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 3 月,在 Legacy 舉辦的哲毓追思會上集結了與他頗有感情的樂團。一盞燈、一把貝斯與一盤效果器,壓軸登場的 Tizzy Bac 留了一個位置給哲毓,空蕩的光裡有站著的身影,伴著身影惠婷上台彈唱鬧哄哄的〈俄羅斯輪盤〉。
起初氣氛是輕鬆的,鼓手前源在台上微笑要大家別太難過,畢竟這是 TB 復出的第一場表演。然而,當惠婷念起創團鼓手凱同的信時仍哽咽了。她提及哲毓是個怪人,不愛說再見,因此他們也不要跟他揮別,深信只要在音樂裡,就能與他們口中的「許兄」重逢。
輾轉七個月過去,Tizzy Bac 終於推出了他們相隔五年,留有哲毓最後錄音的專輯《知人》。12 首歌裡,哲毓參與了 8 首歌的錄音,時間不及完成的餘下 4 首,他們早有共識不找別人代彈,畢竟他的角色無可取代(也沒人膽敢取代)。
哲毓的生病與離開,確實讓《知人》的製作過程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Tizzy Bac 以往的編曲多半是先在練團室 jam 出來的,《知人》卻是大家帶著 demo 去哲毓家討論;貝斯也是在哲毓家裡錄。他們得視哲毓的身體狀況應變,所以製作期拉得很長;除了彎的音樂錄音室 Wonder Studio,這回也嘗試了數間錄音室,包括:玉成戲院、112F、野人、白金等等。
過去兩年直面生命的苦難,與時間賽跑才有了這張專輯。然而對 Tizzy Bac 來說,《知人》不過是樂團重建之路的起點而已。
重聚的開始
2013 年《易碎物》之後,Tizzy Bac 三人關係也進入破碎期,各奔東西。哲毓玩法蘭黛;惠婷單飛發片;前源去美國進修後,回台當過亂彈阿翔、HUSH、白安的巡迴樂手。
對衝突最早釋懷的前源,是三人裡面最期待 Tizzy Bac 重組的,於是率先約大家吃飯。可惠婷說,當時的她還想憑自己證明些什麼,且面對休團前的衝突感到灰心、有陰影:「對於再結成這件事情,我是隨波逐流的。」
看看表情,閱讀空氣,初次重聚後彼此都心知肚明,這支樂團還不到復原的時候。後來又經過幾輪的見面吃飯、喝咖啡,直到 2016 年底,他們直覺可以約場練團了,卻在練團日來臨前一兩天,得知哲毓癌症確診,需要即刻開始治療。
相約的練團到最後仍沒練成。面對哲毓的病,惠婷是驚嚇且逃避的,不敢把結局想得太嚴重,就怕壞事發生。她安慰自己現代醫學發達,八成有痊癒可能,然而,務實的前源卻相當認命,一聽到消息就想說完蛋了。
巨大的生命衝擊到來,過去的爭端與執著都顯得渺小且可笑。隨著哲毓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們繃緊發條,知道要專心一意把握有限的時間,完成這張專輯。
還有愛的人在
惠婷在單飛期,會排給自己大量寫歌的功課。一週一首 demo,一年就有五十首,撇開放到個人專輯的歌,仍有數首歌是適合 Tizzy Bac 的。然而,那些描述自己人生遭難的歌,到這階段都像在寫哲毓。
《知人》的第一句歌詞就唱到了「天堂」。開場曲〈金翅雀〉本是在形容,生命路途荊棘滿佈,但你不往前走不行。惠婷回憶,〈金翅雀〉是哲毓唯一有親自去錄音室過帶的歌;當時她想趁機側拍錄音的畫面,卻發現自己不忍心拍哲毓的正面病容。
接續〈金翅雀〉的〈我所深愛的人們〉,正是惠婷從她所認識的哲毓為視角寫的。
哲毓個性低調,惠婷認為要不是為了 Tizzy Bac,他不會想要再錄音,他大可好好休養。儘管治療過程不舒服,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他會這樣撐住的原因,我覺得只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有他愛的人在,比方說他的太太;比方說他還有想做的事,很喜歡的音樂。」
哲毓最後錄下的歌是〈失速人生〉。當天收工後,他便跟自己的太太說,錄完了,想要吃牛排。已經久沒胃口的他,那晚竟吃完了一整塊高級和牛。沒多久便在浴室昏倒,送醫急救之後三天便走了。
三角平衡
〈深海的怪物〉是哲毓離開後,惠婷寫給自己的救贖之歌。始終逃避壞結局的她,面對夥伴的死亡沒有心理準備,難過又愧疚,覺得自己很醜陋:「這個悲傷太沈重了,我沒辦法負荷,它把我扭曲變形成一個,好像活在深海裡面怪怪的魚,都長得很醜。」
前源為這首救贖之歌編了福音詩歌般的和聲,同時也借助了爵士鋼琴家許郁瑛的編曲想法,任惠婷在收尾撒開手,彈了一段長達一分鐘,蕩氣回腸的鋼琴獨奏。
惠婷形容,Tizzy Bac 在工作上維持著三角的「恐怖平衡」——只要其中兩方衝突,第三方就會有最終投票權。她舉例,在為〈The River (in the Holiday Season)〉編曲時,前源想要雙鋼琴,惠婷卻覺得雙鋼琴太花俏。在討論群組裡,哲毓一開始都沒有回話,直到他太太跟他提醒,「前源需要你讚聲」後才表態(訪問現場,前源第一次聽到這故事相當驚訝)。
「恐怖平衡」總是要有第三方發言才有結果。可哲毓留下貝斯聲軌先一步離去,後製期僅剩二人,平衡基礎動搖,混音往往得修改好幾次才能定案。
重建之路
Tizzy Bac 重建完成了嗎?「沒有呀,現在還在重建中呀。」惠婷說,推出這張專輯就像是一支 NBA 球隊,才剛把要重組的成員陣容列出來而已。他們日後還必須要團練、上場,真槍實彈地打一場又一場的比賽:「譬如 12 月 8 號第一場演唱會,它可能才是第一場比賽。」
此外,重建也不只是他們三人的事情,《知人》找來的設計師、攝影師、拍攝 MV 的蘇三毛與肚皮也都在其中。確切的狀況還要等到下一張才知道:「這張專輯說實話,我們還是有許哲毓遺留下來的東西保護我們,假設我們希望把這個團繼續下去的時候,也許一兩年、兩三年後,我們這兩個人要再推出一個真的是沒有許哲毓留下的作品時,那個才是真的考驗。」
專輯最後收錄的〈Lucy Dreams〉,哲毓來不及錄音。前源想到,這首浪漫、放鬆的曲風很適合落日飛車來編,於是詢問國國的意願,在他們兩人彈好的聲軌上疊錄。除了鼓手尊龍,飛車的成員最後都參與其中,薩克斯風手黃浩庭還一時興起,吹起了 aerophone。外援的效果,好似指出了未來 Tizzy Bac 的可能模樣。
事實上,哲毓離開之後,惠婷曾跟朋友聊過解散 Tizzy Bac 的想法,心裡總疑惑:如果沒有他,Tizzy Bac 還是 Tizzy Bac 嗎?現在的新團也都很傑出,很受歡迎。如果硬做下去,會不會爛尾呢?
有人告訴她,把樂團留在最美好的時候就好,也有人跟她說:「雖然我們不是什麼多麼重要的人物,可怎麼樣你都是有點代表性的團體。在這樣的時代,放棄很容易呀,可是你們繼續撐下去,反而是給聽眾也好,給喜歡你們的人也好,一個正面的力量。」
到最後她反問自己,到底想不想做?「或許繼續做,做得好,那才是保護許哲毓的音樂,最好的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