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1 月 13 日，歲照甲子，終在冬夜探入低溫，松菸的閱樂書店前卻排滿了縮背的人，準備進場聽 9m88。閱樂書店不是正規的表演場地，容納人數頂多一百多，入不了內的聽眾就在戶外待著，捧著熱飲，隔著門窗聽歌。
這是 9m88 過年前三場小巡迴的最後一站，隔天她就要再次起飛，準備收假回紐約唸書。演出前兩天接受我的採訪時，她還困惑這場演出會不會爆滿，害怕大家在前兩場聞名而來後便失去興趣，如今看來是多餘的擔憂了。觀察現場聽眾，多是街舞掛打扮或有著服裝設計背景的年輕人，當中也藏了幾位唱片業的高層，慕名打探，或坐或站，顯見她所受的期待。
去年尾和 Leo王合作〈陪妳過假日〉後，9m88 的聲音被傳了開來。在這支參考了大衛林區《雙峰》影像風格的 MV 作品中，她一頭黑色大捲髮以及復古扮樣，令人印象深刻。畫面取景於布魯克林的街頭，加上成熟的爵士中音與咬字，容易讓人誤以為 Leo王找到一位外籍華裔歌手合作。可事實上，9m88 是在台北長大的台灣人，1990 年底出生，算算至今還不到 27 歲。
誰是 9m88？
在網路上搜尋 9m88，你會找到一篇部落格格主巨細靡遺的訪問，告訴你，9m88 是她的英文名字「Joanne」加上中文綽號「小芭」，她大學念實踐設計，結合爵士樂的設計風格，在當屆畢展拿了第一名；曾到紐約吳季剛工作室實習四個月，畢業後在台灣的 Ne Sense 選貨店做過兼職。
設計系畢業的 9m88，打扮品味自然不凡。與我會面時，她剛結束一個廣告外拍合作（另一位合作對象還是女孩與機器人的 Riin），一身黑衣包著她細瘦的手臂。說話很快，句子一連串的「然後」以及「這樣子」，明白表示她的台式背景。她形容自己是很ㄍㄧㄥ、很固執的那款天蠍座女生，也許這是她還不覺得自己準備好，要把個人原創作品放上網的原因。
除了和 Leo王合作的〈陪妳過假日〉以及〈藝術家脾氣〉，你在網路上找不到其他 9m88 的原創歌曲。Youtube 零星的現場演出影片，除了自己帳號上傳的三場，就剩和街舞社群合作的表演活動了。在那場名為「Share Your Love分享愛」的演出上，她和樂隊翻唱了 Curtis Mayfield、Erykah Badu、D’Angelo 的靈魂樂經典，足見其對黑人音樂的理解。
不會即興
9m88 的黑人音樂啓蒙源於高中熱舞社時期，接觸嘻哈與節奏藍調，上大學後也到實踐音樂系參加爵士樂的選修課。剛好，身邊也有朋友對爵士樂很有研究，跟著他，9m88 從 John Coltrane、Miles Davis 等經典開始跟著聽。懵懂面對這些半世紀前的器樂作品，不免感到艱澀，於是她轉往爵士歌手的作品入門，從而發現爵士樂即興的樂趣。
自認不是選秀唱將型的歌手，9m88 認為爵士為她的演唱開了別條可走的路，然而起初也碰壁過。選修課老師啟斌與凱雅開了爵士營，她去上課，第一堂要嘗試〈Autumn Leaves〉，先唱一段旋律，再開始即興，她卻沒辦法做到：「他叫我即興的時候我完全不會，於是我再哼了一遍一樣的旋律，結束時他就跟我說，欸，你剛才沒有即興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們的教育裡面很少叫我們自由發揮，突然有人跟我們說『你就放手去做』的時候，你覺得好像有點難，不知道怎麼開始。」剛開始學設計，她與同學也遇到一樣的狀況，制式義務教育下的台灣人，短時間內學不會跳脫框架思考。而音樂的刻板印象，也理所當然是父母眼中的興趣而非志業。
嗓音很棒然後呢？
在紐約吳季剛那兒實習期間，9m88 萌生轉業念頭。她眼睛一晃，親口點名服裝產業的性質「非常的自我，有一點表面，還很浪費資源。」她考慮了很多，譬如當設計師，不僅先天資本與後天投資的門檻太高，還有一堆人前仆後繼搶位；想想，轉成為一個表演者，反而是自己一直渴望做到的。
抱著「如果我現在不試，我怕我以後會後悔」的心態，彼時琴藝尚不夠，樂理不好，甚至連識譜能力都不足的她，倚著家裡的協助加上學校的獎學金，兀自住進紐約布魯克林，到了美國東岸念 The New School 的音樂學院。同學是小自己六、七歲的小朋友，學院課程包括樂理、節奏、編曲、錄音軟體，還有商業行銷、歷史課以及團體歌手課（團體歌手課像是一周一次的彩排，在學期末會做成一場表演。我想像那是系上的成果發表，她卻說更像選美比賽）。
9m88 有自己的「演唱觀」，她認為，歌手不能只有一副好歌喉，更需要理解樂理，精進自己。「有些歌手真的不要求自己，然後讓人家有刻板印象覺得『就是歌手』，很不知道狀況。」與其被特別捧成歌手，她更覺得人聲應該被當作樂器的一種。紐約實地考察，會唱歌的黑人在比例上確實比較多，但五音不全者也大有人在：「有些黑人女生聲音很棒，但聲音很棒然後呢？她是一個聲音很好的人，但是一個好的樂手嗎？」她由衷相信，是亞洲人也能唱 R&B，亞洲人也能唱爵士。
各出一半拍MV
Leo 是 9m88 大學學妹的高中學弟，過去，9m88 就想找台灣的嘻哈樂人合作，主動找過幾位卻都沒有回應，剛好 Leo 曾公開表示想嘗試爵士元素，透過學妹輾轉認識。Leo 聽完 88 的作品立刻回應，第一次聊天就把〈陪你過假日〉的詞曲丟過來，分享歌曲故事是「我跟我女友去河濱公園，很熱很煩，我就很想回家寫歌這樣子，」希望她以歌中女友的角度，填詞回答。
紐約臺北，遠端信件一來一往，錄音當然都是在家錄的。9m88 拿〈陪你過假日〉比較她聽過的唱片，憂愁宅錄品質實在不行，Leo王倒說服她：「你不行這樣想啊，我們就是沒有資源。自己在家宅錄，就要用這樣的規模做事，不要把自己想著要做那麼高規格的事。」連同 MV，也是趁著巨大的轟鳴到紐約表演時，在布魯克林順道找同是實踐畢業的影像導演高承楷，以及中國攝影師友人協助拍攝。彼此各出一半的錢的低成本 MV，目前 Youtube 點擊數已快破 40 萬了。
2016 年底回台安排的三場小型表演，早在 MV 推出前就敲定，過往來聽表演的都是親友或著親友的親友，沒想到第一場演出就大爆滿。本來也會擔心這些新來的陌生樂迷，是想聽自己的創作還是翻唱，還是只有〈陪你過假日〉，最後她決定儘量參入一些自己的創作，而不像以前整場演出都是翻唱。在 13 日的閱樂書店演出，她笑說這是第一次，唱爵士標準曲時有這麼多人來聽。
不要變成那種大人
9m88 的創作沒有放上網路，就閱樂書店的表演所聞，她的歌和分享的私人故事一樣，多關乎愛情——無奈的單相思、約會對象的古怪行徑、殘念的把妹招數——當天的樂隊和她合作已久，不只伴奏，也有即興橋段，且總是一人一輪相當「公平」。每次即興結束，9m88 便會再次介紹樂手的名字，就是從沒介紹自己。
開始意識到要建立自己的個人品牌形象了嗎？9m88 說自己其實不善行銷，即使社群網站很方便，要持續發文經營還是很花力氣，她認為應該「反過來，回到原始基本的是把東西做好，東西夠好分享給大家。如果你的東西夠好，大家就會喜歡吧？」過去，她曾努力經營粉專，但都沒有人理，直到 Leo王的 MV 推出才引來回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期許自己，不要變成那種不尊重創作本質的大人：「有一些前輩吧，可能他們在跟創作相關的產業待很久，他們漸漸對創作這件事情缺乏尊重。然後他們就會說：『我們東西不用做太好，做六分到八分就好，反正大家還是會買單。』然後我就覺得很震撼。」她甚至不想稱呼這些「前輩」為「創作人」。
趁著現在有人關注，9m88 會嘗試在現場傳遞些正面訊息，譬如第一場演出的大道理是：「年輕人，我們這一代可能大家會很困惑，但是我們都很有才華，所以要ㄍㄧㄥ下去，然後有一天，成果就會是你的。」當前的個人規劃是「多跟別人合作，用他們的風格去完整自己創作的一小部分。」最近，她剛與一位自製怪奇玩具的朋友搭擋，替連著九顆芭比頭的鑰匙圈作主題曲，還用綠幕拍攝 MV；下階段先回 The New School 繼續念大二下，還在想要不要念完，最重要的，是希望可以開始賺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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