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高翔煜(忒修斯吉他手)
要做巡演,一則又驚又喜,二則誠惶誠恐。巡演是什麼?去年發 EP 還沒吃夠苦頭嗎?我們真能做到更大規模的專場巡演嗎?半年前我還不相信大家可以站在台上唱兩個小時。
然而,這半年我們從發行一張 EP、三首單曲的青澀學生啟程,離開人跡罕至的新店溪畔錄音工作室。半年做六首歌,迎頭趕上過去三年多的懶散與迷茫,鐵了心要在今年做點什麼,安下自己不再能賣弄年輕的心,好好釐清我們是如何定義自己的,所謂樂團的夏天。
如何啟齒這趟旅程的斑斕奇妙、痛苦疲憊,我希望轉譯得當。若不順利地,就請看作我一介台北 95 後假文藝青年,自我感覺良好的日記。
第一站:The Wall Live House
7 月 14 日台北
從自己的家鄉出發,一來感到場地、聽眾都很熟悉,二來卻莫名在演出前時常手足無措。這場的感言便是一切倉促,又令人無法心安。
當初,為求第二階段與第三階段巡演有空間做演出內容的調整,把台北場的時間提早一週到 7 月 14 日,然而,所有對於音樂的準備是從四月左右開始進行,扣除期中考期末考,我們僅能在暑假到來前的十天之內,加快腳步把歌單變得緊湊,好好設計串場與內容。
上陣前我們練了三次有監聽與控台側錄的彩排室,希望把聲音雕琢到最細。在此同時,後續的行政流程、廣告宣傳等也都到一個最高峰的工作時間,表演者的心態很難穩固。但就過去一次巡演的經驗來看,獨立音樂團隊的宿命可能就是如此,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們青澀。
在自己家門前演出,我們把一堆老師前輩同學都搬出來合作,借用了夢想中的音箱、與角局勇哥商借了 IEM。開場時,讓我與 Linus 兩個吉他手亂入守夜人 Night Keepers 老師的兩首好歌中;在〈愚人〉與〈前往風光明媚的路上〉兩首歌時,則是把守夜人的鋼琴手、主唱和合作過單曲的陳侑彤抓上台,一排過去八個人,了卻我心裡一直想要做到有女聲、鋼琴編制的演出心願。
編制擴大、合作計劃誕生,我們要處理的問題更多了。那幾日在台北街頭,我練就左手扶著手機,右手催動油門,每到一個紅燈就滑到最右邊,把爆炸充滿的各類信息快速往返。上班、下班、練團、和合作的老師練團、寫稿剪片發給合作單位、確認周邊製作進度。一切就全卡在一塊,彷彿前期準備都僅是無用的準備,到了前幾天所有東西都必須重頭確認。
萬幸當天票房出乎意料的好,沒讓偌大場地看起來充滿空洞,也請來許多我們景仰的前輩:鄭興、脆樂團、阿山哥、虎神哥等時常幫助我們的好前輩,讓他們為我們後續六場指點修改明燈。但可惜之處是,雖早在下午四點就準備演出,但時間延宕,忍痛少唱兩首歌、合影時間也被壓縮,震撼教育是全面性的。對所有台下所有跟著唱、晃動身體、舉起手機揮舞的你們,我們在有限的時間下已經盡可能用力地歌唱,傳達我們這段時間所珍視而用力的作品。
壓縮時間讓大家沒法在演出中講太多話,本來就尷尬的我們,當天被志正奶奶的呼喊神救援!她老人家站在第一排左側,直接在〈憨孫仔〉演唱完之後,跟自己的孫子喊話:「是長得很帥啦,但你還是太胖了,到底要不要減肥啊?」全場兩百人一同見證這祖孫情的深刻,也全見證了主唱志正現在欠了大家一個減肥成功的禮物。最後的合唱也因為氣氛熱了起來,圓滿地結束。略有遺憾的演出,我們只能帶著祝福與包容,期待下次的回航,做出更好的演出、更好的歌。
第二站:育音堂
7 月 25 日上海
7 月 25 日開始,為期六天的旅程,我視為巡演的第二階段。這四站城市都是第一次唱,去之前雖然都知道預售狀況,但對於現場空間、聽眾習慣等,我們一無所知,陌生迫使我們在出發前對於所有演出狀況都必須詳實地設定急救良方,不再是一群不諳水性的少年,船越開越遠,我們所知所及,也必然要更用力地補足。
出發前一天,我獨自一人到學校旁的咖啡店,狠狠地把所有巡演兩週該準備的東西還有未來要做的單曲與 EP Demo 一個個打開,直到清晨四點關店。(忘了那天騎車回家,是不是也在聽荷爾蒙少年的〈4:00 AM〉或傻子與白痴的〈5:10 AM〉,畢竟深夜,且又要動身。)
自虐成性又熱愛勞動的我,洋洋灑灑地把未完之事一股腦砸給自己,再帶著沒有睡眠過的靈魂與心安理得的工作心態,於清晨前往上海。
對於上次帶樂器托運已經是一年半前的我們,仍不免對寶貝器材要到狂摔猛砸的行李區進行琴袋強度測試感到不安。還好衣物周邊毛巾襪子緊緊捆起的器材爭氣地毫髮無傷。
坐上離開機場的巴士,明明是煩著而沒睡太多的人,卻充滿活力地對上海一切詳加觀察評論。首先是巴士,寫上「魯」的車牌,配上隨機的英文編碼「Q」讓心智年紀偏低的成員們急忙笑鬧說這車真可愛;沿著高架橋途經的商城、房屋及遠方大廈,也都被大家安上一個自家附近、或家鄉長得相似的地點名稱。移動到酒店整趟路,我們見著年輕的活力是一種難以匹敵的力量,Linus 是年紀最小的成員,通常他會出現過於高亢的症狀。其他人則在搖晃的路程中,緊抓補眠。
Check in 後,我們走在上海的街頭,去附近的餐館吃真正的「上海生煎包」,逛逛便利店,買王老吉、維他奶、中華跟蘭州(是的,台北文青們必須踩點買包蘭州)。這也成為我們在上海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時,唯一走得最遠的一次城市遊歷。
我們住的酒店,及今天演出的場地育音堂舊店,都在一個相對純粹而古樸的小區,沿途的建築物若老些,其實跟台北的公寓或舊大樓非常不一樣。有不少小店鋪在這,其實生活的感覺是慢的,但路上的電動機車與外賣工作絡繹不絕,在通行之間,形成有趣的風景。
第一次到上海,透過這樣斑斕又多元的樣子,小小地理解了一個城市的時序與歷史。出發前,我們與這四城的樂隊一起受街聲之邀訪了連連看的專題,因緣際會聽了各城市的樂隊音樂。聽著電車高架與汽車機車移動,我不禁想像自己若在這裡生活,會彈出什麼樣的聲音,會被什麼樣的故事感動而歌唱?
下午四點,同行的 PA 調音師研傑,以及負責 Tour 舞監的以洛前往演出現場。我們則在下午五點首次踏入,孕育無數當代樂隊的育音堂。
這是一棟位在城市動脈公路旁的二層樓建築。在此之前,作為一個前排主唱、和聲全員唱歌都氣若游絲的弱雞民謠樂團,每當遇到鼓組跟其他樂手緊緊相貼的場地,不免感到心頭一緊,萬分害怕聽見 Feedback 的聲音在場內迴盪……其實試音的狀態不差,完整走完兩首歌曲,習慣每個人的聲響與穩定呼吸。
回到休息室,人群漸漸進入場地,巡演經理小維幫大家訂了外賣。吃飽喝足,換了一杯酒,我們在進場樂的坂本龍一里上陣。第二階段四站,上海是唯一沒有開關幕的場地,也是第二次把〈失眠井〉巡演版演奏給觀眾聽。
演出內容的設計上,很需要開關布幕作為樂曲走進現場感的標誌,在失去黑布隔開樂音與聽眾的空間連結前,殘響、水滴、呢喃,我深怕嚇跑了台下的朋友。隨著歌曲演出進行,縱然前面幾首歌曲比較凶悍,但演出動作或演奏內容挺直接地展示,並且有力道地傳達情緒,聽眾反饋比起台北人們直接一些。
本擔心整場 13 首歌曲,大家等到自己會唱的歌之前,早已被喪歌們轟炸到意興闌珊。但一路演到〈凌星凝望〉時,台下竟開始大合唱!在金旋獎發布這首歌曲後,幾次演出都還沒遇到如此整齊的合唱,也沒發覺這首歌,已經跟〈如果我們都是繁星〉一樣成為我們聽眾必備的合唱曲了。
簽售時,有不少在這工作、求學的朋友特別趕來,還有我的大學學長,隻身來到上海工作,許久未見,下班特別來看看。這一夜有太多的奇妙,都因音樂而發生。
第三站:MAO Livehouse
7 月 26 日杭州
歷經四十八小時作為一日的日常(白話言之就是常人兩天醒睡,被我與貝斯手瀚元延長成一天),在酒店異常睡的極好。離開房門那一刻,我的行李箱卻不堪周邊與器材負重,一個輪子硬生生脫離行李箱。於是我拖著少一角的行李箱,準備搭乘動車前往杭州。
到車站前,我把每一個樂手、工作人員,幫助賣周邊的友人手機抓來,整理攝影的素材。因叫車延誤了的以洛與禹丞晚了大家半小時,這等待的時間,我們吃著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金拱門。
起先心神依然停留在床寐的我,對於一早便需不斷地扛著已不太便於行動的吉他行李走來走去心生厭煩。然而當閘門一開,準備進入月台上車放行李之際,我才知道小維為什麼把上車這回事,說的宛若大遷徙,要我們早各就各位,卡一個好位安放我們的所有行囊。在穿梭而凶狠穿插的乘客威脅下,等著動車抵達,我們成功用此生最快的的速度、最重的重量奔跑卡位。
動車平穩地穿梭華中地區,把我們送往西湖。帶著文學與歷史的浪漫之眼,在腦海裡重演多次,若能一睹《白蛇傳》、《梁祝》實地會是怎樣的風情,但出發前便被潑上一桶大冷水,下午一點抵達杭州的我們,隔天清晨四點半便會離開酒店,前往機場。
隨著綠地、城市、大地與河流成為一片晃過的印象派畫作,我把前一天音控研傑側錄音源聽了一輪,針對各曲、段落間的 talking 做了不小篇幅的檢討文字。演出與創作的角色切換之間有些痛苦,對自己演出技巧與感染力的不足有遺憾,邊聽邊捶著胸膛懊悔,邊看著熟睡的成員們,惆悵在異鄉更滿了出來。甫聽到最後一曲,氛圍正好圓滿洗淡懊惱,下車提醒響起,我們又回到高速移動的狀態,check in 然後安置器材到場地。
杭州的演出場地是 MAO Livehouse,到達時,第一時間其實連結不上「這就是我們今天演出的地方」,這是我們首次在百貨商場裡辦演出。前一夜在杭州 MAO 開演的,正好是我與瀚元的高中同學們「尋人啟事 The Wanted」。睡前還特別跟高中好朋友,團內的男聲擔當家誠,交換了下演出空間的情況。
我曾在街聲音樂總監、DJ小樹老師的電台訪問時打趣說,我們高中的畢業生都得唱歌表演,搞得跟音樂班一樣(前一週訪的是另一個高中同學高爾宣)到了一個年紀後,大家要像 18 歲一樣輕鬆碰頭不太是簡單的事,有的人這月製作,但另個人卻在巡演了,或者工作不在台北、到遠方唸書等,反倒是到了巡演這檔期接近時,才有這種美麗的錯過。
在不停驚呼商場裡小孩經濟如此大鳴大放百花齊放,又被 H&M 無限降價的打折給吸引著,直到上台彩排前又乖乖地回到演出者該有的常軌。足夠寬廣又足夠深遠的舞台,較於前一天在上海的演出空間,差異極大。花了好些時間調整,各自樂器的音量和呼吸準於一個頻率上,整體內外場試音效果可謂清晰。
在上台前,碰巧回了傻白鼓手維均的動態,發現八月初傻白也會到同一個場地演出。不留下點紀念在牆上似乎不夠力道,於是我們上台前一刻,把簽售用的簽字筆用於景觀設計。在燈泡明亮的梳妝鏡上留下了自個兒兄弟性格的一句歌詞(後來也被他們發現了哈)。
詢問了下工作人員,MAO 是一個近乎千人的演出場地。初來乍到的我們縱然留下許多空缺,但在歌曲高潮時,杭州聽眾也給了最深的支持,彷彿留下十倍的殘響。有了前一天〈凌星凝望〉大合唱的經驗,在杭州場作為樂手的我們,漸漸卸下對於異地的怯懦,把呼吸共享給台下一眸一笑的聽眾。結束演出後簽售時間拉得挺長,有些人特別從南京來看演出。萬分感謝之餘,也盡可能為他們寫下一些句子。真希望演出傾刻能夠凝結時光,永恆伴著所有你方長。
縱然演出順遂而享受,但隔天才是第二階段巡演最嚴苛的時間。結束演出回到全體工作人員公認第一名的杭州站下榻酒店後,我們僅有三個半小時能夠打理好自己的洗、睡、行李、樂器。看著高級而柔軟的單人扶手椅,我們緊抓所剩無多的時間,讓自己散亂四處的行李全都好好塞進箱子裡邊,猶若私奔離家出走一般,等著隨時動身。
To Be Continued…
(本文轉載自街聲大事,文字經 Blow 吹音樂編輯部調整,未經同意不得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