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04・吹專訪

第一次,或再一次認識「深白色二人組」:關於他們及回歸專輯《逆火》的十則故事

近年台灣樂壇優秀的男女雙人組並不少見,諸如:Vast & Hazy、Crispy脆樂團、原子邦妮等皆廣受歡迎,然而在 2000 年初的台灣,同樣具有創作能力的男女雙人組是相當稀有的,倘若要提其中一組當代表,絕不能忘掉「深白色二人組」

「深白色二人組」由歌手端端(黃端妤)與製作人深白(Arys Chien)組成,在 2006 年至 2007 年出道發行過兩張專輯。受到英倫搖滾或日系音樂的影響,又能與中文流行歌貼合出質感,他們的〈那個人〉、〈魚在水裡哭〉脫俗且動聽,雋永的詞曲配上端端琉璃般的歌聲,好似一件又一件東西合璧的工藝品。

儘管在 2007 年後從幕前淡出,他們並未就此遠離音樂圈,深白仍持續為歌手寫歌、製作配樂,端端也擔任電台 DJ 主持音樂節目、考取美國花藝設計證照。兩人結婚、育兒之餘,嘗試兼顧創作,繼 2017 年的宅錄兒歌專輯後,終於在 2022 年推出正式的回歸專輯《逆火》,並將在 3 月 11 日於西門河岸留言舉辦專場

他們在受訪時說,當年發完兩張唱片仍不習慣當藝人,便和唱片公司解約。但這些年仍壓抑不住創作的衝動,靈光蓄積、逆火乍現,現在如獨立音樂人學步,從製作音樂到籌劃企宣,都由自己完成。

深白開玩笑說,這陣子他們在 StreetVoice 發新作品,便有會員留言:「沒聽過這組新團的趕快來留言,免得日後紅了人家說我跟風。」我想趁此機會,樂迷不妨透過本篇整理的十段故事,第一次,或再一次認識「深白色二人組」,以及他們的新專輯《逆火》。

1.「深白色」團名啟發自 Deep Purple?

「深白色」充滿想像力的團名,啟發自英國樂團深紫色(Deep Purple),雖然聽他們的音樂,很難和〈Smoke on the Water〉的硬漢搖滾樂聯想在一起。

在成團之前,深白便常常找端端唱 demo,直到 2006 年後即以前者寫歌時的化名「深白色二人組」出道。事實上在和唱片公司討論的過程中,他們也曾想取作「Whispers 悄悄話」(出自他們首張專輯裡的同名歌曲)。

由於端端跟深白聽的音樂非常廣,也都很喜歡 Roxette、愛的魔幻等雙人音樂組合,加上由女主唱的三人搖滾樂團 The Brilliant Green 等,皆構成「深白色二人組」的形象與音樂養分。

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的端端,曾以表演為志向,在還沒發片前曾經演出「A Trip to the City’s Heart」(跟一位法國的現代舞者,在華山)、「新龜兔賽跑」(台北愛樂,在國家音樂廳) 、「媽在江湖」(春禾劇團,演黃韻玲老師的女兒,在社教館城市舞台) 等舞台劇。如果當年沒有以深白色二人組的主唱身份出道,她肯定會積極投入戲劇和表演相關的工作吧!

2. 剛入行曾膚淺地覺得「華語歌就是西洋歌打六折」

深白色二人組的音樂暗藏巧思,曲式受外國音樂影響很多,譬如 Grunge 風格的〈悄悄話〉前奏是把兩人聊天過程 reverse;〈Nothing Wrong〉則從日系搖滾樂團「愛的魔幻」(LOVE PSYCHEDELICO)汲取養分。

深白表示,他曾大量聆聽西洋流行樂長大,少時對華語歌曲多少有些成見,曾膚淺地認為「華語流行歌就是西洋流行歌打六折」。直到入行到友善的狗當製作助理,自己開始寫歌卻被企劃同事嫌難聽,當頭棒喝、自我反省,認清「歌曲如果連自己都不能感動,要怎麼感動別人?」慢慢才找到正確的創作心態。

那時候他每天會寫歌到天亮,到處投稿也觀察別人的主打歌與市場反應,以此慢慢地鍛鍊寫中文歌的手藝,並勵志幫齊秦、張信哲、阿妹、王菲,四位歌手寫到歌。而後來他的夢想都達標了!

3. 寫了八年的〈魚在水裡哭〉為何經典?

深白色二人組的代表作〈魚在水裡哭〉寫了八年,最初只是深白註記在桌上的一張便條紙,儘管創作過程很卡,但他知道這首歌很特別,不能隨意放掉。有別於傳統流行音樂的主副歌切換、副歌必須「揚起」、「有 hook」等規則,〈魚在水裡哭〉原訂的 pre-chorus 後來直接成為副歌。

沒有展開出正解般的答案,遺憾的情緒呼應歌詞的「我突然的無助」,成了深白色二人組的招牌金曲。而另一首金曲〈那個人〉則曾被選為「番薯藤網站交友主題曲」。當年唱片公司企劃 MV 找來多組情侶拍攝,因為女女接吻畫面而導致 MV 被禁。他們現在回想,覺得「被禁」也是另一種曝光方式。

雖然〈魚在水裡哭〉和〈那個人〉都很受歡迎,然而 2006 年恰好是唱片業最崩盤的時候,聽眾透過盜版下載、燒 CD 來聽,這些歌的流量很難轉換成「暢銷」,也是當時非偶像路線或鐵肺唱將的音樂人,很難走長遠的原因。

4. 育兒育到「大腦撕裂傷」,自建宅錄的回歸旅程

深白與端端成婚十二年,成為父母後生活有了改變。他自認是需要專心的人,可是有孩子後,一天有八小時投入工作都嫌奢侈。長時間在被切碎的時段裡工作,自己一度深感「大腦撕裂傷」。

做《逆火》前他們慢慢找到平衡,現在除了工作室,他們也在家裡搭設錄音站,並嘗試不同的創作模式;平時有些歌,如果想要的是比較日常的聲音,就讓端端躺在客廳沙發上唱,或用筆電麥克風收音。例如在 2017 年,宅錄兒歌專輯裡的〈Latte 妳要去哪裡〉便是用 iPad 錄的。

深白說,年輕時會花三天調一顆大鼓,現在只要五分鐘,就可以做得比以前好聽。十幾年來心理和技術層面的成長,讓需要在零碎時間裡抓重點創作的兩人,不用因為時間不夠而妥協,反而更踏實地執行一首歌裡真正重要的事。

深白在家中設置錄音站。對於攝影充滿興趣的他們,也在客廳擺滿各式相機。

5. 新專輯同名主打歌〈逆火〉,藏了整整十一年

回歸專輯《逆火》從 2020 年的〈Cold Fire〉開始,以單曲形式陸續發布,包括:〈Protect Me From Myself〉、〈我焦慮就會一直碎碎念〉、〈選擇性遺忘〉皆在處理細膩的人性情感,可以聽見他們被時光淬煉出,更敏銳的感性體悟。

名稱會取作《逆火》,和他們對攝影的興趣有關,兩人經常四處旅遊、拍照,在客廳也擺了各款相機,對光影的敏銳度極高。這次的專輯視覺與 MV 便由他們自拍完成。

同名主打歌〈逆火〉在十一年前就確定主題、寫好旋律。當時歌詞還沒完成,端端卻已經非常有感,便在當時剛搬入的空曠家裡拍攝 MV,掛塊永樂市場買的大布、由舞蹈家葉王洲和端端一起「接觸即興」,還要求攝影師刻意逆光、失焦,實驗性極強。

「那時候也沒有時間排舞,我也不管,我就是一個勁的想拍出個什麼火花!」端端說,那雙人舞動的畫面就像兩塊奶油,慢慢化在一起,好迷人。而在十一年後,她突然想把當時的檔案找回來,翻過二十幾顆硬碟、回憶湧現;深白對歌詞也突然有了完整的想法,一首歌的聽覺和視覺就這樣水到渠成。

6. 端端與戲劇系大師上課,琢磨獨白新唱腔

深白夫妻倆常一起去音樂祭,研究新的音樂風格,某年在 Coachella 聽 Lorde,被她結合舞蹈劇場的表演、還有不受拘束的唱腔驚艷,好似在「走鋼索」般,又危險又迷人。他們分析,如今受矚目的新世代歌手,他們的歌聲往往介於神經質與放鬆敢間,對技術純熟的人來說好像是失控,然而「受控的失控」正是他們的魅力源頭。

在《逆火》專輯裡,端端也重新找到一種新的演唱方法,介在獨白與演唱之間。她說,深白的配唱筆記曾期望她,不要唱的太炫技煽情,唱這張專輯要像在拍侯孝賢的電影一樣。「起初我沒有安全感,會覺得這樣可以嗎?真的嗎?但就是要調適心態,相信他的判斷。」

做專輯期間,端端有天去買菜,突然接到了在北藝大戲劇系認識的馬汀尼老師打來的電話,因此被「抓」回去上獨白課,研究契科夫、中國古詩詞,練習讀劇的意境與訣竅。雖然不敢冒稱學到精髓,課程內容卻對找到新的專輯錄唱方法帶來很大的幫助。

7. 為家家寫歌結緣,邀到指彈吉他手保卜錄音

專輯裡少數的客座樂手,是以指彈演奏見長的吉他手保卜。深白回憶,當年他曾寫〈不置可否〉給家家唱、受邀去看家家的演唱會,因此第一次聽見當晚幫她伴奏的吉他手保卜,並心生「一定要找他合作」的念頭。

過了一陣子,深白在台東的 Pasiwali 音樂節後台,總算與保卜相認,提出合作的邀約。他首先找保卜彈〈你教會我的事〉,希望用保卜的吉他編曲打破這首制式情歌的結界,雖然參考範例是 Damien Rice,但保卜的風格渾然天成,最後變成了「在台東住很久的 Damien Rice」。

而另一首〈深白〉則在詞曲還不固定的時候,就請保卜先當演奏曲彈。深白說他相當喜歡 Four Tet 的音樂,於是請保卜彈了 16 軌演奏吉他,再由他擷取需要的段落剪接拼貼、加入各種 folktronica 電子民謠處理手法,完成〈深白〉的另類編曲。

8. 從配樂案找靈感,〈選擇性遺忘〉暗藏冰山撞擊聲

深白色二人組這幾年常接案做廣告或影視配樂,過程中也常發現新點子來挪為創作使用。專輯代表作〈選擇性遺忘〉,置入一段冰山碰撞聲在極低頻裡,靈感便來自深白在做《可不可以,你也剛好喜歡我》配樂時,為了尋找跟角色漸凍症相關的聲響,而發現一位錄音師在極圈錄到的冰山碰撞聲。

深白說,雖然講明了也未必能清楚聽到,但那卻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包括〈逆火〉其實也有兩台鋼琴,除了清楚伴奏的那一台,還有一台透過左右聲道、乒乒乓乓的撞擊聲,創造把人放進鋼琴琴箱裡的幻覺。

其實在和便利商店合作「黑糖珍珠撞奶」的聲音時,他也曾考慮要放到〈Protect Me From Myself〉裡,但有點可愛過頭。反倒是〈我焦慮就會一直碎碎唸〉intro 用合成器模擬碎碎唸音色,後來碰到廣告裡也有女孩受不了男友碎碎唸的畫面,便從歌曲裡把這個音色拿到廣告配樂裡使用,非常點題!

9. 辦專場複習以前的歌,領悟「年輕就是會很用力」

《逆火》實體發售後,深白色二人組也將在 3/11 於西門河岸留言舉辦久違的專場,最近為了演出,他們複習以前的歌常聽到發笑。「以前卯足了全力去做歌,現在聽就覺得以前好用力唷,好像在耍狠!」端端說。

「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年輕的時候花很多時間做一件事,才會讓自己覺得自己很用心,但其實有可能是心虛,要用時間證明自己真的夠認真。」深白認為,年輕會想朗誦自己的主張、作品的概念都很正常,對比現在,身心成熟後的自己,反而只想好好弄出一首,讓別人聽了能共感共情的歌。

但事隔多年不覺得後悔,因為若不曾那樣認真,現在也不會學成這麼多工法。深白自認,這十年他們不懈怠地創作,讓技術累積更到位,因此能省下不少時間:「以前可能花三天調一顆大鼓的悶 tone,現在五分鐘就能調到能判斷是好聽的程度了。」

10. 做創作是為了快樂,遇難題回憶和女兒的對話

發完專輯,還是希望獲得迴響。端端坦言,像週末這種大家不太聽歌的日子,看到後台數據會慌,但也因此能反覆檢視自己為什麼還那麼想創作。如果要賺錢,繼續替別人寫歌製作、或做電影和廣告音樂就可以了,但靈感冒出來,他們仍忍不住回應它、完成它。

《逆火》最重要的價值是「把人生的問號都變成句號」,用這一張新作品,向世界展示深白色二人組的成長,不再只有 2006 跟 2007 年的兩張專輯。深白說,想做的事沒有目的性也會很積極地想去做,例如,自己平常玩 3D 列印,就算成品沒有拿去賣,或在 Facebook 上獲得一萬個讚,但還是很開心,很充實,那樣的純粹驅動力,就應該是他們要維護的創作動機。

當整理分軌遇到電腦當機等衰事,他總會回想,前陣子和家人去日本旅遊,在機場回程排隊時,女兒問她為什麼要排這麼久,他牽著女兒的手說:「我們剛到日本的時候也排很久的隊伍呀,可是排完後就能一直玩了,玩的時候就會忘記有多辛苦了。不好的事情只要願意耐著性子,過去了之後就不會記得了。」

把這些走完,「其實也就可以了,就已經很美了」,深白色二人組承諾,做完這張專輯還會繼續創作,或許會跟各種藝術家嘗試各種形式,音樂只不過是其中一種元素而已。

11??? 番外篇:深白叔叔記憶力超好!

深白雖是 50 歲大叔,但總有顆少女心,我想聽深白色二人組的歌就知道了。他說,人老了心裡可能還是幼稚的,回想過去的情傷,也都還是會痛的,「假設我心裡若有少女,那應該是《終極追殺令》裡的娜塔莉波曼,抱著盆栽扣板機!」

在音樂產業內,他的感性、機敏,與對事物變化的開放之心,有目共睹。問他怎麼養成這個性,他答,因為小時候很瘦小、講話直接,在高中就曾被霸凌過;吃過苦頭,便成了善於思考轉念,以與外在困境調和的人。

採訪過程最大的發現是他擁有超群的日期記憶力,近乎特異功能。他記得端端當 DJ,第一次到電台工作是在 2012 年 8 月 6 號,記得兩人結婚紀念日是 2010 年 4 月 3 號,記得兩人第一次約會是 2002 年 10 月 6 號 ,那是在一起前一週相約去西門町買 CD!提起這些細節,不只有我,連在一旁的端端都嚇壞了。

攝影/孟(@wwwwwww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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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阿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