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8・吹專訪

從《慾望之翼》、塔可夫斯基到坂本龍一…那些影響Wild Nothing創作的神秘學

在大家引頸期盼之下,被譽為當代 Dream-Pop 王者,與 Beach House、Beach Fossils 等經典齊名的 Wild Nothing 終於將在 4/10 首度來台開唱,而主辦單位海波浪與音樂媒體耳道運行式也有幸和 Wild Nothing 進行越洋專訪。透過九道問答,我們一起來走進他浪漫的內心世界。

wild nothing

Q:音樂廠牌 Captured Tracks 旗下的主要藝人當中,Beach Fossils、Mac DeMarco 及 DIIV 都曾來台演出,就差 Wild Nothing 了,而我們期待到不行。你似乎非常少來亞洲演出,這跟你對於演出品質的完美追求有關嗎?

天啊也太開心了!我必須說,這的確是真正原因,但有另一個很單純的因素。我們鮮少在亞洲的另一個原因是花費很貴,雖說如此,我強烈認為我們樂團目前的狀態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所以我們等了這麼久才來台北是件好事。我們籌備這場演出很久了,跟你們一樣非常期待。

Q:身為影癡,我們非常喜歡你在專輯《Indigo》最後一首歌〈Bend〉裡提及電影《慾望之翼》(Wings of Desire)的方式。其實呢,台灣有許多 Wild Nothing 粉絲也非常愛看電影。還有哪些歌曲也安排了類似的電影梗?

我確實常受電影啟發。《慾望之翼》是我最愛的一部片,所以在歌裡提及它是一定要的。〈Bend〉充滿了這部片的意象和感受,但它在許多方面對於專輯而言有更宏大的衝擊力。我深受「世俗」這個美好概念的吸引,也就是片中那些天使角色對於我們熟知的凡人日常行為的解構與渴求,這也成了專輯《Indigo》探索的部分主題。

專輯《Nocturne》裡的〈Rheya〉是另一首靈感源自電影的歌,我當時想的是塔可夫斯基的《飛向太空》(Solaris)。我特別熱愛那些將超凡與真實世界之間的界線模糊化的電影,塔可夫斯基的《潛行者》(Stalker)是另一個很棒的案例。但《飛向太空》更深得我心,所以我決定把它的主軸寫進歌裡,來呈現一段舊戀情:那段感情不斷以有形的方式糾纏著你,讓你無處可逃。

Q:〈Partners In Motion〉這首歌在 2:50 的轉折實在令人驚艷。相信這神來一筆的寫歌技巧將啟發不少新一代創作者。我們猜《Indigo》是你最引以為傲的一張專輯?(也是我們最喜歡的一張)

謝謝你發現這個細節!我覺得在曲子中大幅轉 key,在以前來講比較普遍,但後來成了一種禁忌。這方面的案例總是讓我想到麥可傑克森〈Man in the Mirror〉的結尾。我喜愛的一個樂團 Prefab Sprout 有幾首歌有類似的些微轉 key 方式,讓我覺得做得非常恰到好處。我想對一般人來說他們不大會注意到。就我個人而言,音樂在這種時刻最讓我感到興奮,就是當微妙的事情發生而你不全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時,那種說不上來的歪斜感。

Q:在 Captured Tracks 官網的藝人介紹頁面裡,你提到:「I’ve been a musician since age 10……」(我從10歲開始就是音樂家)。「Musician」的中文翻譯常被翻譯做「玩音樂的人」,這兩者有一定程度的差異。請問從最初你就以「音樂家」的位置自居而非「玩音樂的人」嗎?要達到什麼標準才能稱得上是一位「音樂家」?哪一首作品使你認定自己「音樂家」的身份?

我覺得要看情況。也許對某些人來說,「音樂家」一詞已經變得比較像是一種身分,而非只是玩音樂。我不知道該如何定義自己,無論是「音樂家」還是「唱作人」。

我說自己從 10 歲開始就是「musician」時,真正的意思是我從那時開始學吉他。更重要的是,那也是我開始用不同方式聽音樂的一個轉折。我常跟人聊起這話題,因為那是非常感傷的一刻。對我而言,音樂永遠都會是如此具有魔性的東西,但對於每位音樂創作者來說,都會遭遇這麼一刻:音樂開始漸漸失去了神祕性。那就是當你開始聽每首歌的每個音符、樂句的演進和製作技巧,而非單純欣賞它的意境或情感。我可能會這樣定義「音樂家」吧。

Q:2012 年的《Nocturne》,你首度進入錄音室並有製作人參與,之後每張專輯的聲響設計(Sound Design)有了很大的改變,並且都能聽見不同的變化。舉例〈Paradise〉,以及《Indigo》中的〈Partner In Motion〉;前者的開場與後者的 outro(段落:『Partners in motion, beautiful devotion……』),聲響設計的聽覺呈現,可以讓人產生身體在空間上的位移感覺,甚至心理狀態轉換的強烈效果。你相信聲響設計可以達到影響生理與心理變化的作用嗎?《Indigo》這張的聲響設計最大的改變以及企圖是什麼?未來還想在這方面達到何等的躍進呢?

絕對是的,我認為聲音設計有非常巨大的感染力與可能性。有時人家會形容我的音樂很有「電影感」,這對我來說很合理,但我想很多時候他們講的其實是聲音設計層面,只是他們未必明白這點。大致來說,那概念就是凌駕於樂理或作詞之外的某種聲音,能夠誘發聽者非常真實的空間感知與情緒反應。

這就是為何我不只對配樂和作曲家有強烈共鳴,對環境音樂還有 Dream-pop、Psych-pop 這些音樂類型亦然。在我的音樂創作裡,我總是致力尋找「親合」與「不安」的中間地帶⋯⋯或許「不安」不是確切的用詞,你提到的「位移感」才是。我喜歡讓我的音樂在具有非常明確的架構及旋律,和完全與之抗衡的對立面之間來回游移。

舉例來說,新專輯的〈The Closest Thing to Living〉可能不會成為大家最愛的一首歌,但我覺得它是成功透過聲音設計呈現某種心境的一首作品。我最希望的,是像這樣的一首作品不僅能靠旋律吸引聽眾,同時也能讓大家在聽完後產生被帶往截然不同的方位的感受。

Q:寫詞時,你是如何讓自己能夠不從特定身份的角度,進而闡釋你的想法?例如從〈Only Heather〉、〈TV Queen〉、〈A Women’s Wisdom〉,到新專輯中的〈Partners In Motion〉(甚至專輯中的很多曲子),視角與觀點似乎有很大的轉變,這是否反映你人生的不同階段?又,上述歌曲裡以多元性別為主敘事者,你是如何以不同身份進行想像?當中是否企圖回答現實世界的事情?

我想我的歌總是述說著一些現實,即便它們未必明確是關於我或者從我的觀點出發。我到目前為止寫了很多歌,所以必須在此首度承認,我的某幾首歌詞並沒有太多涵義,〈Only Heather〉即是一例,但其他很多歌都有。我的作詞風格深受大學時期詩詞賞析/寫作課程的影響,我學會了如何解析那些乍看令人生畏或稠密的詩句。

John Ashbery(註:美國超現實主義詩人)的詩對我影響甚鉅,他讓我明白語言就算以層層包覆、迂迴的方式呈現,它還是能達成許多、甚至更有效的溝通。這很有趣,我總是想在我做的每件事中達到某種平衡,總是想觀察所有事物的兩個面向。也因為如此,我對作詞有時候也有同樣執著。我傾向同時寫出非常淺顯易懂、具有普世價值的歌詞(有時甚至可以說是平庸),還有與之完全相悖的作詞,就是比較模糊,如果你想找出任何明確意義的話必須認真去讀的那種。

Q:你以「Indigo」(靛藍)這個色彩作為專輯名稱,又如在〈The Closest Thing to Living〉中寫道:「Breathe indigo/ It’s the closest thing to living……」,似乎是一種更形而上的比喻。這個色彩是否連結了你對事物的感受及個人體驗,以及這張專輯的創作母題,也是你長久以來關注的「記憶」與「時間」?

記憶與時間的流動永遠都會是我音樂中的兩大主題。我認為相較其他事物,這兩點才是真正促成我創作風格的關鍵。

我總是會在許多事情裡探尋多重意義,所以說「Indigo」這專輯名稱也指涉了一些不同的事物。它起初來自〈The Closest Thing to Living〉的那句歌詞,這首歌在講人性如何通往某種「後生物」(post-biological)的型態。我當時在看庫茲威爾(Kurzweil)的書,想了許多關於未來學的理論,例如我們距離將意識或「靈魂」上傳到硬碟的階段已不遠矣。

當然那個論述實際上更複雜,而且是那種聊起來容易聽起來很笨的話題,但我認為就目前的世態來看,我們的確需要多花時間思考它。在我的想像裡,第一位將意識上傳的人,將成為「最接近生命的東西」(the closest thing to living)。對我來說「靛藍」(Indigo)就是這概念的代詞,一方面來說它是螢幕所創造出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知覺作用;另一方面它也代表生物進化成後生物的過程,超越了一切我們在深沉冥想時的所見所聞。

從這角度去想,靛藍這顏色又產生了更趨近精神層面的連結,它有了放手與讓步的意涵,而且適用於任何情境。我想到頭來那就是一個「接受」的感覺吧。

wild nothing

Q:從你作品的視覺(舉例:單曲〈Cloudbusting〉、專輯《Life Of Pause》),或是歌曲旋律以及歌詞(舉例:〈A Dancing Shell〉、〈Hachiko〉、〈Japanese Alice〉⋯⋯)可以嗅到非常多的亞洲意象,尤其似乎特別鍾愛日本文化。日本文化乃至整個亞洲對於你身為一位西方創作者是怎樣的存在?是一種對異國風情的幻想,或也能成為創作靈感的觸媒?

我覺得受到神秘、遙不可及的事物所啟發是很自然的。就視覺來講我的確深受日本文化中某些元素的薰陶。我常說如果我在音樂上沒有成就的話,我會選擇回學校念視覺設計。這些年來我受到非常多位日本名設計師的影響,像是橫尾忠則和田中一光。

受亞洲藝術及設計影響時總是會產生某種微妙的平衡。在美國,文化挪用是個近來常被提及的話題,而我對這點也都盡可能維持謹慎。我想我對日本文化的喜愛多半來自對於文化位移(cultural displacement)的感受。我的第一次東京之旅實在大開眼界,某方面來說同時也有種孤離感。不是難過的那種,但有一部分的我覺得自己像孤魂野鬼,可能就好比電影《嗑到荼靡》(Enter the Void)比較不可怕的版本吧?〈Japanese Alice〉講的就是這個。

更直接來說,我也受到非常多日本音樂的影響,尤其是坂本龍一和 Y.M.O. 的其他人。日本八零年代 City-Pop 在我認識的許多樂手間也紅起來了,所以我也收了一些他們的唱片,包括佐藤博和山下達郎。

Q:最後有什麼話想對台灣樂迷說的嗎?

那當然,我超想趕快見到你們,不能再等了!拜託告訴我哪裡有最好吃的三杯雞!(譯註:Wild Nothing 講了「Sanbeiji」,而非較普遍的英譯「Three Cup Chicken」)

Wild Nothing – Live in Taipei 2019
日期|2019年4月10日(三)
時間|19:30入場 / 20:00開演
地點|The Wall Live House(羅斯福路四段200號B1)
票價|預售1500元 / 現場1800元
購票|博客來售票系統獨家販售
主辦|海波浪製作 Wave Produ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