輯,希望聲音儘量貼近於現場。原本還有自己蓋錄音室的發想,後來發現太過天真,預算會爆表。所幸,去年在金音獎結識的製作顧問林揮斌指引很多方向:例如錄鼓要去找 Andy Baker,這位在台深耕多年的美籍錄音師,所經營的玉成錄音室位於南港,空間特別挑高,鼓組上方的鼓傘(drumbrella)讓能讓聲音變得更乾,錄起來更紮實、顆粒更清楚。

郭力瑋說,過去常聽見別人對 Andy Baker 的讚譽,這次總算親眼見證,他對於音樂的想像力,「我們在錄〈夢遊少女〉的時候,他就想到很多辛苦的人在挖東西。他沒有看過歌詞就很接近我心裡想的畫面。」

專輯裡最有雷鬼韻味的歌曲〈夢遊少女〉,反映出他們的音樂品味,並非只有搖滾與龐克的轟隆隆音量,或是像嬉皮般的外貌,還兼具緩慢深沉的一面。「之前的歌也很不龐克,」謝秉男說,他們在音樂上比較不會自認為是龐克樂團。「除了我以外,他們 3 個都會打鼓,grooving 上都會比較講究,很多 shuffle 的節奏。我覺得這是跟之前比較不一樣的地方。」

鼓手邱孝齊。

 

二十一世紀的破青年

至於音樂上的影響,除了那些西方搖滾樂團,謝秉男特別提到阿強,這位八十八顆芭樂籽的主唱,沒有什麼架子,十分照顧後輩。「高中之前都是覺得國外樂團最好,cover 都是在幹 Metallica、X Japan,或是聽流行龐克。後來就是看到阿強,雖然是拿木吉他,但是刷破音就覺得很帥,持續這樣子搞這麼久。」

台灣的高中、大學社團孕育了不少獨立樂團,包含無妄合作社——最初原型是由謝碩元與謝秉男在松山高中組成的幹不需要理由,出沒於一些抗爭場合,最有名氣的歌曲應該是〈警察先生請你聽我說〉,光從歌名就可以判斷出,風格相較現在年輕直白很多。

雖然團員年紀上下差約 10 歲,但私底下的他們就像朋友一樣愛互虧打鬧,被問到為何將專輯名稱取為「二十一世紀的破青年」時,謝碩元快速地表示了想法,破青年有點類似斜槓青年,一個現在年輕人無法避免的處境,但他覺得這名稱不夠帥,所以想重新定義,因此想到「破青年」,「破」有大破大立的正面意義。

我覺得『破』有一種破除的感覺,又會有一種軟爛的感覺,可能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一件事情是真正想做的,當中會出現很多掙扎、矛盾,又陷入一種軟爛的狀況。所以導致大家去一些空間拼命喝酒,講一堆沒有意義的話,」他覺得這些事情難免會感傷,但至少紀錄下所有狀況。「可能跟山羊講的很像,『創造激情,然後又消逝』。當然不要消逝最好,可是又往往會消逝。」

他們遇過很多人們,為了不得不的理由,離開台灣出外打拼,心卻一直還在這。但心隨地轉,又沒有辦法確定哪一天會變。不過,這支成軍 3 年多的樂團,發行一張 EP 與專輯,參與過一些音樂節,跑過幾次巡演,逐漸累積到名氣,同樣處在變化當中。「如果是會做出自己不喜歡的音樂,那不如不要玩了,」謝碩元說,最近跑去找糯米糰的貝斯手余光燿學琴,希望在技巧上能有所精進。

雖然,無妄合作社的產量,相對於音樂產業來說太慢。但對於他們而言,現階段就是把音樂做好,把想法說好,偶爾懷念悠哉的台東,反倒是對於未來沒有太多擔心,跟布萊梅的音樂家一樣,保持樂觀,樂於分享。

最理想的狀況是,站著把錢掙了,」謝秉男說。「我們身邊很多朋友都會給予嚴正且直接的建議,有事沒事都在照鏡子。」

吉他手謝秉男。

攝影/Yum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