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1・議題

爵士樂如何談女性歷史?林理惠 ⇋ 共生協會理事長蔡喻安:如果我們記得丁窈窕,她的精神就能與自由的時間同在。

說起爵士樂,讓人想起華麗絢爛樂句與樂手在台上即興,在一切不確定中產生了一種「我想怎麼樣都可以」的有機美學。但爵士其實起源於過去奴隸在被壓迫、控制、剝削的無光生活裡,為了排解且不被發現,只好以正向的音律、輕快的節奏偽裝。爵士樂的自由背後是藏著許多故事的。

今年兩廳院「夏日爵士」與法律白話文攜手合作「自由爵醒戶外特展」,除了現場的三場導覽定時導覽,還有「爵士高乘載」系列講座,第二場次「女性、歷史與轉譯」講座,則以爵士樂背後的社會議題與女性面孔為主軸,邀請了身兼歌手、音樂製作人及詩人的林理惠及台灣共生青年協會理事長蔡喻安,介紹兩人為何選擇白色恐怖時期的女性受害者為題創作,還有如何以不同角度、媒介試圖說一個歷史故事,令世人重新呼喚那些被眾人遺忘、本該活得更加燦爛的名字。

林理惠在講座中,先以自己和製作人謝明諺、詩人鴻鴻合作的作品〈請問芳名〉介紹開場,透過詩、歌、樂三者的結合,讓本作品的藝術性與感染力加乘般提升,歌曲背後的故事也顯得更加立體。

本作歌曲改編自美國爵士歌手兼平權運動倡議者 Nina Simone 作品〈Four Women〉,講述四位黑人女性因性別與膚色而遭受的壓迫與歧視。林理惠則延續女性主題重新填詞,並融入了台灣視角,以四位白色恐怖時期的女性受難者——施水環、張金杏、張常美、丁窈窕為主角,從第一人稱視角書寫,並在尾段由詩人鴻鴻朗讀其致敬 Nina Simone 為爵士樂、非裔族群奮鬥而寫的詩作〈錯的歌〉。

乘載個人、族群和記憶的爵士、繪本與詩

「這首歌詞也是跟著〈Four Women〉的路線,也就是先宣洩情緒,最後再引導說:『你要問我的名字嗎?我的名字是 XXX』。」林理惠一邊隨著 MV 解釋歌詞,一邊回想創作將自己帶入時代背景的感受:「雖然我們現在算是盛世,無法切身體會當時的心境,但在演繹的時候還是有種無法明狀的痛楚。」在整首歌瀰漫徐緩又困頓、如同貼地匍匐一般掙扎的氛圍下,林理惠的歌聲由細語逐漸轉為激揚,在最高峰處鋼琴歇斯底里式地敲擊,讓人多少能感受過去壓迫民眾的獨裁政府帶給多少無辜生命無法忘卻的傷害。

談及歌曲的轉譯,〈請問芳名〉的所有音軌後來被謝明諺的即興電子組合「非/密閉空間」取樣,經解構、重組後成了一首新的歌〈Call us by our names〉,並邀請了饒舌歌手 LEO37 演唱。相較於舊歌展現一股較為內斂的傲氣與哀傷,LEO37 直接了當的將憤怒擊發,「Whus my name? Whus my crime? What’d we do? Where’s the line?」,富含韻律與口氣表現的控訴,一句句詰問打在胸膛都是震撼。

「我覺得能用當代的藝文形式回頭講述一個十幾年前的生命故事,是一個機緣。」蔡喻安分享著她為何從事轉型正義運動,以及參與製作《丁窈窕繪本:樹á跤ê自由夢》背後動機的故事。當時蔡喻安還在台南女中唸書,一位受難者郭振純先生來到學校,尋找那棵當年他出獄後埋藏丁窈窕遺物的金龜樹。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丁窈窕的故事,身為女性、身為校友,兩種重疊的身份讓蔡喻安無法不將自己代入其中:「當時在金龜樹下聽著前輩講故事時,其實真的非常想哭。感覺丁窈窕這個人突然撞進了你的生命,突然跟你的生活產生非常緊密的連結,就在每天經過的校園中。」

即便丁窈窕曾說,高中生活是她人生最快樂的時光,但她的名字卻如同被埋葬般,校園內鮮少有人知悉甚至了解這位學姊經歷的悲劇。 高中畢業後丁窈窕進入臺南郵局就職,被誣陷涉入「臺南市委員郵電支部案」而入獄,當時她已懷有身孕,在忍受冤獄之苦時,還要在獄中糟糕的環境下承擔母親的職責。1956 年,丁窈窕遭到槍決,臨行前女孩還甚至抱著她向獄警哭喊著:「我媽媽不是壞人,你們不要槍斃她。」

被記得才能釋懷

只要以歷史相關素材為題創作的人,一定都會面臨在轉譯過程應該盡可能依照史實表述或是加入創作者本身視角、意識而呈現的問題。在繪本內容的討論過程中,團隊也花了大量時間去斟酌什麼樣的方向更為合適。而最終團隊選擇了不將故事與艱澀的大時代脈絡貼近,專注於塑造丁窈窕這一位女性複雜的生命面向。

「對丁窈窕來說,她的時空就停在那了。如果我們記得她,她的精神就可以與我們、與自由的時間同在。」蔡喻安說,不只丁窈窕,在翻閱史料時發現受難者常常因為女性身份而特別被羞辱,這是他們想要呈現給大眾的一面。

或許有人心中疑惑,為什麼不能讓我好好聽個爵士樂就好?為什麼一定要在歌裡加入這麼沉重的議題?兩位講者對於這個問題都回歸他們創作的初心,就是希望某些事情被記得。林理惠認為這些發生過的事都是一個個還在癒合的傷疤,而將其融入創作就是在清創的過程,只有不斷地提起,讓後世記得,最終才有可能痊癒。

「雖然它是一段悲慘的歷史,但我覺得這些同時也是台灣珍貴的精神文化資產。」蔡喻安坦言,這樣的用詞可能不太恰當,把別人的傷痛如此正向的、勢利的描述:「其實很多國家的創作者也會回頭以他們過去的歷史傷痛為題材,其他人在看這些作品的時候自然而然會更加了解這個國家的樣貌。我非常希望當代創作者能用各種不同的角度回頭談論我們那些特殊的歷史故事。」

而在一個鄰近威權象徵的藝文活動場域,能夠自由地用自己的專業和觀點,去探討爵士與社會議題的連結,還有對於台灣社會的意義與價值,便是兩廳院與法律白話文運動在今年夏日爵士戶外派對的「自由爵醒」系列活動中,想讓大家看見與體會的爵士面貌。

(本文由兩廳院 X 法律白話文運動與 Blow 吹音樂共同合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