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進二樓觀眾席,暗處是人與人間隔一空位的梅花座,而明處,是台上的阿爆與 BDC 布拉瑞揚舞團、「豐田國中」豐舞原韻社、「長濱國中」長鼓原舞社,以及族語電音合輯「《N1》那屋瓦一號作品」的青年原民音樂人……等,大陣仗搬演的組曲「qivu a pakazua ta senay」(用音樂說話)。
這段延期的第 32 屆金曲獎典禮開場,可以說是台灣在這三個月以來,第一場擁有大型演唱會規模的表演。它不僅理所當然地延續阿爆去年得獎的代表性,也呈現我們在降至二級警戒後,終於能看見現場演出回歸的希望與生命力。隨著典禮進行四個半小時,我發現這份「終於」(請用仰天長嘯的興奮語氣念出)的心情,也頻頻反映在今年的得獎名單裡:
摃龜六次總算拿到「台語男歌手獎」的許富凱;收下第一座金曲的 HUSH 與葛大為(前者作曲,後者作詞);已是當代歌后推手卻擦身數次「專輯製作人獎」的陳建騏;人氣極高,每年都被歌迷當「國語歌后」(今「華語歌后」)遺珠的田馥甄;甚至陪榜多年,一口氣成為第二位以嘻哈專輯奪得「最佳華語專輯獎」與「最佳華語男歌手」的蛋堡。他們都屬於這份「終於」。
終於,在今年的金曲,他們的歌迷與產業夥伴的數次惋惜,有了如願以償的快意。終於,在今年的金曲,他們為音樂創作多年付出,換得了揚眉吐氣的肯定。那些曾被時間或時局推遲至今的獲獎機會,化作感言後便是許富凱口中的「七年等待」、陳建騏口中的「十六年等待」,乃至特別貢獻獎得主羅大佑,口氣上毫不視為創作終點的「入行四十四年」。
我想,連續兩年疫情突襲音樂產業的措手不及,對本屆金曲的影響是十分鮮明的。在演出環節上,不僅要扣住疫情相關主題(主持人 Lulu 的防疫宅生活開場、李玖哲演唱橋段的素人 VCR 等),增額頻頻的入圍名單,也在決選結果揭曉時刻,企圖表現出上述,即時肯定幾位「只欠一座獎的人」的精準度。
而當評審團主席鍾成虎上台說著:「去年因為疫情的關係,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我們很多人覺得生活很無常、生命很無常……」並將「評審團獎」頒給萬芳的《給你們》(也是她的第一座金曲!),則又透露了評審團傾向「溫柔、鼓勵、陪伴」的熟齡偏好。也因此,?te壞特與 YELLOW 在新人獎的「白黃之爭」,會由慵懶呢喃 lofi hip-hop 的前者勝出。也因此,聲響呼應疫情低壓的《SOFT STORM》,亦有國際聲量的落日飛車,會是理想的最佳樂團得主。也因此,桑布伊團隊以國寶級、殿堂級的編曲、製作野心完成的《得力量 pulu’em》,最後榮登「年度專輯」。
在這溫情的邏輯內,「年度歌曲」選擇觸及生命大題目的〈阿峰今年沒有來〉、〈maava 擁抱〉或許是最佳解,但〈刻在我心底的名字〉亦不遠矣(盧廣仲的感言說了「我覺得這是一首很溫柔的歌」),共鳴傳唱之廣確實是年度級。當然,從這份名單仍可望見評審具有前瞻、野心的音樂期許,譬如客語專輯、原民專輯獎、台語專輯獎的結果,凸顯了母語創作者,追索當代類型音樂的變化性仍相當被看好;其中,曹雅雯獨立製作的《自本》平衡性最佳,兼顧創意與動聽,傳統技術與潮流意識,台語女歌手、台語專輯、編曲人三項獲獎並無懸念。
以溫情帶動溫情,今年金曲典禮亮點,浮現在幾段不侷限於感謝的鼓勵之語:HUSH 對「櫃子裡的人」的信心喊話如是;萬芳將評審團獎與巴奈共享的肺腑之言如是;羅文裕期許「客家音樂不要成為弱勢,我們就要拿出本事」如是;阿爆偕奧運選手郭婞淳、楊勇緯壓軸微笑、頒獎如是……他們的真情流露,消弭了梅花座間的隔絕距離,人與人又因為音樂而意念相聚。共存於大型典禮內,曾被疫情攪混的時間感,也在頒獎人、得獎者重述自己的創作歷史時,一點一點地找了回來。
若問今年典禮最發人省思的一段,當是陳珊妮以慧黠俐落的斷句,傾訴「製作人工作真相」的頒獎詞。不僅在現場引起全場音樂人的掌聲雷動,逐字稿刊載在社群上亦有數千次分享。而她的另一段致詞,發表於「年度歌曲」頒獎前,我認為同樣值得複述:
這個疫情讓很多人感到焦慮和恐懼,我們眼見一個個健康的人倒下,卻仍然拼命抓緊扭轉歷史的機會。在疫情籠罩的黑暗時刻,不輕易在別人的世界卑微乞憐。當產業紛紛受到重創,有人覺得藝術音樂無用,有人卻從未停止創作。有一天我們會想起這一年,所有巨大的絕望和希望,伴隨著一首歌。
大疫幽魂未散,許許多多的音樂人在金曲 32 選擇出席,並於黑暗的縫隙裡實現了一個個「終於」的可能性。思考著「有人覺得藝術音樂無用,有人卻從未停止創作」這句話,我們或許都能再次找回,在自己岡位上「把一件事做到極致,做到無可替代」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