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因奉(樂評人)
「澀谷系」音樂是匯聚一代人精神、意念、行動而成的文化狂潮。它興盛於 90 年代東京街頭,汲取西方音樂養分,卻東洋味十足,孕生出獨特美學,締造狂烈的時代熱浪,撼動日本音樂走向,更推動流行時尚、影音藝術,引發生活風格的全面性變革,影響力甚至遍及海外。
新書《澀谷系狂潮》以 14 篇深度訪談為主軸,探究澀谷系狂潮的誕生、傳布與演化,不只有 90 年代當時各擅曲風的音樂創作人與 DJ,在那黃金時代中活躍於音樂現場的關鍵要角也一一現身說法:唱片行店員、夜店店長、評論鑑賞家等,還收錄了吸取澀谷系養分的新生代音樂人訪談。透過兼容中心與外圍、多重角度的交織映照,首度立體還原澀谷系黃金時代的真實樣貌,及其啟發新興世代的核心精神與關鍵魅力。
以下為樂評人因奉的專文推薦,圖片由木馬文化提供。
電影《我們都無法成為大人》(ボクたちはみんな大人になれなかった)裡,森山未來飾演的男主角不斷回憶過往,二十出頭時,影響他甚深的一段感情,是透過音樂暗語結識的筆友。
他們都喜歡小澤健二的《犬は吠えるがキャラバンは進む》(狗兒們在吠叫,但隊伍繼續前進),名字取自中東俗諺,大意是「無論遭遇怎樣的阻力,人生萬事總會繼續前進」。東京街頭是兩人不斷電的派對彩球,點滅閃爍間不停交換言語和音樂。出遊的車上,他們用 MD 播著這張專輯,眼前的公路沿著〈天使たちのシーン〉(天使們的場景)的歌聲緩緩展開。
90 年代,日本在泡沫經濟後迎來失落的十年,極端宗教、阪神大地震,千禧蟲危機來臨前種種不安累加,卻也隱隱透著奔向末世的狂喜步伐,舞至癲狂處,自然少不了澀谷系的樂音。
澀谷系可能是所有音樂標籤中,乍聽最特別卻也最費解的一個
澀谷系與實體場景(scene)連結強烈,卻沒有可以清楚辨識的風格。除了眾人認可的三、五團,誰是誰不是、誰最具有代表性,樂迷樂於為此不停爭論、分門別類,以 Fishmans 為例,有人認同其為澀谷系,也有堅持只有 Fishmans 前期算數的,莫衷一是。
無論是小澤健二和小山田圭吾共組的 The Flipper’s Guitar,或兩人日後各自的計畫,都對當時的日本音樂帶來無限衝擊。可以肯定的是,擁抱相同的創作邏輯之外,澀谷系在音樂上的兼容並蓄,正是其殊異之處,可以延伸到遠在紐約的 Cibo Matto,甚至連到近期火熱的 CITY POP 復興話題。
在 2002 年的 Japanese City Pop 專書裡,按年代盤點規劃,來到 90 年代的段落,赫然見到許多澀谷系專輯羅列其中。
CITY POP 是透著都市氣息,以都市風貌為意象的表現方式。90 年代的澀谷,自然是東京在音樂、時尚與青年文化首屈一指的代表性地區。也有此一說:PIZZICATO FIVE 的小西康陽在一次因緣際會下將 demo 給 YMO 成員之一,同時也是 CITY POP 代表性音樂人的細野晴臣聽。細野晴臣聽完覺得還好,不置可否,然而後來 PIZZICATO FIVE 第一張專輯,就是在細野晴臣的 Non Standard 廠牌旗下發行。
這樣的逸事將日本音樂的敘事串接起來。然而全球資訊隨衛星電視逐漸同步,也打破了線性的時間概念。歐美自 60 年代以降的音樂,都可以是澀谷系的養分。或取樣拼貼,或挪用或轉譯,悉數將其轉化為自己的歌。The Flipper’s Guitar 的《DOCTOR HEAD’S WORLD TOWER -ヘッド博士の世界塔-》(DOCTOR HEAD’S WORLD TOWER – 大頭博士的世界塔-)開頭第一首就用了海灘男孩(Beach Boys)的〈God Only Knows〉和 Buffalo Springfield 的〈Broken Arrow〉,集英美名曲於一身。「有趣的事情就是有趣。」無論香頌,乃至當時另翼前端的 Trip-hop,總之先試了再說。
澀谷系成為了鄰近子時的陰陽魔界,眾生喧嘩。
改變日本的 90 年代音樂文化狂潮
澀谷系的黃金時期,恰好與毛利嘉孝所說的,日本在全球化背景下逐漸從 Nippon 的「N」過渡到 Japan 的「J」的這一階段相互重疊,之後 J-POP 一詞還會更加壯大,成為眾人對 90 到 2000 年日系音樂的共同代稱。
那些街頭時尚、電音派對與次文化刊物的交融,我無緣躬逢其盛,終究是錯過了。然而《澀谷系狂潮》一書有趣之處,在於它並不直接跳進「什麼是澀谷系」的論戰,如果好奇澀谷系為何,書裡蒐羅了各世代音樂人的歌單,予以讀者最直接的聆聽感受。文章則是運用了多重視角,產業人士話當年,緩緩旁敲側擊,鑿出必要的骨架,卻將核心留白,龐雜但不馬虎地告訴你,參與其中的人如何回顧那些曾經的輝煌時刻。
即使彼此論點有所出入也無妨, 音樂終歸以人為本。書裡延伸再延伸,訪談迷幻搖滾的 YURAYURA 帝國首腦坂本慎太郎,當時他們跟澀谷系絕緣,天各一方,或許喜歡相同的作品,呈現方式卻大相逕庭。然而坂本慎太郎日後的個人作品,也與小山田圭吾多有合作,來回把玩各種風格和框架,再摻上自己的調味。而談起 Sunny Day Service,此處以 Sunny Day Service 1995 年的《若者たち》(年輕人們)專輯為澀谷系的高峰期緩緩拉下終幕。
澀谷系被視為對上一個世代和主流的對抗,Sunny Day Service 卻師法日本 60 年代的樂團 HAPPY END。有趣的是,HAPPY END 當年也是搖滾樂「日文歌詞論戰」的終結者,不同世代的和洋衝擊,兩相對照之下閱讀,趣味橫生。
小澤健二日後與歌謠曲名家筒美京平合作〈強い気持ち 強い愛〉(強烈的感情・強烈的愛),將澀谷系的美學帶向更大的舞台,小山田圭吾的 Cornelius 則成為深邃的化身,縱橫音樂與空間建築的概念,前幾年甚至來台演出、也舉辦了以他為名的展覽。眾人從未停滯,也不抗拒任何挑戰,最初只是少年少女的不安牢騷,在自己所處的場域,把自己喜歡的音樂,配著穿搭展現出來,然而那些聲音通透澄明,傳著傳著,許多耳朵都聽到了。
(《澀谷系狂潮:改變日本樂壇,從90年代街頭誕生的流行文化》,木馬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