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花店搬走了,要不要來開咖啡店?」那年,因為一通在女性運動中結識、來自女書店的電話,讓剛從台大社會系畢業的彭郁晶,誤打誤撞踏上開店創業這條路。她更沒想到,這間位於公館新生南路巷子裡的小餐廳,隨後竟然成了孕育出焦安溥(張懸)、陳綺貞、黃小楨等無數音樂人的搖籃,轉眼間,也迎向二十周年了。
彭郁晶坦言,雖然自己從未想過要開店,但被朋友慫恿後就覺得好像挺不錯;且剛好有幾個長輩願意投資,店就順利地開了起來。至於店名,也是朋友給的建議,「那時,我想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名字,像是性生活運動之類的。然後,她們就說:『不如就叫女巫店好了,還可以跟樓上女書店押韻,我們就是姊妹店了。』」
「如果需要一個能釋放負面情緒的地方,我希望這家店能提供這種功能」
1996 年,女巫店開幕的那一年,正好是台灣女權運動最波濤洶湧的一年,從紀念遇害身亡的女權運動者彭婉如而發起的「女權火照夜路大遊行」,到立法院通過性侵害犯罪防治法,女性的自主意識漸漸在社會中遍地開花。而在大學時期就投入其中的彭郁晶說:「就像是女巫,自古以來一直都是被汙名化的女性角色,可能是因為她們同時肩負了各種功能,包括心理治療、藥草、甚至是智者的姿態,但後來隨著醫學、科技的興起,還有教會的關係,為了能得到權力,就勢必要剝奪原來掌權者生存的正當性。所以當聽到這個店名,我心裡就想,中了。」
彭郁晶希望女巫店是一間女生可以玩很晚,對女性來說是舒適、友善的空間,有任何想說的話或想法,甚至是負面情緒,都可以在這裡盡情表達出來。「當然家裡的長輩都覺得怪怪的,一直到現在,都還會有人問,男生可以進來嗎?這個問題永遠都不會停止。尤其是現在店裡也有提供桌遊,但有時候家長要帶小朋友過來玩,都會被店名嚇到。雖然能看到裡面的客人都是一般人,可是他們都還是會覺得這裡是不是有鬼,我覺得蠻好玩的。」
在女巫店演出,樂團與觀眾之間是直球對決
女巫店會開始有現場演出,故事要拉回店剛開幕的那年夏天。當時由骨肉皮阿峰、阿吉所成立的 Scum 因不堪警察經常性的臨檢與查訪,決定吹熄燈號。突然間,台北的地下樂團失去藏身之處,經由朋友輾轉介紹找到了彭郁晶,詢問能否「暫時轉移」到女巫店演出,沒料到這個表演一安排就持續到現在了。
由於店址位於住商混合區的緣故,聲量的大小隨即變成了一種考驗。彭郁晶認為,理論上樂團的聲音是要能被控制的,因此並不會限制只能不插電演出。場地其實也沒有那麼大,開這麼大聲,也只是讓觀眾覺得聽覺疲勞而已。對女巫店來說,反倒是在表演的空檔,大家在店外聊天的音量才是最困擾周遭住戶的,所以小女巫們(女巫店的員工)都會在門外管理秩序。
雖然獨立創作風氣愈發興盛,但也會發現某些團過了好一陣子沒發表新歌,來這裡演出只為了喝酒聊天。「我覺得這樣子很不應該啊!樂團也應該考慮一下觀眾的角度,總不能一直重複唱著相同的歌曲,會乏味的,所以就想說是應該開始篩選了。」她坦言,一直都收到很多 DEMO,可是有很多時候是聽了二十幾組後,才有一組是會想請來試試看演出的樂團。「我覺得挑團的難處是,要怎麼去挑選一些有潛力、只是還不成熟,但未來可能會有更好的發展、可以期待的樂團。」好比說,第一次收到的 DEMO 是黃小禎,當時的她是拿一捲錄音帶進女巫店,問有沒有機會可以在這裡演出;也有例子是,可能某一陣子很忙,就不小心落掉,但後來又發現。「像是屋塔在寫給女巫店的信上就提到,我們在他們寄 DEMO 後隔了快一年才打電話聯絡,貝斯手那時在當兵,還躲在棉被裡偷接電話。他說,女巫店找我們去表演?可是已經快隔了一年,我在當兵耶!」
在女巫店,沒有燈控、也沒有主持,樂團一上去,一切就靠自己的本事了。「我認為沒有燈光設計的包裝,對樂團來說,也是一個殘酷的考驗,變得不能閃躲。因為當有了噴煙、效果燈的加持,聽眾在視覺的部分透過這些舞台效果,沖淡對聆聽歌曲時的專注力。所以在女巫店,你的演出其實跟觀眾是最直接的直球對決。」
「政府就是把我們當成八大行業來管理,可是我覺得這樣不是逼良為娼嗎?」
然而女巫店這一路走來也不是那麼一帆風順,中間更曾一度傳出歇業消息。
2011 年,發生在台中知名夜店「阿拉」的大火,頓時讓全台 PUB 及 Live House 風聲鶴唳。除了要接受政府頻繁稽查外,也讓不合時宜的消防法規以及存在已久的展演空間營業、建築登記等爭議,逐漸浮出檯面。舉例來說,女巫店所在區域位於第三之一種住宅區,根據《土地使用分區法》,除了住宅外,只允許人民團體、文康設施及部份附條件使用的土地利用,包含餐飲、一般服務業。較適合歸類女巫店的為附條件中的「餐飲業」,然而當提供了樂團演出,就會被歸為只能在商業區內營業的「娛樂服務業」。至今依舊沒有一條專屬於「音樂展演空間業」的法律可依循, Live Hose 的議題仍備受考驗,身為展演空間的負責人,彭郁晶是怎麼看待此爭議?
「這些問題在開業後就無法解決了,最快的解決辦法應該就是全部拆掉吧。」除了消防安檢議題,她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如果說一個城市,硬要讓每件事都做分類,那麼這裡算是住宅區還是商業區呢?」城市區分的使用功能是應該隨著經濟的發展改變而有所不同,在公館其實每條路上都有一間店,還硬要讓它拆成住宅區與商業區,就是沒有看到社會真正的需要。
「我覺得政府可能離這個社會太遠了,所以其實並不瞭解我們在做什麼樣的事情,再來可能是做官的人怕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情,責任會在自己身上,所以他的標準就會無限的往上提,可是我們需要那麼安全的標準嗎?」彭郁晶提到,在阿拉大火發生之後,政府也有找她與其他展演空間經營者不停開公聽會,但最後才發現其實會找大家來開會,都只是為了幫那些大的財團背書而已。「所有新列出來的法條,可能都要上億的標案才有機會達成,這開什麼玩笑啊!我們怎麼可能做得到。政府就是把我們當成八大行業來管理,可是我覺得這樣不是逼良為娼嗎?就覺得很火大,就想乾脆不做了啊,就我來說,我對員工的責任就是保證工作的穩定,先關店,再換個店名的板子重開。至於會不會再做演唱,大家可以再討論。」2011 年傳出歇業消息後,不僅有大批音樂圈相關人士聯署灌爆市長信箱,也傳到了媒體,讓 Live House 的適法性議題開始被社會大眾關注,最後才平安解除了危機。
女巫祭就是要讓很多人都是互相認識的好朋友,可以有機會聚在一起敘舊玩樂
經歷歇業風波,彭郁晶明顯感受到小女巫對這家店的向心力竟比自己還要強,這裡不只是一個工作環境,也有家的感覺。「我覺得女巫店算是非常幸運的。員工不只是工作上,私下的感情也很好,大家都會互相幫助。長期支持我們的樂迷,在排隊買票的時候也都很自律,還會有人出來幫忙管秩序。我覺得整體來說都蠻好的,我們跟歌手跟樂迷之間的關係,大家都像是老朋友一樣。」
今年適逢開店二十周年,女巫店舉辦大型戶外音樂季「女巫祭」,邀請歷年來曾在店內演出的樂團、歌手登台,還有過往曾一起共事的「小女巫們」回娘家,彭郁晶說:「其實我們開了那麼久,有很多的歌手,會變成女巫店『小廟裝不了大佛的』情況,所以就想說弄一個大活動,可以讓大家回來一起樂一樂。」她提及,其實女巫季早在十年前就想辦了,當時擔任 am 家族鍵盤手的鄭捷任(現為鐵花村音樂總監)與貝斯手王繼三(現為知名音樂製作人)在某次演出結束後,兩人七嘴八舌地講著:「明年你們不是十周年了?要不要辦一個音樂會慶祝?」那個時候,大家提議可以在附近的台大體育館舉辦,還可以在演出的舞台後面搭台,讓小女巫們在裡面自己做飲料。不過當時她是覺得經營一家店就蠻多事情要處理,更何況是要在花心力去處理另外一個活動,幾乎是不太可能。
「但今年再不做,三十周年女巫店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在。所以這次是硬著頭皮去做,因為自己本身就非常忙了,店裡的員工除了上班之外,還要空出時間弄這活動,那誰要做?我們也都沒有做過,我覺得這個對於在女巫店工作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新的挑戰,大家都超緊繃的。」她邊笑邊說著。每年的年底,女巫店都會舉辦尾牙,找那一年有來表演的樂團、歌手一起吃飯,大家還會輪流表演,玩得不亦樂乎。「當然這個女巫祭,不只是台上的表演,重點可能是打烊之後,大家生一堆營火,開始烤肉、唱歌,還有喝酒,基本上就是一個尾牙的放大版,並不只是針對於演出這樣。其實很多人都是互相認識的好朋友,可以有這個機會聚在一起敘舊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