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1・人物

用音樂織就家的《美感》——舞思愛對談專輯製作人余佳倫

在 YouTube 上輸入「舞思愛」三個字,往下一滑,就能看見近十年前她站上《超級星光大道》和《中國好聲音》的片段,那是多數人對這個名字留下的第一印象。

而舞思愛有的不只是一把好嗓子,這些年來她演過舞台劇、唱過廣告歌,也開始寫下屬於自己的歌。「真正認真創作,是參加好聲音之後。當時只有我一個人過去比賽,在有點孤單的狀態下慢慢發現自己很想用族語創作。」2021 年,她推出親自參與企劃、製作的首張阿美族語創作專輯《那葡萄樹上的女孩》,一舉入圍隔年的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歌手」。

舞思愛新作《美感》專輯封面。

作為在都會成長的原住民,找回原鄉、保留自己的根,是舞思愛的作品中重要的命題,製作第一張專輯時,她就希望能完成族語專輯三部曲。去(2023)年底,續作《美感》發行,承接前作的概念,記錄了現代阿美族人的生命經驗,也嘗試用流行音樂表達部落文化的美。

為了在音樂上有更多元的呈現,舞思愛找來金曲製作人余佳倫(阿涼)合作。「那陣子我的時間真的太滿了,所以當時我心裡想的其實是:這個我不能接。」話雖如此,但當余佳倫一聽完的第一首 demo〈手〉就已經投降了,「當下的感覺是已經起雞皮疙瘩了,那還需要拒絕嗎?」

幫歌曲脫衣服

余佳倫就這樣被舞思愛的音樂收服,抽身接下製作重任。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舞思愛傳來的 demo「脫衣服」。

「她的音樂其實很好聽,但可能是因為沒有自信,所以很喜歡把編曲做得很滿。我拿到之後就開始一件、一件幫她的歌脫衣服,試著找到它最原始的樣子。」余佳倫以減法思考,為舞思愛的創作理清線頭,再重新縫合、熨燙出合身的樣式。

這樣大刀闊斧的刪改,需要歌手與製作人之間高度的信任。聽到調整後的版本不會很難接受嗎?舞思愛說:「要找阿涼的時候,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但他真的很細心,會一直跟我溝通,把每一個細節都講得很清楚。」進入錄音室之後,她將自己退回單純的歌手身份,也再一次釐清音樂的方向。

兩人以〈巨美〉為例,余佳倫當初收到的要求,是舞思愛想挑戰駕馭爵士大樂隊。這是一首想為運動賽場上的親人應援的歌曲,需要強而有力的節奏帶動氣氛,幾經拆解之後,「DJ QuestionMark」的名字跳進余佳倫的腦中,「我知道他很喜歡 Electric Swing,而且也是很好的長笛手,是非常有音樂知識的 DJ,請他加入編曲一定沒問題。」DJ QuestionMark 用更摩登的律動襯托管樂表現阿美族的力與美,加上開頭村辦公室的廣播和 YouTuber「Ponay 的原式 cover」專業的直笛吹奏,讓〈巨美〉聽來熱鬧且細緻。

專輯製作人余佳倫(阿涼)。

而對余佳倫來說,最難拆解的是〈哭泣〉,開頭磅礡的齊唱、中間穿插的旋律線和後段的 rap,大量的訊息、情緒都必須收束在一首歌裡。於是他把編曲的任務交給長年合作的阿美族、泰雅族混血音樂人 YELLOW 黃宣,「他一聽完 demo,就說他感覺到了祖靈的呼喚。」黃宣從節奏的安排下手,並且重新調整段落,將這首講述生離死別的歌曲,在隆重、肅穆的氛圍當中表現得層次分明。

創造屬於「家」的聲音

《美感》是一張聽覺上相當豐富的專輯,包羅了民謠、古調、電音等風格,也因此抓住貫穿其中的元素,是製作上關鍵的課題。

「我不希望最後呈現出來,和其他音樂只有語言的差別,所以我們一直討論要怎麼把部落的聲音融合進到歌裡,也和她要說的故事有所連結。」余佳倫抓緊著和「家」或「部落」有關的聲音,作為連結各個曲目的符號,舞思愛笑說:「他甚至要我們回家拿一些鍋碗瓢盆來。」這句玩笑倒有三分真,專輯裡包含〈說走就走〉開頭的竹鐘演奏,〈光〉和〈威哈嗨〉中的口簧琴等傳統器樂,還加入許多生活的環境音。

這些歌曲不只展現阿美族文化的不同面相,也反映了舞思愛所關心的人、事、物,不論是部落的信仰、祭典,或對親人的思念與告別,都透過她的音樂與清澈的歌聲如實地表達出來。

余佳倫特別提及當初打動他的〈手〉,「以前在舞思愛的作品裡面,會聽到很多高音和聲音技巧,但這次我發現她也可以做很溫暖的表現,比較內斂地、娓娓道來地唱一首歌。」〈手〉的配器僅有人聲與鋼琴,即便找來爵士鋼琴家許郁瑛演奏,編曲上仍保留最簡單、樸素的樣貌,並讓一人一琴以同步錄音的方式進行。

「在錄音室裡我們是看不到彼此的,也沒有 click,只能聽呼吸,或是去感覺她的觸鍵。」回想和許郁瑛錄音的經過舞思愛仍有些激動,那相互聆聽、牽絆的狀態,就好似牽著親人的手緩緩前行。

在合作中學會放手

舞思愛分享,完成這張專輯最大的收穫,是讓她學會「放手」。以往難免要站往企劃的角度思考,跳脫地去看歌手「舞思愛」該唱什麼樣的歌、該如何定位?一路摸索至今,在舞台上她早已不是隻身一人,「我慢慢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更專心地做「歌手」這件事,把其他事情放心交給身邊的人。」

舞思愛團隊與余佳倫在製作期間緊密合作,作品完成後已情同家人。

余佳倫的專業,讓舞思愛能夠交付全然的信任,「我不希望我的想法去影響創作人原本的畫面,所以我要做的就是需要盡量理解他想要的什麼。」余佳倫說,製作音樂同時是認識一個人的過程,理解之後才能拼湊出真正適合對方的樣子。

在短短三個月不到的製作期中,余佳倫和舞思愛的團隊,已培養出有如家人的默契,余佳倫開玩笑地說:「她和我姊的個性很像,都是金牛座,到後來感覺真的是跟姊姊一起工作,很特別。」緊密地合作,讓他觀察到舞思愛下了台之後,對家人、兄弟姐妹充滿「大愛」的面向。

一旁舞思愛的丈夫兼經紀人接著補充:「她常常會把自己像蠟燭一樣燒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沒力氣了。」不過此次結束緊鑼密鼓的錄音,舞思愛的力量似乎仍未用盡:「回到家,我就把大玻璃上關於編曲的筆記擦掉,開始寫接下來的計畫,期待可以跟這張專輯裡的歌有更多碰撞。」

攝影/小白(風潮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