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稿/熊一蘋
成團僅六年,花牆FancyWall 已是北京極受注目的樂團。中英夾雜的寓言式歌詞、以搖滾與合成器堆疊的特殊音色,讓樂團快速展露頭角,除了在串流平台累計超過千萬的播放次數,也多次獲得「中國搖滾迷笛獎」提名。今年夏天,花墻又往前邁進了一步,迎來他們的第三張錄音室專輯《轉子心》。
《轉子心》是張帥得有點用力的專輯。
花墻上一張完整的專輯發行已經是三年前,當時的他們還是獨立運作,錄音、製作、發行全部自己來,編曲揉雜多種風格,在帶有潮流感的基調中暗藏許多變化和巧思,已累積不少樂迷。
2023 年,花墻和廠牌簽約,準備以更高的規格籌備新專輯,找了 Thomas莊鈞智和 Everydaze 擔任製作人,臺北、北京兩邊談好,卻沒辦法立刻見面錄音。經過大量的線上會議和檔案交換,樂團和製作人今年三月在北京碰面準備錄音,用三個禮拜的時間,一口氣把專輯裡的九首歌錄完。問他們為什麼把時程排這麼緊?花墻說,很大程度上還是預算問題。
照曲序聽完《轉子心》每一首歌,編曲揉雜的元素之豐富,很難想像是短時間完成的作品,歌曲間風格變化的劇烈程度,甚至不時有放錯專輯或 Spotify 進廣告的錯覺。
〈千尺燄〉低迴的合成人聲和舞曲重拍後,緊接的是〈She Sets a Fire to Her Paper Boat〉尖銳的電吉他和張狂唱腔,〈熱鹽湖〉兩分半的純演奏和最後的噪音吉他重重壓下,隨後出現的卻是〈臍帶〉的鬆軟人聲演唱,專輯後段的〈落幕舞〉則在爵士風格的編曲裡,猝不及防地插入一段東北搖籃曲〈月兒明風兒靜〉。
在微博置頂的《轉子心》的專輯介紹文,花墻寫著:在某些東西崩解之前,我們把這些刻意的痕跡和用力過猛的招數盡數揮下。專輯的每首歌都能感受強烈的企圖心,與音樂的潮流感同時存在的並非從容,而是將各種類型的歌曲推向極致,每個招式都全力使出的緊迫感。
《轉子心》的帥無須多言,但要解釋這「用力」的感覺,得回到花墻的上一張專輯。
〈粉紅色閃電〉帶來的希望和迷茫
「剛做完第二張專輯《Overspeed Youths: Empathy, Frauds and Imaginary Troops》的時候,我們憑借專輯裡的〈粉紅色閃電〉等歌曲,在商業上取得小小的成績,這使得我們的心態發生過一些變化。」花墻簡單帶過的〈粉紅色閃電〉成績,指的是成為花墻在獨立運作時期最受歡迎的代表作。
「其實我們非常喜愛和認可這首歌,並且我們一開始並沒有考慮它能不能火,完全是順理成章的創作,但很顯然,相當多的人對花牆的瞭解目前還只僅限於這首歌。」點進花墻的網易雲,〈粉紅色閃電〉端坐熱門排行第一;在 Spotify 短暫下架花墻過去幾張作品前,這首歌的播放數也比熱門榜上的其他歌高了一兩個位數。
如同歌名給人的第一印象,〈粉紅色閃電〉是首輕快的小品情歌,聽過一遍就能跟著副歌合唱。和《轉子心》相比,〈粉紅色閃電〉沒有變換風格的段落和多變的合成器音色,以花墻這樣風格多樣的樂團來說,簡單到甚至有點過份。
花墻說,〈粉紅色閃電〉確實為樂團帶來了突破,但侷限隨之而來。想尋找特色樂團的音樂人和深度樂迷點開花墻的熱門第一首,可能就不會繼續聽下去;相對的,本來就喜歡流行風格的樂迷,也不太會認識到其他歌曲。
「一方面它給了我們繼續下去的決心,但是另一方面,當這種興奮感逐漸褪去,我們在繼續做其他創作,卻總不能得到比這首歌更高的受歡迎程度,那我們就會一定程度地陷入迷茫,覺得是不是只應該創作更具有流行性的歌曲?或者說其他類型歌曲的創作就都沒有意義?」
在第二張專輯的巡演中,花墻繼續寫歌,卻陷入巨大的糾結,既想在編曲中加入各種技巧、又希望旋律線保有一定程度的流行,成員間的心態也產生分歧。在現在的花墻聽來,這段時期完成並上線的某些作品明顯有著割裂感,也反映了樂團當時的矛盾。
花墻為《轉子心》的製作過程拍了一支紀錄片。單從 Instagram 上的短預告,就能看到樂團寫出代表作後的迷茫、與他人眼光的衝突,以及成員在創作上的摩擦。從〈粉紅色閃電〉到《轉子心》之間的三年,花牆的自身處境和所處的市場環境都出現了劇烈變化,經歷了一段無法招架的紛亂後,花墻才重新穩住腳步,回歸原本的創作習慣:讓編曲完全服務詞曲本身。
往前狂奔的轉子引擎
《轉子心》每一首歌的風格變換之大,其實是花墻回歸初心之後,再將這三年的學習與經歷注入其中、徹底發揮的成果。花墻說,在緊鑼密鼓的正式錄音前,每一首的歌都已經換過五、六個版本的編曲,已經有了完整的模樣,〈千尺燄〉甚至改了將近二十次,從更加複雜、段落落差更大的版本一路刪減成現在直球到底的爽快舞曲。
「我們可能會因為編曲吵架,」花墻說,「可是大家內心都很清楚,各自的出發點是希望編曲更精彩。」定下以詞曲為主的核心後,花墻的編曲便依循歌曲背後的故事一一成形。
〈熱鹽湖〉講述罪行累累的貪官在行刑前認罪、悔罪(「這可能就無法選用一個比較偏流行的表達方式。」),隨著他的跑馬燈回溯年少時光,歌曲後半順理成章地進入緩和的吉他和人聲即興,最終再由開場尖銳吉他riff帶回將被處刑的現實。專輯後半的〈落幕舞〉講的則是產業轉型後的下崗潮,傳統產業的工人在時代轉換中迎接落幕,搖籃曲則是無奈中的童年記憶閃回。
花墻的歌詞並不直觀,但揭開背後的概念就能順暢理解。開場的〈餘震〉寫家人和自我和解,裡頭的人聲取樣就是來自成員的家人。中間的〈臍帶〉將網路世界比喻成巨大的母體,手機和信號就是一根根輸送養分的臍帶,人們彷彿成為受困胎中的奴隸。
「我們有些人渴望穩定,有些人想要釋放,有些人憂心忡忡,有些人不甘現狀。」花墻寫在專輯簡介的文字,就是三年來各自的矛盾心態。最後一首歌〈克萊爾〉作為專輯的總結,編曲是典型的長篇搖滾進行曲,歌裡提出了許多問題、詢問追尋的克萊爾身在何處,卻沒有給出答案。
「也許我們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但是卻改變不了什麼。我們可能注定失敗,但我還是在意到無法平靜。如果無法擁有絕對的自由,我情願戴著鐐銬起舞,去追尋自己心中的克萊爾。」
閃電落下,洗禮隨之而來,即使是落後於時代的轉子引擎,也要怒吼著用最快速度飆離落雷處。花墻不甘只是遞出同一張輕薄短小的漂亮名片,交出了一張留有初心又更加色彩鮮明的專輯來自我介紹,不在乎有沒有誰沒耐心聽到最後。儘管自稱還沒有成熟到足以給自己答案,《轉子心》所展現的能量和企圖,已經讓人看見他們駛向更遠之處的車尾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