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數年前，我便對鹿洐人印象深刻。
依稀記得是某個台中音樂祭，路過舞台時被主唱極具穿透力的高音吸引，不禁停下腳步。當時還不知道正在演出的是哪個樂團，只覺得音樂很緊，編曲不花俏但很帶勁，台上只有三個人卻很有氣勢，而且主唱的唱腔很特別，詞曲旋律也很能突顯他的特色。我默默看完了整場表演，也查到了他們的團名——鹿洐人，因為不會念中間那個字，反倒對這個團更難忘了。
「我們的思維邏輯很龐克，音樂類型很搖滾，但玩團的方式很爵士，就是大家把所有的情緒和精神投注在上面，用自己的方式玩樂器。」訪談從聊動畫《BLUE GIANT 藍色巨星》開始似乎有點脫序，但我覺得博安的這段描述與鹿洐人的新作《輸出.479》十分貼合，你彷彿能從中聽見他們是憑著直覺與野性創作的，那些樂句與節奏在呼吸，充滿生命力。
鹿洐人是誰？不斷用創作探索自我
成軍不到五年的鹿洐（ㄒㄧㄥˊ）人，是一組由主唱兼吉他手博安、貝斯手寶仔和鼓手天裔三人組成的搖滾樂團，在 Power Trio 的形式底下，他們的音樂直率且有態度，藉由三件樂器的緊密互動創造出刺激聲響，同時也給予彼此充足的表現空間。今年六月發行的《輸出.479》延續上一張 EP《輸出.368》的概念，以團員三人年齡尾數命名，將「輸出」做為傳達的代詞，用數字紀錄時間，展現現階段的思想與狀態。
無論是《輸出.368》或《輸出.479》，對於不熟悉鹿洐人的聽眾來說，這樣的專輯名稱令人摸不著頭緒，看似沒有主題，但聽完卻會發現歌曲的故事性很充足，甚至互有關聯。既然想傳遞的訊息這麼明確，為什麼還要用不具備個性的數字來命名呢？博安表示，這是個探索自己的過程。
成團第一年就發了專輯，每年持續釋出新作品，鹿洐人看似走的平步青雲，其實三人花了很多時間摸索樂團的樣貌。當 2021 年單曲〈當我望著你〉創造出優於舊作的收聽率時，茫然與迷惘隨之而來。「我們是誰？這些歌能夠代表鹿洐人嗎？對多數創作者來說，得到一個成功後難免會想繼續寫更多同樣方向的歌，但我們很清楚，這不是我們想做的。」於此，博安充滿自信地笑了笑，繼續說：「反而因此激起了更強烈的創作慾望。說來有點可悲，我們正在推翻之前的東西，但我覺得這是很棒的事情！無論是 368 或 479，只要我們把它做得夠強烈、夠清楚，我相信大家就會慢慢看見我們的真實樣貌。」
建立樂團專屬的符號性
《輸出.479》是《輸出.368》的強化版，相較於早期作品更有樂團感，此二輯改變了過去詞曲先行的創作方式，變成團員們在練團室將和弦編曲架構出雛形後，博安才從中發展詞曲。此外，他也開始琢磨歌曲題材與聆聽感受，思索著該如何放大樂團的特色：「什麼是我們的符號性？怎麼樣能讓大家一聽就知道這是鹿洐人的歌？會去想這些事情。」
例如在唱法、轉音、高音的呼吸等技術上反覆嘗試，一步步建立獨特性。因為喜歡 Damien Rice，便學偶像將琴改裝，在木吉他的響孔上加裝一個電吉他拾音器，讓琴變成兩個系統，可以隨時切換兩種音色。「我彈木吉他很久了，這麼做只是想要發出電吉他的聲響，但並沒有想彈電吉他。而且在聽覺上，會讓人聽不出來是哪個牌子的電吉他，就像是獨一無二、專屬於我的聲音。」
歌詞把玩隱喻，探討社會人性，兩張 EP 六首歌曲概念相互呼應。〈混蛋使徒〉創造了一個很有方向、相信自己是對的但不被大眾認可的角色，〈極端理想〉為其序章，補足角色在成就自我前所經歷的掙扎與堅定，描述一開始因理想不被認可而感到痛苦，後來發現不需要被認可依然能走出自己的步調。
〈智能約瑟〉以機器人的覺醒來比擬人類可以有獨立思考能力，不要被設定；〈實驗對象〉則是更宏觀、更貼近現實的警示，科技是把雙面刃，發展到一定程度後會產生「娛樂至死」現象，有流量的會被放大曝光度，沒流量的直接被觸及率扼殺，導致連新聞這種必須客觀的內容，都變得開始順從大眾口味，價值觀逐漸扭曲，還有什麼值得相信？〈記憶隧道〉則像是〈時間旅客〉的反面，同樣以時間為題材，有些人會卡在負面經驗中，無法讓不好的記憶就此淡去，甚至對新事件產生不當的投射，就像被困在黑暗隧道裡無法往前。
這次專輯的錄音經驗也十分特別，寶仔去年出了嚴重的車禍，直到現在都還無法彈奏貝斯，於是他憑想像用鍵盤編曲，打破了以往靠手上貝斯編曲的習慣：「我之前並不會彈鍵盤，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全新的樂器，蠻困難的。但也因此編出來的東西跟過去很不同，很特別。」EP 中的三首歌曲由博安代錄貝斯，有趣的是，因為手 tone 差太多，於是有些橋段變成博安彈左手、寶仔彈右手，兩人合作完成！
飛越限制，挑戰別人沒嘗試過的事
《輸出.368》的專輯封面是巡演的紀錄，當時三人正在討論事情剛好被攝影師拍下，以黑白照片呈現，除了用以突顯時間的向度與張力，更希望能藉此確立鹿洐人玩性十足又有點叛逆的形象。這次《輸出.479》主視覺延續黑白風格，在台北某棟舊公寓頂樓搭出一個秘密基地，博安、寶仔和天裔分別做著不同的事情，一方面呈現出各自的性格特徵，另一方面也試圖營造街頭感和歸屬感。
「這張專輯的歌都很衝，所以在視覺上，想要給人一種很衝突的印象。」照片中天裔不是跨越，而是飛越封鎖線，象徵樂團毫不畏懼地挑戰各種限制。就像這次他們企劃了「卡車游擊戰」，把練團室直接搬到卡車上，在鬧區突然出現然後開始演奏，並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剪輯成〈極端理想〉的 MV。「因為〈極端理想〉在寫的就是個極端的反叛，他不做符合社會期待、迎合社會框架的事情。這種想法跟我們想做的事很類似，於是策劃了這幾場活動，同時也是為了用最直接的方式讓群眾聽見新 EP。」
天裔也表示，對此次的游擊戰和團隊合作非常滿意：「就像達成一個出乎預料的里程碑，雖然時間倉促，也有不時的小意外，但每一場都是真正的演出。」在一個不該有搖滾樂出沒的地方，一台載著樂器的突兀卡車，把車流和施工聲全都蓋過，每位被吸引而來的陌生人、每道停駐的目光，都讓這場秀達到演者聽者合一的狀態。「這就是音樂好玩的地方！永遠不知道在何時會被擊中，所有感受都將成為令人難忘的回憶。」
「我們要開始幹大事了！」
《輸出.479》已在 6 月 20 日正式發行，問及樂團後續的演出安排，竟獲得令人意外的答案。「發完片沒有要辦巡迴或專場？你們真的很特立獨行耶！所以打算進入休息階段？」「不是，我們要開始幹大事了。要開始做專輯了。」
博安表示，經過兩張作品的摸索，鹿洐人正處於蓄勢待發的狀態，需要半年的時間好好沈澱，好好消化那些醞釀好的想法和創作動力。「下一張專輯才是起步，想藉此告訴大家『嗨，我們是鹿洐人』，所以從形象風格到音樂內容，都要做得非常到位，已經沒有空⋯⋯」「在那邊給你巡演了（笑）。」
兩小時的訪談，彷彿跟著鹿洐人經歷了樂團從茫然到堅定的轉變過程，像是在森林中打轉許久，終於在濃霧散去後找到一條清晰的道路。
他們對待創作真摯如孩童般，眼神閃閃發著光，躍躍欲試地想趕快開始投入音樂，而將那些約定俗成的規則與他人評價拋在身後。在採訪前，我以為《輸出.479》已足夠代表這個樂團，現在，我忍不住開始期待那張才剛種下種子、正在慢慢發芽的新專輯了。
文章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