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易叡
鬥鬧熱走唱隊是從 2005 年開始走唱,受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的啟發,把經典文學變做流行音樂的跨界實驗團體。團名取自賴和發表的首篇小說〈鬥鬧熱〉,同年出版首張賴和音樂專輯《河》。
首度發片之後,團員們各自在海內外的學術教育、醫療、影視等專業領域努力。雖然沒有新作發表,卻也開始陸續在一些社運或文化推廣活動中演出,期間再集結新團員而成為一支六人團隊。適逢今年賴和文教基金會成立 30 週年,新專輯《自由花》一改悲壯路線,重新溫暖而熱鬧地歌唱賴和與他的時代。
已經 130 歲的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艱澀嚴肅的文學作品要怎樣玩,才會變成能和當代對話的流行歌?鬥鬧熱走唱隊嘗試給出幾個答案。
事實上,英語流行音樂界不乏類似的「轉譯」作品。從莎士比亞的《馬克白》、歌德的《浮士德》、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梅爾維爾的《白鯨記》,歌單早就已經列不完。有些作品甚至有超過十首改編歌曲,像是 1974 年大衛・鮑伊率先唱了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後來討伐體制、電台司令也都隨之效尤。這些作品的文本本身除了早就被奉為「經典」,某種程度上都還能對創作的當時產生意義。
台灣其實也有不少文學改作,三毛的〈橄欖樹〉、鄭愁予的〈錯誤〉,這些從華美的詩作改編的作品在流行樂界也早有一席之地,但大多數由於時代文藝體制的箝制,很難有深度探索社會之作。或者更應該說,優美的詩歌離台灣其實很遠。隨著解嚴,八〇年代末期新台語歌運動曾經利用搖滾、饒舌和民謠,掀起一波熱潮,但困難的是台灣社會經過數十載國語政策的禁錮,一般人已經無法用台語表達深奧、優婉的文思。
1993 年,朱約信和樂友們嘗試用《鵝媽媽出嫁》演繹楊逵作品,帶起了一波改編台灣文學作品的音樂嘗試,包含鬥鬧熱走唱隊改編賴和的《河》、林生祥改編鍾理和的《大地書房》、吳志寧的《吳晟詩歌》系列。不過文本語言本身流暢洗鍊的層次,和當代語境近似的程度,多少會影響創作者嘗試的意願。換句話說,原文愈好理解,才愈好改編。
20 年前,鬥鬧熱走唱隊效法《鵝媽媽出嫁》,幾個大學剛畢業的住院醫師和台灣文學所的研究生,在文學營走唱,用部落格進行募資,找朋友錄音,自己用 Corel Draw 設計封面和歌詞本,拼拼湊湊做了一張專輯《河-賴和音樂專輯》。沒想到這張 CD 變成了每個圖書館都得收藏一張的「教材」。話雖如此,他們卻沒有繼續創作,全都在醫界、學界深造去了。
2024 年,成員因緣際會歸隊,在當初幫他們發行專輯的基金會 30 週年時,決定把走唱隊升級成一個樂團,除了多出兩個女聲,還找來柯智豪當製作人。見面的第一天,熟讀賴和作品的鬼才製作人就對這個企劃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大家都不是專業樂手,那不如用「聰明人一起做事」的方式,讓走唱隊聽起來像一個樂團。
言下之意,就是利用編曲,讓只業餘的團員組合起來,藏巧於拙,發出還算像樣的聲音。原本只有一把吉他和一台鍵盤,現在在台上多了好幾種名堂,有時候還會交換角色,變成名副其實的鬥鬧熱。即便如此,大家各自都去學了新把戲,練樂器、練歌喉,就是想要讓音樂聽起來更「專業」一點。
改編文學,他們硬是要選最難的,把企劃玩到最大。賴和的文學太特別,因為書寫於作家們還在尋找白話表達的年代,面對高壓的國語政策(當時是日文)、還在形成中的書寫系統,文本本身就艱澀無比,難以進入。要把連原作者都還在找字的小說,改成可以唱、有韻律有節奏的歌,還要進入一九二、三〇年代的情境,團員們下足苦功,光看 74 頁的歌詞本就知道,這張專輯沒有申請 ISBN 進到國家圖書館典藏,實在是太可惜了。
今年 3 月,鬥鬧熱走唱隊跟朱約信團隊在河岸留言共演。鵝媽媽出嫁 30 週年,賴和仙也剛好 130 歲。當初如果不是賴和,楊逵不會得到他的筆名。要是沒有鵝媽媽,鬥鬧熱也不會這樣異想天開。共演之後,他們全速進入製作階段,在今年的台灣文化日交出《自由花-賴和音樂專輯 II》,起伏的旋律比民謠還要跌宕,編曲從北管三不合玩到模仿河裡激流的合成器。
一世紀前的講台語的賴和嘗試用新文學,回應夾在保守價值和進步思想之間的社會。鬥鬧熱走唱隊如今也用新的音樂語言,用《自由花》探索台語音樂的一百零一種可能。經歷過職場、人生的洗鍊,鬥鬧熱的團員把賴和文學裡面最私密的情感、赤裸的愛戀,還有誠懇的生涯告白拿出來唱。粉專上寫說,「唱知識分子的躊躇滿志、老派文青的齷齪慒心、革命志士火燒埔的愛戀、20 年來對台語的浪漫癡情。」
當然,賴和不會是他們的唯一嘗試,團員也早就改編過葉石濤的小說。同樣地,也不會只有鬥鬧熱走唱隊演繹賴和,就好像吳爾芙 1925 年寫的《戴洛維夫人》,直到今年都還有樂團改編一樣。只是在這個天然獨、沒有威權對立面,生活大致無虞的年代,要如何形成擲地有聲的作品?似乎只有邀請大家重新理解、熟悉那些被我們遺忘過的經典。
不依循常規的宣傳路線。接下來一年,他們會在台灣各地獨立書店、咖啡廳、餐酒館辦「懶雲小客廳」講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