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7・吹專訪

【吹專訪】沒錢幹嘛辦廠牌?:與wannasleep、Gummy B、主理人張晴談新廠牌「夜間限定」

七月底的某個下午,一旁的北投公園一刀切開市區粗獷的車水馬龍,和坐擁溫泉的自然地景。我佇立在轉角,兩邊卻都不是我的目的地,約訪前一天才敲好確切時間,我和新成立的饒舌廠牌「夜間限定」主理人張晴也算是舊識了,聯絡得隨性,訪談內容卻並不馬虎。

夜間限定目前由五位成員組成,除了主理人張晴,還有製作人張瑜、導演林子恩、在專輯《安泰 ANTAI》初試啼聲的饒舌新星 Gummy B(黃立堯),以及在《大嘻哈時代》一舉成名,去年更以專輯《裸雀》抱回第十二屆金音創作獎「最佳新人獎」的 wannasleep(李奕賢)。

在五位成員中,Gummy B 來自嘻哈人才輩出的台大嘻研,其餘四位看似專攻不同領域,其實都結緣於政大黑音。近年來不論是台大嘻研,抑或是政大黑音,都有越來越多年輕的聲音受到矚目,像是熊仔、陳嫺靜等人都是從上述社團發跡,如今,輪到夜間限定站上舞台中央大放異彩了。

去年年底,縱然有不少廠牌、唱片公司相繼向 wannasleep 遞出橄欖枝,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走上他所謂的「荒野求生」一途,與經紀人張晴共同成立夜間限定工作室。今年隨著 wannasleep 在六月底發布同名單曲〈夜間限定〉,他們順勢公開推廣廠牌,也展現他們即使資本並不雄厚、資歷尚不成熟也要摸黑夜行的企圖心。

走進夜間限定位於北投的錄音室,映入眼簾的卻是其中幾位成員跟其他的朋友們一起打著電動,此起彼落的喧鬧毫不矯飾,歡樂的氣氛讓這裡更像他們的另一個家,某種程度上,我的到來像是給這壺激情沸騰的熱水倒入一股冷泉。所幸我們很快將陣地轉移到錄音間,以下是此次我與團隊中的三人——張晴、wannasleep 和 Gummy B 的對談,有搞笑、有吐槽;聊成立廠牌的初衷和願景,也聊必定與之伴隨的幻滅。

Q:請問成立廠牌「夜間限定」的契機為何?第一個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誰?

張晴:我們一開始很實際的原因就是因為接很多演出,會要簽勞報或是開發票,但是如果不是公司行號的話就只能簽勞報,如果拿的錢超過兩萬塊會被扣稅,所以想說應該要成立一個組織來開發票,後來就想說就先開工作室好了,不用開到什麼有限公司之類的。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那時候其實蠻多公司來問李奕賢說有沒有想要加入他們廠牌什麼的,就各種方式的合作,他覺得聽來聽去都沒有很讚,所以我們想說那就自己開一個。

wannasleep:第一個想到的人應該是我吧,比完賽(大嘻哈時代)的時候,去年九月。

張晴:我們就找了會計師幫我們用,11 月 24 號成立的。

Q:為什麼叫夜間限定?

張晴:我們那時在想一個跟他(wannasleep)名字有關的名字,我們想很多,你要我舉例給你聽嗎?

wannasleep:立盹奶茶,盹是那個打盹的那個盹。

Q:這樣不會被立頓奶茶告嗎? 

張晴:會啊。

wannasleep:但夜間限定這個名字不錯。

張晴:我那時候還取失眠花糖(笑),反正那時候我們就在用我們兩個的名字亂湊。

Q:可以簡單介紹一下「夜間限定」的成員們嗎?他們分別扮演什麼角色?

張晴:我的話主要是做一些音樂以外的所有事情,會計類啊、法律類啊,很雜的事情我全部都要去處理,然後一些經紀人的事,還有企劃。

wannasleep 跟 Gummy B 他們主要是負責藝人的部分,就是做音樂,他們都也會一點製作。林子恩的話,他幫李奕賢拍過三支 MV 了,張瑜就是擔任製作人的角色,《裸雀》那張專輯他也做蠻多事的,比較是混音的部分,編曲比較少。

夜間限定(左起):張晴、林子恩、wannasleep、張瑜、Gummy B

Q:你們有正式簽約嗎?

張晴:我跟他們兩個(wannasleep&Gummy B)有啦,跟張瑜還有林子恩沒有。

wannasleep:因為我們還不夠有錢。

張晴:對啊,我們沒有辦法養自己的導演。

Q:成員們分別是怎麼認識的?

張晴:我跟林子恩跟張瑜是政大黑音的同屆啊,李奕賢小我們一屆,年齡比我們大一歲。

wannasleep:現在小兩屆,因為我休學。

張晴:那時候我聽張瑜說有一個人(wannasleep)從北大來的,好像很厲害,我就聽一下他的歌,嗯⋯⋯他一開始沒有很會唱歌,我那時就跟張瑜說:「他不會唱歌啊。」(笑)

沒有啦,他現在已經進步很多了,我說他不會唱歌是一個吹毛求疵的說法,以一個自己製作可以完成一首歌的程度來說,他已經做得很完整了,跟大學社團的人比起來就是很厲害的地步。

wannasleep:沒關係,我已經比以前厲害了。

Q:為什麼來自台大嘻研的 Gummy B 會和其他來自政大黑音的成員們走到一起?

Gummy B:那時兩邊有一起弄一個龍之谷的業配〈新世界 cypher〉,我是先跟小卡比他們認識,然後就去〈出遊 cypher〉,反正就一起約出去玩,那時候好像還沒有深交,就是混個臉熟。

張晴:後來是因為我們做《裸雀》的時候,專輯裡面的每個零件都是我們自己組進去的,很費工搞了大概一個月吧。我們就一直找很多人來他(wannasleep)家裡,像代工廠,有台大跟政大的人, 他(Gummy B)就有來,邊包邊聊天,然後再變熟。反正就知道他也會寫東西,後來知道他要發東西,就說:「聽一下啊聽一下啊~」

wannasleep:他發專輯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在喝酒就聽了,那時候還沒正式發,我聽完一輪之後就很感動,那個酒意在上頭,我就跟張晴說我們要簽這個人。

張晴:我們不是一去找他就跟他說:「你現在要加入我們。」這樣,因為他那時候想要把歌上到 spotify 那種串流平台上面,他也沒有經驗,我就先幫他弄,也開始做實體專輯就跟他一起跟那個設計師討論,看要不要做周邊什麼的。應該算是我先跟他一起做事看看,覺得還不錯,後來才給他看合約。

wannasleep:好像直銷⋯⋯

Gummy B:一步一步把我賣掉。

我們好像沒有在分誰是台大的,誰是政大的,因為像小卡比他們那一群人裡面有台大有政大,然後住在一起,我們也很常過去跟他們做一些有的沒的。所以到最後就變成說你就是我們朋友,也是做音樂的。

Q:前面提到,既然有很多廠牌或公司來找你(wannasleep),那為什麼都覺得「沒有很讚」?

wannasleep:進到那個大的體系裡面其實真的可以少做很多事情,拍 MV 可以不用擔心錢的問題,表演機會也不用煩惱,因為他們就是有管道嘛,說不定得獎跟補助也會更容易,但是我覺得我還很年輕,而且我有時候不太受控,我沒有想要這麼早就玩他們的遊戲。

我覺得他們就已經有一個很完整的遊戲規則跟制度,他們有很多個部門嘛,比如華納好了,他們可能有什麼行銷部、有管錢的、有管藝人的,他們家藝人這麼多,有可能他們管錢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藝人是誰,他們也不會去聽,整個有種疏離感。

他們是一個很制式化的運作模式,但我不喜歡這樣,我還想要做很多事情,我不想要被磨平了,我想要荒野求生的感覺。

張晴:我們都兩個人一起去跟他們大聊一天。

wannasleep:我每次一進去都說我超怪不要簽我。

Gummy B:你好中二喔!

張晴:我們真的是荒野求生到不行⋯⋯其實蠻多人都覺得我們有點瘋,我們的人脈不夠多,然後錢也不夠多的情況下,突然決定要這樣子做。

Q:的確,這麼年輕就建立一個廠牌想必不容易,這個過程中遇到最大的困難是?

張晴:最大的困難應該就是沒有錢,比如說像熊仔,我們跟熊仔其實蠻好的,他一首歌隨便拍一個 MV 就是百萬,他還有砸宣傳,新聞稿什麼的然後各種活動,一發歌各大雜誌全部都有他。就算人脈我可能可以努力累積,但是那個錢不是我們隨隨便便就可以拿到的。

所以當然我們也有在想要找贊助啊什麼的,最後無可避免,如果想要一直更往上做層次更高的東西的話,就是需要那麼多錢,所以最大難題的確是沒有錢。最一開始的錢我們自己有出,再加上他(wannasleep)其實一直陸陸續續都有工作,所以就會一直賺錢進來,一開始荒野求生,我們兩個幾乎沒有在拿什麼錢。

wannasleep:但我覺得如果一直在想著要怎麼賺錢而做事情的話,沒有很像我們。

張晴:對啦,我們雖然一直嚷嚷說自己沒有錢沒有錢,但是我們基本上到現在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為了賺錢而做,都是我們有原因才做這些事。

Q:現在給「夜間限定」的定位是什麼?

wannasleep:我當初創工作室最終的藍圖是它會是擁有一條龍服務的,比如說我們最後一定要把林子恩跟張瑜(簽下來),你看這樣就有經紀人、有製作人、有編曲的、有拍片的然後有藝人,別人可以發包工作給我們。

張晴:等於夜間限定出產的東西會有一個我們的樣子。

Gummy B:一個文化。

張晴:我們要創造一個文化(笑)。很多人都問我們這個問題,覺得我們是經紀公司之類的,但我覺得不是這麼單純的,因為其實我們會做的事情蠻多的,所以就有點像剛剛說的吧,類似那種一條龍。

當然我們一定還是在搞音樂的人,但不是只侷限在做音樂這件事情,之後也許可以做更多好玩的、複合式的活動啊,很多藝人不是搞到後來會成立什麼自己的衣服品牌什麼的,不會只把它定義成一個經紀公司或唱片公司。

Gummy B:文化創造者?

張晴:對,就是創意團隊⋯⋯?

Q:跟其他現有的台灣饒舌廠牌相比,有什麼你們引以為傲的特色嗎?

張晴:特色首先之前大嘻哈的時候,大家就會說他(wannasleep)的音樂跟別人不一樣,在音樂上其實就是一個區別性。

還有我們沒有錢⋯⋯(苦笑)我們本來就是蠻好的朋友也是一個特色,其他人可是因為工作聚在一起,但是我們是本來就聚在一起。

wannasleep:我覺得年輕吧!沒有人不想要跟年輕人玩。

Q:之後會想找新夥伴一起玩嗎?「夜間限定」歡迎什麼樣類型,或什麼領域的人才加入?

張晴:我覺得一定需要啊,因為很明顯感覺到我一個人沒辦法 handle 很多事情,我們根本都不懂什麼業界的規定,比如說他(wannasleep)出去表演 15 分鐘我應該跟別人收多少錢,這件事我們一開始知識是零,就是各種累積下來才知道大概是怎麼做事。所以我覺得我們到現在都還是一直是很實驗性的在做這些事情,如果有人願意一起來實驗⋯⋯

wannasleep:我覺得擴編最主要就是合得來,因為我沒有想要把夜間限定弄的是一個什麼上百人的那種,我想要它是各個單體都很強,少數經營二十個,最多三十個這樣子然後都很厲害。

張晴:二、三十個都太多。簡單來說,我們不會貼出一個公告說現在要招募十五個員工,但是如果有一些機緣認識到一些可以幫助我們的人,他們也願意幫助我們⋯⋯

wannasleep:有點像是草帽海賊團在這個偉大的航道走走走,突然遇到了一個誰他就會加到這個海賊團裡面。

張晴:我覺得我們五個裡面沒有一個人敢說我現在可以教你做什麼事情,就是我們好像都會幹一些什麼事,但是我不敢現在找一個小弟來,然後說:「我現在就帶你喔!」、「你是我的助理喔!」什麼的。

所以我想找的人是有即戰力的人,(如果)你的期待是說:「我進來我要跟大家一起工作~我要學習~」我沒辦法,因為我沒辦法教你,不是說我不想教你,我不知道怎麼教你。我們可以是一個穩定的合作關係,但重點是我希望他是知道自己可以幫助我們什麼的人。

Q:作為剛成立不久的廠牌,目前覺得最重要的第一個目標是什麼?

張晴:有更大的知名度吧,我沒有要求說大家一定要來喜歡我們,但是至少想要讓更多的聽嘻哈以外的音樂的觀眾們都知道有這個廠牌,有這兩個藝人存在。

wannasleep:對我來說當然最重要的目標還是做音樂啦,但是我覺得如果以廠牌來講的話,我現在會想要把這個廠牌的形象再弄得更立體一點。

張晴:對,因為畢竟剛出來大家其實不知道到底在搞什麼鬼。

所以我們其實有規劃接下來 IG 大概會發些什麼東西,我覺得如果要讓別人了解的話,可能要想辦法自己丟出一些內容,比如說找專訪啊(也就是現在這篇)。我們也有開自己的 discord 群組,讓大家從更多不同的角度去認識我們是一個什麼樣子的廠牌。

wannasleep:因為如果一直只是從作品面去認識一個人的話,會不夠立體,如果知道他私下的樣子、知道他其實還會做什麼事情,從四面八方去知道一個人的話,會變得比較「鐵」。

張晴:感覺現在年輕的音樂人都是走這個路線吧,要想辦法跟粉絲有一些更生活化的互動,才有辦法接近他們。

Gummy B:全世界都在這樣做。

張晴:對啊,這是一個趨勢。他們兩個做的音樂不是那種很嗨啊、帶動氣氛而已,他(wannasleep)的音樂可能是很內心黑暗面的東西,然後他(Gummy B)的音樂可能也是要去思考人生什麼的。

如果單純用聽音樂的角度去認識他們的話,可能就會覺得這個人比較偏嚴肅、比較偏認真一點,但是其實他們也有比較生活化的一面,所以我覺得從各種不同角度去認識他們的話,會讓粉絲覺得他們更像人。

Q:未來對「夜間限定」有什麼樣的想像?

張晴:現在想到其實蠻膚淺的,就有一個指標性的地位,有點像是我們當初怎麼被那些做音樂的人感染,怎麼會想要開始做這件事情,我們同樣用這樣的方式去影響他們。

wannasleep:讓我想到 Rich Brian 的一首歌,他有一句歌詞就在講說:「以前我是那個聽歌的孩子,現在那些聽歌的孩子都想變成我。」之類的。

Q:想給可能未來也想踏入音樂圈,或音樂產業的這些「聽歌的孩子」什麼樣的建議?

wannasleep:我覺得真的沒有這麼多人適合從事音樂這個職業,因為現在創作的門檻很低,所以很多人都想創作,因為創作者就是比較有機會很風光,但如果把它當成一個職業的話,其實它就跟你任何一個其他需要專業技能的職業一樣,就是要很在裡面,要犧牲很多東西,健康、心理狀態,甚至生活全部。

大家一定都有適合他們做的東西,不一定每個人都真的要做音樂,當然如果玩得開心那就沒差啊,如果就是一頭要栽進去,我覺得就是要了解自己適不適合這樣子。就是可能試做了一到兩年,覺得很努力了,那個東西是不是好的,你要有那個識別能力。

Gummy B:我最近最大的感悟就是伸手牌太多了,太多人都會想要直接從別人身上學到或是吸取一些經驗,現在很多人就會直接去問別人,可能來密我或密他(wannasleep),問說:「欸?你這個東西怎麼做的啊?」

他們就很想要直接地從一個 source 那邊去得到全部的東西,可是問題就是,這些東西基本上不是那種三言兩語就可以講完的,所以我覺得如果想要做的話,學會自己去挖掘自己需要的東西是很重要的。有點像是今天突然跑去問畢卡索說:「畢卡索你怎麼畫畫的?」他要怎麼講?他也只能說:「你就畫啊⋯⋯」

wannasleep:我懂你意思,我真的覺得就是我們這一輩,或是更年輕的人,他們很缺少這個 dig in 的能力。因為我最近兩個月慢慢可以閒下來,有在跟一些前輩朋友聊天,比如說他們 30 歲好了,我算是 20 歲這個區間的,然後我就會覺得他們跟我們之間有一個很深的鴻溝,他們的底蘊是超級超級深的,有時候甚至會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這個就是我的不足,所以我們身為創作者就是要去 dig in ,就可能我們到 30 歲我們也可以變成那個樣子,但現在大部分的人都沒有想要這樣子,就很速食的資訊一直來。

Gummy B:因為我覺得那個文化的底蘊,是可以支撐你成為一個足夠有份量的創作者的,所以當文化底蘊跟不上野心的時候,表達出來的就是蒼白又無力的,最淺白的就是沒有錢但是還在寫有幾輛跑車那種東西。

張晴:我的話做到現在一個蠻嚴重的感想是,以前做為觀眾看演出的那些激動的感覺很有可能會不見。比如說像我,我可能就會知道今天就是會有安可,這個時候誰會出來,但是就要自己想辦法調適。

很多人可能會覺得,因為誰誰誰是我的偶像,我想要接近他,所以我想要在他旁邊工作,但那個魔法會消失。比如說你是 wannasleep 的粉絲,很想來夜間限定工作,但來工作發現跟他講一件事但他三天都不做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很困擾。

要想辦法繼續維持那個你很想進來做這件事情的感覺,對我來說的話,比如說我去看國蛋演出,或是我去看 Leo 王演出的時候,就會覺得「哇!他們還是我的偶像。」就算我現在已經可以在工作的時候在後台見到 Leo,跟他講話,但是在看他演出的時候還是可以感受到那種很激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