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阿跨面時,距《大嘻哈時代 2》總決賽落幕已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然而從第一季到現在,每次的終結都並不象徵著結束,而是又帶起另一波新的嘻哈勢力,不斷添柴澆油,讓這一股近年在台灣燃起的嘻哈熱越燒越旺,直到新的一季開展。
來到阿跨面的地盤——台南,私心希望得以稍稍探究他的生活。他騎著那輛熟悉的風光 125 前來,一時之間,我竟難以自那輛機車在舞台留給我的印象中抽離,即便這才是他與它的日常。猶記總決賽當天人在北流現場,欣賞每位決賽選手為了那冠軍戒指做出的最後一搏,第三順位出場的阿跨面,從騎著那輛風光 125 上台開始,整個場子的熱度就沒有降下來過,觀眾的尖叫聲也未曾停歇,評審更給予高度肯定。不敢自稱節目的忠實觀眾,但大概也就是在那時,隱約可以感覺到自己剛剛已見證今晚的冠軍誕生。
相信其他選手也都已竭盡所能拿出最好的一面,只是阿跨面似乎總能再突破極限,或是說他根本沒有極限?先是兄弟搖旗吶喊助長聲勢、歌詞一連串精妙的台、華、日、英語切換,最後更換上運動鞋大跳 breaking。他毫無保留地獻出十八般武藝,帶著破釜沈舟的決心要把冠軍帶走。
只不過,與台上狂傲生猛的氣勢不同,招牌藍白拖、一條出自《遊戲王》的浮誇項鍊雖突出他強烈的個人風格,沒想到一開口反差極大,完全是純樸憨直的南部囝仔。談及一切的起點,沒有多少彎彎繞繞,他只報以一笑,總歸是一句:「一開始就只是想帥而已。」
走出崑山嘻研,證明自己的能耐
約莫兩年前才接觸嘻哈的阿跨面,年僅 21 歲,卻在節目上一路過關斬將,戰到最後。從 B-boy 轉職成為饒舌仔,都起因於在崑山科大時陪朋友加入嘻研社,會成就今天完全是場意外。
在阿跨面的朋友中,起先除了他,也有另一位報名參賽,海選過關卻因要去當兵而遺憾退出。於是阿跨面彷彿背負著全村希望遠征的勇士,而且成敗只繫於他一人,結果當然不負眾望,但他從未忘記是誰陪他挺到最後。他不諱言,這場比賽從第一集就迫使他進入前所未有的高壓狀態,無數次萌生退意、來到崩潰邊緣時,都是他身邊的兄弟們鼓勵他再撐一下、幫他想創作方向,他才能咬牙繼續埋頭苦幹,不知不覺熬了過來。
採訪當天,就有他的其中一位兄弟全程陪同,正是冠軍賽上在他身後搖旗吶喊的兄弟之一。一直到我們齊至崑山科大的嘻研社社辦取景拍攝,又出現了好幾位嘻研社的夥伴,笑鬧著旁觀他拍攝,阿跨面卻絲毫不受打擾或表現尷尬。相反地,有自己兄弟們陪伴,似乎有助於他更放鬆地融入整個空間,一如往昔在社辦廝混的時光。
回到最初參賽的起心動念,撇開我已經料得到的「想帥」,阿跨面這次連回答都像個胸懷宏志、出戰遠方的勇士:「我覺得我們在台南嘻研社這個圈子真的太小了,大家都互相鼓勵,但是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厲害,想要證明自己,跨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屌。」
而現在,有誰敢說他不是呢?身在他的起點崑山科大,得知我們為他前來拍攝,校方不僅熱烈歡迎,在拍攝期間,環顧四周,熱情的粉絲和簇擁者更是從未間斷,不停試圖在空檔見縫插針,找機會跟他合照;校方還主動準備了印有他名字和相片的文宣品、幾十雙藍白拖,齊齊湧上請他簽名,更毫不吝惜對他的讚許。
首次見識到什麼是英雄式的禮遇,連帶著我們這些外人都沾了一點光。雖然早知他現在炙手可熱,但這副聲勢浩大的光景我著實是意外的,當下腦海裡除了「衣錦還鄉」,全然沒有別種形容。
即使如今眾星拱月,但阿跨面從不敢對自己抱有過高的幻想,對他來說,光是能和 David 蕭、歐吉虎、艾蜜莉等他一直以來的偶像們一起比賽,就已經足夠夢幻。本以為 1V1 大概就是自己的終點,因此在該輪被淘汰,其實在他意料之中,當下甚至反而感到解脫。他笑說,連他的大哥王水源都說他被淘汰好像很開心,直到被敗部復活:「被救回來的時候,我整個肌肉繃緊嚇一跳,怎麼可能是我?」
原只期待離開同溫層見世面,順便漲些知名度、認識其他饒舌歌手,卻誤打誤撞繼續走了好久。在參賽前沒預料到每個月都必須產出一首歌,令自認創作速度緩慢的他苦不堪言,到最後總冠軍賽,更要在一個月內寫出三首,他為此閉關苦熬兩個多禮拜,每天醒著就是在寫歌。
「這次我覺得壓力最大,因為不知道到底寫不寫得完,我從晚上十二點拖到早上可能才寫兩句,就很焦慮,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寫。」
為了賽制把自己逼至極限而催生的眾多歌曲中,〈陷眠〉是他最喜愛的一首,這首歌曲脫離耍狠、耍酷的範疇,忠實紀錄阿跨面一路走來的心聲,既熱血,又大聲 shout out to 他的家人和所有的兄弟們。
「因為我平常是一個不太擅長跟兄弟、朋友、家人講心裡話的人,我覺得寫在歌裡,可能平時難以表達的話,都在〈陷眠〉裡講出來。」或許是直男性格使然,他難為情地表示,平時若要這麼坦誠相見,會莫名很中二、很尷尬:「寫出來就不一樣,還會打動到自己。」
台語饒舌是他「該做的事」
兼具氣勢、又貼合嘻哈文化本身的特質,在舞台上把自己塑造成個「幫派份子」反而顯得容易些,但由自己卸下這層武裝,以真面目示人,往往更需要勇氣,〈陷眠〉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談到台語在某些人眼中伴隨的既定印象,經常包含但不限於「8+9」、流氓、逞兇鬥狠等等。起初擅寫、也愛寫「凶狠」歌曲的阿跨面,在比賽過程中,卻漸漸對自己發展出不同的期待。與他帶給我的感受如出一轍,他自陳,那個狠角色不是真正的他。「而且就覺得寫那種東西也沒有很好,反而會讓人家覺得,唱台語好像只能唱那個。」阿跨面試著透過改變自身的創作方向,扭轉這種觀感:「我也想要寫我現在的心境之類的。」
從小在家裡耳濡目染,習慣用台語溝通,道地的台語饒舌頻頻受到表揚,但阿跨面仍不敢稱自己的台語程度有多優秀,他認為只是現在台語很好的人不常見,自己頂多比一般會台語的人再熟稔一點。
當初會進入社團開始寫歌,純粹就是如他所言「覺得很帥」,彼時仍在摸索階段,也尚未發展出台語創作的念頭,一樣跟著社團的其他人寫中文。直到某次朋友找他合作,首次嘗試用台語寫竟意外適合,也受到朋友鼓舞,才逐漸發展出台語創作的習慣。
「後來我也覺得,就是應該要用台語。」他爽直回覆:「就是因為我會啊,那這感覺就是我該做的事。」
從只是想帥,到開始認知到自己有「該做的事」,阿跨面的成長不僅體現在節目中一再進步的演出表現,心理變化也正悄悄發生。不過,顧及台語本身更加複雜的音調,要堅持這難能可貴的創作方式實屬不易,寫過中文、也寫台語,阿跨面坦言台語比中文難寫不少,不僅韻腳難想,若一不小心「倒音」,想傳達的意思可能就會天差地遠。
「我的中文還是比台語好,這個沒辦法,(畢竟)我腦袋裡的台語詞彙量,跟中文比還是比較少。」雖然他確實想繼續以台語創作為主,但他也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若是日後發現他台語歌越寫越少,大概就代表他台語的詞庫已經用完了。
偶爾沒靈感的時候,台語老歌也不失為一帖靈藥。從玖壹壹、王識賢甚至到葉啟田,阿跨面並不是個偏食嘻哈的聽眾,潛移默化中,在自己的創作中翻新台語獨有的在地情懷,也成為他在一眾新生代饒舌歌手中鮮明的個人特色。
直到現在,他的初衷聽來偉大,由他講起來卻很簡單:「其實我就想要讓大家會想去學台語,可能聽到這首歌,會想說這是什麼意思,希望可以讓更多人想要深入了解台語這個語言。」這話直讓我想起,決賽那天在場外採訪時,還真有不少觀眾向我們的鏡頭吐露心聲,稱自己因為阿跨面的歌開始對台語產生興趣。不論阿跨面這次帶來的熱度能維持多久,但顯然種子已經種下,只待來日。
「拿冠軍了,好像才剛開始喔?」
阿跨面在《大嘻哈時代 2》總決賽的個人影片,發布三週觀看次數已逾 100 萬,一氣呵成的表演編排,高潮一波接一波,幾乎沒有讓觀眾喘息的餘地。然而,先於歌曲之前,阿跨面最後炸翻全場的那段 breaking,誠然才是他最初對自己決賽演出的想像。
「還沒寫之前我只有想過,我真的要轉風車,我在比準決賽那時候就想好,如果進的話要跳舞。」他直言,就是要帥,畢竟這也是他喜愛的嘻哈文化之一。
雖然他總稱自己最後幾乎是靠硬擠才把歌寫完,但光第二首〈腰束奶凸尻川硬邦邦〉就多處藏梗。阿跨面解釋,大家好像只發現他致敬頑童跟楊素貞,其實中間還藏兩個:「『當我開場不需要開場白』那句是致敬頑童的〈How We Roll〉,後面〈Friday Night〉是羅百吉很久以前的歌、『鐿哥說一次再一次』是國小國中那時候有一首改編亞瑟小子比較情色的歌,然後還有楊素貞。」
而若不談最讓他吃不消的寫歌環節,決賽的秀從找伴奏、排舞的過程都非常順利。阿跨面特地找台南在地的舞團 OA 合作,大概一個禮拜就編完,至於兄弟們上台助陣的搖旗、揮手等動作,還是他們表演前一天才想出來的。儘管做了萬全準備,但在站上北流舞台的當下,他依然認為自己奪冠的機率微乎其微,只因在他 21 年的生命中,從未在任何考試、比賽中得到這種榮譽。
「我那時候覺得 Gummy B、馬克、REX(有機會奪冠),因為我有看彩排,他們三個蠻強的。」
難道真的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拿冠軍嗎?在我不懈追問之下,阿跨面誠懇的表情終於還是出現一絲裂縫,不好意思地笑著招認:「嚴格來講還是會偷想一下,說不定會中,如果得冠軍就好了。」我想,從他懊惱自己完全沒有想好得獎感言,導致沒有帥到來看,也可以側面證明他的確「幾乎」從未設想過自己有奪冠可能。
不再安於窩在崑山嘻研社的一角,對自己的能力無止盡地迷惘,而是主動北上闖蕩。現在的阿跨面,開直播會被截圖放上新聞;決賽前在北流外街訪,特地從台南前來支持他的大有人在;逛個國華街,人們會恭喜他、為他打氣;被要簽名跟合照更是家常便飯。問他會不會對突然暴增的關注感到困擾?他一樣率真坦承自己其實很爽,只是還是蠻在意有沒有帥,而且不喜歡沒有經過同意直接在他面前公然偷拍的人。
他還從實招來,最近每天都會上網搜尋自己的名字,但是很少看到自己被罵,反倒懷疑大家是否稱讚過頭了,搞笑道:「只是會想說自己怎麼那麼完美,都沒有人要黑我一下。」
冠軍了,然後呢?這或許是一趟英雄旅程的完美結局,但絕不會是阿跨面的結束,他也明白,這同時僅是下一場征途的開始而已,從拿到冠軍的那刻起就啟程了。接下來,他計畫正式錄製節目上的作品,並籌備個人的首張完整專輯,解鎖歌手的必要成就。
「拿冠軍了,好像才剛開始喔?」
腳上依舊是同款藍白拖,毫無架子地漫步在校園,在在彰顯這位「風光少年兄」生於平凡,卻因而更叫人牢記他是如何依靠自身奮起,一步步走出台南、走進攝影棚、走上北流,一句「我穿藍白拖鞋從來不怕你們這些穿布鞋」,從此眾人眼中理所當然的平凡再也不平凡。相信再次讓我們驚呼:「阿跨面這段可炸了!」的那天,不久就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