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年大港開唱,ALI 在週日下午的艷陽當中登台,〈LOST IN PARADISE〉、〈FIGHT DUB CLUB〉接連將日系演唱會的熱力帶來港邊,觀眾隨著沸騰的銅管和拉美節奏狂舞。主唱 LEO 帶領全場甩毛巾,散發無邊際的魅力,更在 talking 的時候半開玩笑丟出一句:「我想投胎台灣人。」
ALI 如今轉為 LEO(今村怜央)的個人企劃,原先成員幾乎都是多國混血兒。ALI 之名來自拳王莫罕默德.阿里,而後引申為 Alien Liberty International 的縮寫,象徵團員是群不受限制,跨越國界的人。
最近新發行的單曲〈NEON〉找上鶴 The Crane 共同合作。ALI 因為 2022 金音獎第一次來台,而後經歷大港開唱、專場演出、選秀節目《一起聽團吧》決賽來賓,一系列跟台灣的因緣,成為 LEO 創作這首台灣印象歌曲的背景。
訪問中,他開朗自信,頻頻稱讚 The Crane,還說他唱得比自己跟 SIRUP 還好聽(SIRUP曾與The Crane合作單曲〈UMAMI〉),轉頭又說考慮要在台北買房(?)。LEO 沒有過多忖度或顧慮,無比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過去,主動提及 ALI 在過去幾年,個人和團隊的一些起落和負面事件。他落落大方,反而是我怯戰,想說不要把話題帶往這邊。
The Crane 最近發行了單曲〈DISEASE〉,去年獲得第 14 屆金音獎最佳新人獎及最佳節奏藍調專輯獎的他,在公佈新單曲消息的同時,也向聽眾說明自己的甲狀腺癌病史,以及隔天要去手術切除幾個新發現的非典型細胞。影片中語氣一派輕鬆,彷彿美食 vlog,跟他的英文歌詞一樣,把真心用好幾層客套疏離包住,得要慢慢拆開才不會壞。結果歌曲因為撞名女神卡卡的新歌,YouTube 的 MV 縮圖又被誤認為是怪奇比莉,透過預期外的迷因傳播,〈DISEASE〉似乎真的超越了悲傷。
〈NEON〉在霓虹光暈的都市末日裡,試圖探討純粹,頗有呼應當今世道之感。兩個時尚潮流、個性大不相同、卻都有死生經歷的音樂人,想像的畫面是在橋垮樓塌之際、仍然帶著信念繼續舞至荼蘼花開,即使可能被他人視為毫無意義、傻子和平的迪斯可,只要它可能為了困境中的某人帶來希望就夠了。
Q:兩位是怎麼知道對方的?這次新歌〈NEON〉的合作緣由?
鶴:最早知道 ALI 是因為 Legacy 愛楽舞貳零貳肆的演出,ALI 現場能量很強,燈光不複雜但跟歌曲非常契合,投入在演出裡的程度像是汗水會直接打在你臉上。後來透過中間的朋友牽線,一開始有點驚訝,因為曲風差異很大,想說會不會是廠牌或公司提出合作的,見面發現真的是 LEO 主動想找我,聊天後發現個性相差很遠,但喜歡的音樂卻很相近。
LEO:因為工作(大港開唱、專場)去過台灣很多次,覺得沒有比台灣更漂亮更愛音樂的地方了。因為所有事物都是稍縱即逝的,就想用這首歌把對台灣的感覺記錄下來。透過落日飛車知道鶴,就想和他一起創作這首台灣印象的作品。
Q:關於合作,以及〈NEON〉的創作過程?
LEO:其實去年大港開唱之後,就一直有這個想法,我在台灣的時候有寫日記,就從裡面節錄內容出來,放進歌詞裡。「當今世道,世界各地都很不容易不是嗎,希望大家可以一起面對,這是只有音樂才能辦到的」把這種想法寫成歌,所有配器都在創造霓虹的意象,因為台灣給我一種藍調的感覺,模擬汽車喇叭的聲音、前奏的合成器等等,全都是轉化成聲音的霓虹。
鶴:第一次聽到 demo 的時候編曲已經完工將近九成了,後來甚至還挖空一點,減少管樂的比例,我完成自己的詞曲段落,然後 LEO 問我要不要在前奏發揮一下,總共只來回兩次就 ok。他給的畫面感跟動機都很完整,我的角色就像是輔助,幫忙加分。
Q:中間來回都是線上作業嗎?
鶴:對,都是線上文字討論,互傳檔案,LEO 來參加《一起聽團吧》才終於見面,討論出中文歌名。溝通的時候講英文,日文的話就靠翻譯,(日文)我完全不行哈哈。
Q:平常 ALI 給人很拉丁的感覺,搭配銅管,這次用五聲音階合成器,原來是對台灣城市的想像。
LEO:百分之百的台灣,但其實我對樂理完全不懂,就是把腦袋裡的東西寫出來。
鶴:藍調裡面也有很多的五聲音階,這也符合他剛才說的台灣印象。
Q:感覺鶴受到歐美音樂養分比較多,對日本音樂熟悉嗎?
鶴:坦白說瞭解並不深,大概就是 YMO 或坂本龍一這類了解比較多,或是 City Pop 風潮。其他是透過流行文化而知道的,例如 YOASOBI 或 Vaundy 到 ALI。所以包括之前跟 SIRUP 合作也都是抱持單純的動機,沒有預設,相處融洽或互相欣賞一起合作。
LEO:鶴唱得超讚,比 SIRUP 還讚,在這首歌裡也比我還讚(開玩笑)。
Q:ALI 主唱 LEO 擁有日本、西班牙、英國和菲律賓多重文化的背景。這樣的特別背景在音樂上有什麼優勢或劣勢?
LEO:音樂圈對混血兒比較溫柔,願意認同我們的音樂,日本也有很多唱片行,能夠廣泛接觸到世界各種風格,但 J-POP 會改變一切,任何元素融入在日本,都會變成日本的東西,日本人也不會想往海外發展。到我們這代,透過動漫跟世界接軌,日本音樂圈此刻也終於關注起海外,是好的開始。韓國音樂花了二十年走到海外,而我們想成為日本這樣做的第一代。
我寫〈LOST IN PARADISE〉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沒有考慮,很純粹的,但日本音樂接下來確實應多思考海外市場的可能性。
Q:LEO 擁有多國文化背景這件事,對前進海外有利嗎?
LEO:好處是去日本以外的地方,每個地方都覺得像自己的家,包括台灣,甚至想在台北買房子。日本音樂圈對我們很好,但大眾市場就很嚴格,會把我們視為外人,當然這狀況有慢慢在改變。
Q:對鶴來說呢,在台灣音樂人中你也是比較會思考海外市場的,你所屬的世代又是怎麼想的?
鶴:我不知道我算哪一個世代,但 2020 年後開始發展的音樂人,好像都有開始在想這件事,無論 indie 或主流。其實寫第一首〈Monday Girl〉,我就理解,在台灣獨立音樂場景,即使做到最飽和,每個人都認識我了,我一定也還是很難在這個環境過得舒服啦。
每次重新跟大家講這次作品有什麼突破,是很消耗很掙扎的。所以才想說,無論是做音樂或表達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應該都是要面朝外,盡可能讓多一點人認識,才可能在製作音樂上更自在一些。
發展國際也還是相對困難的一件事情,不知道怎麼碰到那些人(潛在觀眾),一步步嘗試,到這次即將進入第二張專輯才算真正起步:到各地演出、觀察當地聽眾的模樣,也好奇他們接受的是哪部分的我。
Q:日本國內市場很大,ALI 怎麼會想考量海外市場?
LEO:對我來說,日本市場太小了。在日本大家會叫你不要唱英文歌(鶴:台灣也是),但我十幾歲就聽披頭四、巴布馬利(Bob Marley)這些音樂。我也會覺得:憑什麼日本人不能在國際上活躍,旁人都說不可能,但剛好有《咒術迴戰》幫忙,加上網路推波助瀾。日本人普遍會覺得別人的東西比較好,有自卑心態。但我覺得日本也是全世界的一部分,只要用單純的心態去做,絕對可以成功。
Q:LEO 會排斥動畫歌手的標籤嗎?
LEO:如果我在日本自稱是動畫歌手鐵定會被殺掉,所以不會這麼說。海外看動漫都會覺得酷,日本人則會覺得這些是宅物,雖然兩邊想法都可以理解。但我覺得動畫跟電影一樣,會留存到一百年後。就像黑澤明的《七武士》或是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一樣。
反過來,關於標籤這一題,我也好奇,如果一個人,小時候很窮、只能做音樂一途、結婚兩次都不順利、鼓手也被逮補,在台灣會怎麼定義這種音樂人呢,這樣的我算是搖滾明星嗎?
我覺得只要是人就會發生各種事情,我不後悔,有開心的部分,肯定也有不少被我傷害到的人,但只要還能繼續做音樂就很讚。請把這些都寫下來,幫我在台灣發揚這個標籤。因為我在日本也都這樣說,毫不隱瞞。
Q:關於創傷,鶴前陣子發行〈DISEASE〉,有公開自己的甲狀腺癌症狀復發、開刀治療,現在的身體恢復狀況如何?
鶴:恢復中,體力還是沒有那麼好,但身邊的人會提醒我要注意休息。其實,最早寫〈DISEASE〉一直想不到好名字,猶豫很久,光是音樂就花三、四個月完成。本來創作概念是半夜走在路上手機沒電、手機成癮焦慮,但不適合當歌名,歌快要完成的時候剛好病發;就想到為何不把這兩件事寫在一起?於是主題變成「面對世界的焦慮感」——現代生活方便速度,卻讓人越來越無法忍受不便,腦袋一直運轉也無法關機,大家都很痛苦,我自己也開始練習冥想。〈DISEASE〉剛好同時闡述了這兩個概念。結果撞名 Lady Gaga 新歌,然後 MV 封面還被說像怪奇比莉,只能說是很有趣的一段經驗。
Q:在創作中展現個人創傷,你會特別在乎、拿捏真實與表演的比例嗎?
鶴:以前非常在意,有點害臊,會覺得 100% 傳達自己(的創傷)很像在賣慘裝可憐,所以盡可能避開。慢慢長大就想開了,無論有沒有展現給大家看,那些情感都是真實存在的,不需要覺得衝突,真實性跟藝術性可以獨立存在。現在心裡還是有點卡,比較是對關心的眼光感到不好意思,覺得還有太多人比我嚴重。但〈DISEASE〉發布後收到一些回饋是,聽眾說自己也剛經歷檢查,得到鼓勵。我不是正能量大師,但能獲得這些回饋覺得幸福。
Q:LEO 的個人經驗跟創作的連結是很強烈的嗎?還是會用語言來「淡化」自己的部份經驗?
LEO:我的作品都是從我自己的話語跟個人經驗誕生的,這首〈NEON〉也是實際感受到的事。我不會介意展現不好或是負面的部分,但是日文的詞彙太豐富,光是「我」就有六種講法,創作上用日文思考就會比較卡,而英文詞彙反而可以比較直白講出想說的話。
Q:鶴用英文創作則是因為對你來說像是隔了一層濾鏡?
鶴:英文裡一定有艱深的詩詞或古典文學,但至少在流行文化可以表達的範圍,它允許我透過很直白的話語講出很有詩意的情境,或是因為某個詞常見,而獲得更多共鳴。華語詞或許還在發展,像香港詞人黃偉文就能把日常具象寫出來,卻仍富有詩意,而我這個凡人做不到。所以我寫華語歌詞比較是從「文字遊戲」下手,英文則是能從日常的詞彙表達很酷的事。
Q:最後想聊點輕鬆的。兩位的視覺呈現很不一樣,ALI 的作品是「黑白打全部」,鶴的用色則比較大膽濃郁?
鶴:視覺掌握我參與了 95%,很開心大家都有留給我插手的空間。透過身邊有才華的人,把作品概念放大,鮮豔顏色是有意追求的,但未來不一定。
LEO:我一直很在意每一首歌對應的顏色要如何表達。只要做歌時能感受到它的顏色的話,就知道這是個好作品。故意用黑白,是知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感受到的顏色,所以選擇減法,留給大家各自的空間思考,反而更能加分。
Q:兩位都有著令人稱羨的髮型,好奇有特別做什麼保養嗎?
LEO:我有自然捲,一直覺得很討厭,平常只是塗髮膠,完全不會特別去燙或保養潤絲。日本小孩頭髮都很直順,小時候流行直髮,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就被欺負,升上高中大家開始燙頭髮,我反而變得很受歡迎。那時候我就發現,世間的流行真是無聊的東西啊。
鶴:我一年要燙兩次,每次要花上五小時。燙頭髮很痛,要纏要泡水。但現在的長捲髮跟眼鏡好像變成自己的一部分,雖然沒有很常被認出來、但戴口罩對隱藏身分完全沒有任何作用。我滿喜歡現在的狀態,愛漂亮就是要忍痛,但之後可能會想嘗試染髮。
LEO:好像不錯耶,感覺你很適合浮誇一點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