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稿/吳翛
不曉得在多少樂迷的心中,絲襪小姐的專場早已是大家期待到不敢奢望,「有生之年好想再聽一次的 live 」。沒想到,2025 新的一年開始就有好消息:樂團無預警公告了 2 月 15 日SUB LIVE 的演出訊息。
死忠到如多年摯友的歌迷,不知道敲破多少碗,才等到絲襪小姐再辦一次大型專場。作為樂團主要的詞曲創作人,小龜的行事作風就如同跟了她二十多年的綽號,乍看緩慢,但仍穩穩地走,也很像這次演出的名稱:伏流,一種流速慢到幾乎不會移動,無法預知會從何處湧出的水資源。
成軍 20 周年的演唱會前夕,我們和主唱小龜、貝斯手嘟嘟一起雲端連線,採訪過程裡,兩人談音樂、創作、生活,無話不談。問起這次 20 周年演唱會的契機,主唱小龜給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一份線上報名表單。
「會想再辦大專場,是因為去年九月,在宜蘭辦了一場很小的演出。場地不是很大,只開放 30 個名額。誰知道報名連結上線不到一小時,我看著一個接一個名字在螢幕上不斷地跳出來,才發現:這 20 年來,這幾個名字,我不知道看了幾百次⋯⋯。」
(整場訪談的 vibe 就是小龜努力認真回答外加嘟嘟偶而冷笑話點評,搞笑程度堪比 podcast 現場)
(以下紀錄,將不時穿插兩人對話,原汁原味呈現來自絲襪小姐的第一手回答)
(更讓人跌破眼的是,誰想得到的事,小龜竟然會用一堂地理課開場⋯⋯)
絲襪小姐的存在就像伏流
小龜搬到很多雨也很多河的宜蘭之後,她開始有機會親近、認識不同水資源,也認識了伏流是什麼。在水循環的過程裡,落在河裡的雨水成為表面水;經過最後一層的黏土層,流進地底的是地下水。在兩者之間,被砂礫土壤留下來的水就是伏流。小龜總結:「伏流就是一種很酷的水資源,我覺得現在的絲襪小姐很像伏流!」,嘟嘟不知道是不是怕小龜跑題太遠,脫口一句吐槽就像拉住旋律線的 bass line。
嘟嘟:你現在是自來水解說員喔!
小龜:伏流就是很重要的水資源啊!這幾年雖然很久沒唱,但大家也不太討論之後的規劃,就是自然而然各自忙自己的事。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其他團員是怎麼想的,但彼此好像有一個奇妙的默契,就很像伏流潛伏地底,時間到了就會走到一起。
像這次演出,我記得應該是去年九月,我只是在一張紙上寫:「絲襪小姐演唱會」,然後把曲目跟想邀的嘉賓寫下來,什麼都沒說,直接拍照發到樂團群組⋯⋯。
嘟嘟:結果第一個回的,竟然是整個團裡最忙也是理性的鼓手 Zen,也沒多問什麼就回,「好啊,來啊。」我們在討論演出的時候,都很像在問大家要不要來聚餐。大家可以說,「喔好。」或是,「我沒空。」絲襪小姐很像一個家庭,我們不會說:「再也不聚餐了,解散!」(小龜點頭如搗蒜)
被叫「小龜」就是因為我很慢!
一直以來,小龜只有在真的很想寫的時候,才寫得出歌詞和旋律。無法複製音樂產業裡「收歌、製作、宣傳、演出」的常規循環,無法為了發表而寫,面對創作,一切的開始都必須來自內在,小龜寫歌就像伏流:穩定、持續,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湧出。
訪綱裡有一題問她:「為什麼綽號叫做小龜?」面對提問,小龜總是用故事回答。「因為我很慢!國中的時候老師一個笑話,然後我到快下課才反應過來,忍不住一直大笑,老師被我笑到有點不爽了,就當著全班的面調侃我是『烏龜班長』,然後大家叫一叫,就變成小龜⋯⋯」
緩慢的節奏,讓休團一晃眼就是八年,期間團員們紛紛生兒育女,嘟嘟笑說:「真的好多好多小孩。」小龜則說,這些日子裡她其實從未停止創作,「寫歌是一種從無到有的過程,與其說是創作,我覺得更像創造,我好喜歡創造,就像生小孩也是一種創造!」
講話的節奏走走停停,小龜常常是飛快的幾個句子,然後陷入安靜思考,沉默之後又緊接一個故事。「我們要安靜 並且獨具魅力」這句話,對於一路追絲襪小姐的歌迷來說,應該就像一句通關密語:十幾年前 2010 年發的專輯寫了,這次 20 周年演唱會又靜靜出現。關於這句話的出處,小龜和嘟嘟又有一番爭論。
嘟嘟:這句話一直都會出現,但我忘記是怎麼來的了。
小龜:啊!好像是一個朋友聽完演出之後給我們的評論。但會對這句話印象深刻,是因為東海大學的老師許莉青講了一個很像這句話的故事。內容是她去幼稚園看小朋友上課,發現小朋友越吵的時候,老師越大聲講話⋯⋯。
嘟嘟:小朋友就會越大聲!
小龜:對啦,小朋友們本來在鬧嘛,老師突然很小聲,在一個停頓、一個空白的時候,大家就會安靜下來。我覺得這個故事很酷,所以一直記得。後來,那個朋友看完演出,評論絲襪小姐「是一個做事很安靜的團」,我就覺得很妙,因為我覺得我們很吵(?)
嘟嘟:解釋這句 XD
小龜:不是音樂吵!
嘟嘟:對啦,我自己的感覺是絲襪小姐的歌,雖然聽覺上很吵很炸,但安靜的時候還是會想聽。我們的音樂,不是那種大家會很歡樂大合唱的歌,反而是大家在想哭、想家的時候就會想聽的歌,通常這種狀態也都是一個人很安靜的時候。
其實,絲襪小姐的歌都是嘟嘟偷聽來的⋯⋯
停下來安靜了幾年,絲襪小姐的團員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人生:小龜畫油畫,當電影美術,在宜蘭經營賣捌所;嘟嘟和電吉他手小白跑昆蟲白的巡迴;鼓手 Zen 經營錄音室 112F Studio。走到一起組團是緣分,停下來也是默契使然。
這次演出的練團,有一首新歌小龜每唱必哭,於是請求團員支援和聲。如果用理性審美,小龜知道這首歌更適合獨唱。需要和聲的理由她說不出來,「如果是以前的我,會努力ㄍㄧㄥ一個解釋給團員」,然而,最近練團的時候,她卻忽然發現再也不用解釋了。
經過這幾年的沉澱,團員們更有默契,明白內在需求沒有道理好說,做一切事情包含寫歌,動機只能很單純是「因為很想做,所以必須做」。兩個人話題一轉,聊起以前寫歌的故事,小龜突然大告白:很多絲襪小姐的歌,都是嘟嘟「偷聽來的」⋯⋯。
小龜: 2004 年剛搬到台北,很想家,就在一個信封上隨手寫了〈我家也有綠油精〉。寫好之後,我也沒想過要給任何人聽,是嘟嘟偶然聽到,就說:「很棒啊!唱給團員聽!」我嚇到,心想,「蛤?給團員聽?」一直推託,覺得不行、太白癡了。嘟嘟很堅持要我唱給大家聽聽看,結果所有人都說很喜歡、可以表演。然後就很自然地開始編起歌來。我好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寫歌的,就是寫好給嘟嘟聽。
嘟嘟:我都會說:「這個好聽欸,可以欸~」像〈心裡的魔鬼〉也是一邊拍電影的時候,小龜坐在海邊一個人拿著吉他唱,我就過去偷聽一下,然後說:「這不錯啊、來做啊!」 錄音師剛好在旁邊,就一邊舉 boom ,一邊在那邊講,「聽一聽可以啊」、「這個可以拿來弄一下」、「好聽」。
小龜: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跟我說:「欸~不錯欸!」不然我根本不會拿出來⋯⋯
嘟嘟:對!很煩XD
從一張能認出的臉,到一個叫得出名字的朋友
「其實我一直很害怕唱歌,」小龜的大實話總是讓人驚呆下巴。
過去這幾年,縱使有歌迷們不斷呼喚:「好想絲襪小姐」、「小龜啊~應該出來唱一下了吧?」。小龜坦承,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下意識只覺得為什麼?從來不覺得自己多會唱歌,聽別人看完表演說「很感動」的時候,歌迷的讚美反而讓小龜更迷惘,心裡一直覺得卡卡的。
直到這兩年,她才終於想通,「如果聽我唱歌會覺得很溫暖,那是因為聽歌的人他們自己很溫暖,所以賦予了這首歌溫暖的感覺。」把聆聽的自由還給聽的人,絲襪小姐主唱終於開始能享受演出。甚至這次的 20 周年專場,也是因為歌迷,才給了小龜有再登上舞台演出的動力。
小龜:去年九月,我在宜蘭幫朋友新開的店裝修。開幕的時候,找了嘟嘟和另一個客座吉他手約伯一起演出。
因為場地不大,所以只開放了 30 個聽眾入場。演出表單是我處理的,就在公告演出訊息的一個小時內,我看著報名的人一個一個跳出來,每一個人都是我這二十年來看過幾百次、已經認識的名字。我當下心想「天哪! 這,我們就已經活動就已經夠少了,就已經都沒有在宣傳了,可是這些人永遠都出現了!」
以前演出或簽名的時候,能認得觀眾的臉,但對不上名字。那次演出的票有編號,我就從 1 到 30 號,一一在票上寫下來看表演的人的名字。我還寫到哭,想說,「天阿,如果沒有你們的話,絲襪小姐根本就沒有辦法唱!因為你們買票,我們才能去演出啊!」那次演出開場前,我終於能把這些歌迷的臉和名字對起來,從此之後,他們都是我認識的朋友了!
做這次 20 周年專場,我心裡有一個滿明確的目標:就是要讓歌迷有很舒服的場地,還有很好的聲音。做第一張專輯編曲的時候,用了很多不在絲襪小姐編制裡的樂器,也因為這樣,到了演出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沒辦法演到理想中的聲音狀態。
想到這幾年團員們一直陪我,在很多不是很完整的舞台演出,因為場地不夠大,來聽的人都必須擠來擠去,甚至有時候連聽都聽不太清楚。所以這次演出,邀了很多人一起共演,讓大家在很好地場地裡,能夠舒舒服服地演出,也可以聽到很好的聲音。這次絲襪小姐的演出不會翻唱,兩個小時都唱自己的歌,把歌唱到好、唱到滿。
二十年,是認識一個人的時間,比起不認識的時候還長
聊起這次演出的場地 Sub Live,小龜開心的口氣完全藏不住,「聲音真的超好!後台超大的!很讚」。話題一轉,聊到這次演出的共演名單一字拉開,已是不能再夠豪華的豪華:吳志寧、黃玠、陸伊潔( Riecky)、吳穎然(ARNY)、鄭捷任、 鳳小岳 、何欣穗(cia cia)、洪詮翔。
「已經覺得後台會超混亂」,嘟嘟嚷嚷著已經開始頭痛,小龜則是一臉鬼靈精地問說:「還是要不要在後台直播?怎麼弄啊?」兩人一搭一唱地討論:「真的要播嗎?」、「怎麼播啊?」小龜和嘟嘟就地私聊的小視窗,已經多到像是忘記還在受訪,聽他們一來一往地拋接話題,除了大笑只能是大笑。
趁著這次 20 周年演唱會,準備了兩個問題跟 20 年有關的問題:一個是「如果是 20 年前的自己,會跟現在的自己說什麼?」;另一個是「現在的自己會跟 20 年前的自己說什麼?」兩個人一邊討論一邊吐槽對方。
小龜: 20 年前就是 2004 年,就是還沒搬到台北,剛組團那時候嘛對不對?啊,因為絲襪小姐就剛好是 20 周年!
嘟嘟:對啊!白癡誒,在幹嘛 XD。
小龜:真的好不了解 20 年前的自已,可能會想問:「20 年後我會禿頭嗎?」 之類的。
嘟嘟:真的假的?我應該會想要找一些穩定一點的工作。剛組團的那時候連「希望團可以紅」這個都沒有想過。
小龜:真的想不出來。可能是不要跟嘟嘟一起工作!
嘟嘟:那我也想跟小龜保持距離!
小龜:我們一起真的沒有輕鬆的事,明明可以很輕鬆的。
嘟嘟:簡單的事就都搞到超複雜⋯⋯。
小龜:真的想不到已經 20 年。我認識你的時候幾歲啊?好像是 18 歲,大一的時候。我現在 43 了,所以我認識你的時間,已經比不認識你的時間更久了欸!
嘟嘟:你現在多少?50 了?
小龜:你才 50 !
新專輯和下一回專場,就在不遠處?
明明是兩個輕鬆的小問題,小龜和嘟嘟兩個人回答起來確好似在應對本世紀最大難題,只好當機立斷追問一題: 「2010 年發行第一張專輯之後,曾提到隔年可能會發新專輯。在這裡想幫歌迷敲碗,接下來會有新專輯的規劃嗎?」
小龜:其實很多歌的 backing 那時候都已經錄好了,大概已經錄了七八成了吧,只剩下 vocal。其實覺得那時候沒錄完也很好,反正應該發生的時候就會發生,現在還不敢承諾什麼時候會發。
不過我倒是很想要再唱一場,因為還有想找的人,但這次的歌真的很多了,所以我一直很想要再辦一下場,跟更多朋友一起唱。但場地滿了你會緊張吧?
嘟嘟:滿了很快樂啊⋯⋯。
小龜:抱歉我們兩個一起受訪就是會這樣!
(新專輯進度已經螢光筆畫線)
(下一場專場看來不遠)
(沒想到這場採訪竟然是小龜用道歉收場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