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02・新聞

【現場回顧】我們在哪裡:記黃耀明「邊走邊唱」演唱會台北首場

2012 年因為「明哥」黃耀明在演唱會上出櫃的新聞,還有陽光時務介紹〈下流〉單曲,讓我對達明一派的興趣點滿。同年劉以達恰巧帶《希望之旅》來台宣傳,遂去看了他在河岸留言的演唱會,只為一聽《麻木》裡的經典歌曲〈流星〉。

現在回想,那時期的香港音樂正在台灣展開著一波全面且新的影響力:盧凱彤是「在荒蕪中起舞」的「不脫知女生」,何韻詩還能「詩與胡說」,李拾壹幫林宥嘉作曲的〈自然醒〉是《美妙生活》的主打歌;感謝「前衛花園」廠牌無所不在的實體鋪貨,促動台灣獨立樂迷把 My Little Airport 的「香港是個大商場」掛嘴邊,然後揣想「九龍公園游泳池」長什麼模樣,然後嚮往一種討人厭的個性叫做「牛頭角的青年」⋯⋯

儘管小機場依舊穩定,每兩年出一張歌詞恆常聰明、音樂恆常 lo-fi 的唱片,十年後的社會卻已天地變色,我們和香港音樂的聯繫也漸漸阻塞。於是看「邊走邊唱」台北 Legacy 開場,紅色探照燈掃射、David Bowie〈Where Are We Now?〉播了整整四分鐘提問「我們在哪裡?」,一下子便把我丟進過去、現在、未來交纏的恍惚裡。

還好幕撤開來,明哥一個揮手出場把陰鬱掃空。我在左後排,看不到他表情細節,但感覺地到台上的雀躍。音樂總監李端嫻和「絕命青年」吉他手 Soni 墊在兩座高台,身旁擺滿樂器,從〈做一場給世界看的戲〉開始,歡歡喜喜恭賀新年快樂,順接〈萬福瑪利亞〉到〈下落不明〉四首歌,合成器舞曲極之娛樂,觀眾都站起來跳了,瞄像兩旁歌詞卻已暗潮洶湧:

願每天美麗 直到不能 期待裡面我發生
願每天快活 直到不能 圍著拜夜裡的燈 —〈萬福瑪利亞〉

誇啦啦 世界變到不驚怕
共度患難 和我啦啦啦 —〈誇啦啦〉

愛情不是一場歡喜 激情卻像一陣呼吸
莫非等到下一個世紀 才擁抱一起 —〈春光乍洩〉

維園之中 那燭光下 那一臉憤慨 風化失去
紅館之中 滿天偶像 殞落在生活裡 —〈下落不明〉

這場的歌詞太重要了!維園無光,沈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東方之珠繁華落盡,明哥把第一段 talking 帶向逝去的朋友——疫情初期離開的 minimal 成員亞里安,以及 2018 年的盧凱彤——接著唱〈美麗在心頭〉、唱〈親愛的瑪嘉烈〉裡的慘綠青年「行裝更多/年資更淺/離家更是遠」,他願能「誠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明哥接下來連唱了好幾首關於台灣的歌,包括幫彭羚製作的專輯裡,由林夕作詞的〈給我一段仁愛路〉,以及看完陳珊妮高雄演唱會感動後,回贈的〈罅隙〉、拜金小姐〈蝶戀花〉翻唱、「我是香港人,所以我要唱這首歌」的〈確幸〉翻唱(為此演唱會四處奔波的陳珊妮,也現場坐鎮控台)。他在受訪預告過唱台語歌,原來是和臺灣民主運動關係密切的〈望你早歸〉;樂評友人因奉跟燈光設計大頭跟我說,這是他們聽過最悲的版本,好像等待的那人永遠不會回來了。

〈下一站天國〉唱到泣不成聲,明哥屢屢退到暗處拭淚,觀眾貼心地幫腔、獻花、鼓掌給勇氣。他說排歌單時一度怕太悲情,自己的歌有很多這類,但他想要快樂悲傷都一起分享,沒想到自己那麼早就哭了。天國後調整呼吸,他坐回電子本位、開始風格特別實驗的一段:〈漩渦〉、〈Mon Chocolat〉、〈攞命舞〉、〈金粉世家〉,有銳舞的末世風情,一切貪慾放縱、歌舞昇平的終於〈下流〉,高潮處舞台燈光左右交閃,產生他被接成兩面的幻覺,是視聽力度極強的一段。

演唱會直到最後半小時終於正面切題,〈邊走邊唱〉唱出走,〈一個人在途上〉唱漂泊,明哥說許多幫他寫歌的人都不在場,因為現在的他們分別住在世界各地了,但還是有些「神經病」特別從歐美飛來,作詞人林夕、潘源良也有來,後者在加拿大寫完〈今天世上所有地方〉歌詞後遷居台北,所以他要唱這首「獻給在世界各地的人,希望有一天我們可以再見」,尾聲甚至念誦了幾位香港人生活的片段集錦,取自〈今天應該很高興〉的頭兩段詞:「偉業獨自在美洲/很多新打算/瑪莉現活在澳洲/天天溫暖」⋯⋯

同樣被收在《TM+M DECADE (NCE)》專輯裡的〈自由之夏〉與〈住〉,分別成了安可前後的歌。唱〈自由之夏〉前他說:「現在講話很危險,有一天唱歌可能也會很危險。」此曲呼應韓國民主運動電影《1987:黎明到來的那一天》,本來是「光州事件」紀念曲,本來要跟某位韓國歌手合唱,沒想到對方在最後一刻遇到壓力,變成他個人獨唱。

由於 2022 夏天來台隔離時,他都在聽巴哈過日子,現場編曲於是也連結了那個來台等出關的「自由之夏」,和李端嫻把巴哈的〈I call to you, Lord Jesus Christ〉結合進去。「會看到那天/要看到那天/我信有那天」明哥唱完後,靜靜站在白光裡好久,以為不會停的演唱會,在神聖的樂音中閉了第一次幕。

「在花的精緻躺下/在山的寬闊坐下/在新居醒了/窗紗開了/偏偏想到故居」安可曲〈住〉續應離家主題,卻興起懷念之情,畫面又調回香港一樣,他選了〈是有種人〉要為不能離境香港的人代唱,要「獻給何韻詩,獻給每一個有種的人」,最後再用〈光天化日〉與〈下世紀再嬉戲〉留下美夢句點,約定再續。

「邊走邊唱」整體氣氛和 2018 年上一輪在台演出的「明曲晚唱」差非常多。明哥跟樂手都穿上全白的衣服,編曲更開闊豐滿,加入派對元素,他也蹦蹦跳跳到處走。

好驚人的六十歲,站到台上就還原成少年。而發生那些巨大的悲傷的事情,還能相聚倖存,心態不崩,在夾縫裡高歌,又得比血氣的少年多好幾份瀟灑修養。回到開頭 David Bowie 唱的「我們在哪裡?」,最後一段詞其實是「只要還有太陽/只要還有雨/只要還有火焰/只要還有我跟你」。我想,是支持的聲音在哪裡,自由的表達在哪裡,記憶香港的故事在哪裡,那麼明哥就會在那裡吧。

黃耀明《邊走邊唱》演唱會 1 月 2 日在台北還有一場演出,1 月 7 日將移師高雄 LIVE WAREHOUSE,還有少量門票可於網上購買。高雄場購票網址:https://www.indievox.com/activity/detail/23_iv0207833

黃耀明《邊走邊唱》 台北演唱會曲目表:

做一場給世界看的戲
萬福瑪利亞
誇啦啦
春光乍洩
下落不明
美麗在心頭
親愛的瑪嘉烈
給我一段仁愛路
罅隙
蝶戀花
確幸
望你早歸
下一站天國
漩渦
Mon Chocolat
攞命舞
金粉世家
下流
邊走邊唱
一個人在途上
今天世上所有地方
自由之夏 + I Call to You, Lord Jesus Christ

Encore 曲目:

是有種人
光天化日
下世紀再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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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阿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