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4・產業

獨立樂團想到韓國發展,不必只著眼於首爾——2022台團前進釜山搖滾音樂節幕後紀實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首爾仍是南韓的流行文化重鎮,就算談到 K-indie,首先聯想的也是弘大地區的 live house,可釜山這幾年因為釜山國際電影節的知名度,也漸漸成為有文化交流戰略的國際都市。權敬美表示,南韓流行文化資源過去的確都集中在首爾,釜山這幾年卻透過影展、演唱會等活動,漸漸擺脫了「魚市場」的傳統印象。甘川洞文化村的小王子像、韓劇取景的虎川村、有沙灘美景的海雲臺海水浴場,皆讓釜山顯得年輕有朝氣。

從音樂消費市場的角度,Highjinx 認為釜山音樂節的重要性,在於讓海外音樂人可以接觸到韓國南方的觀眾,改變過去首爾獨大的狀況:「大部分的藝人都只會選擇在首爾表演,對於南方的觀眾來說就成了門檻,需要花更多的錢和時間成本,才能到首爾看他們的演唱會。此外,釜山音樂節的門票因為有政府資助,所以比較便宜,這也帶來正面的吸引力。」

對於台團來韓發展,Highjinx 提醒我們,現在不必只著眼於首爾,釜山和其他城市如:大邱、光州的音樂場景也在成長⋯⋯

2022 年 10 月 1 日,韓國剛取消入境 PCR 的那一天,I Mean Us 甫在釜山國際搖滾音樂節(以下簡稱:釜山音樂節)的第二大舞台登場。晴空豔陽,氣溫正暖,剛加入 I Mean Us 擔任新主唱的 OHAN,在台上用流利的韓文講話,讓台下上千名韓國觀眾驚呼連連。

「昨天晚上一到釜山就吃到好吃的豬肉湯飯,今天又看到這麼美麗的風景,對我們來說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在描述度過艱難的兩年後,I Mean Us 終於能帶著專輯到釜山表演,OHAN 充滿信心的說,和韓國觀眾再次見面的時間很快就會到來:「最後一首歌是獻給年輕靈魂名爲〈You So〉的歌曲。請跟我們一起享受到最後。以後也請大家多多關注和喜愛 I Mean Us!」

這趟演出是由文化部影視局支持的「2020 年赴韓國參與音樂節演出活動」,由新視紀整合行銷承辦,過去兩年因疫情延期後再度重啟。除了 I Mean Us 到釜山音樂節,9 月初康士坦的變化球、noovy 與 OVDS 到首爾 Zandari Festa 的演出,也在同一案內。

儘管兩個音樂節相隔僅一個月,在全球巡演日漸解封大勢下,韓台出入境政策瞬息萬變,從簽證需求到隔離天數,都需要承辦單位緊跟資訊,讓啟程前多了幾分不確定。不過當中最大的難題還是機票了,因為沒有直飛釜山的班機,我們必須先入境仁川機場再換航班,光是轉機就得提早一天進行,過程中也很難完全避開國內線的人潮。

I Mean Us 入境仁川機場

I Mean Us 行前剛到新加坡、吉隆坡演出完,團員五人對於飛行與回程的隔離顯得坦然。對我而言卻有相隔兩年再次出國看表演的新鮮,而前幾年因為工作跟元老團員算熟,這趟又對新團員的狀態有了更深的認識。

記得過海關時,OHAN 指著韓國入境檢疫警示上的「發冷」(오한)二字就念作 OHAN,我這才意識到他的藝名原來連結了他瘦高冷峻的外型。這幾年他簽給 1976 主唱阿凱,跟在阿凱身邊擔任助理,持續累積製作與行政經驗,也發了首張專輯;許久沒玩團的他,已漸漸找到和 I Mean Us 融合的方式與位置。根據阿凱的說法,他頗希望獨行多年的 OHAN 能因為 I Mean Us,有更多生活面的刺激。擅長韓文的他,確實對樂團這趟演出的受訪、溝通、表演加分不少。

必須補充說明的是,I Mean Us 原本的貝斯手 Hank,剛好這趟行程強碰他的另一組樂團 SADOG 專輯《十週年》發片場,因此找來莉莉周她說、眠腦的大慶代班。在出入境及音樂節現場和大慶聊到很多動漫與二次元作品,才知道他宅力不容小覷,也是很有想法的一位音樂人(個人遇到熟悉哥吉拉、EVA 與 lol 的宅宅總會在心裡加分)。

I Mean Us 於釜山國際搖滾音樂節舞台試音

到韓國演出,不只是官方交流

釜山音樂節這次給 I Mean Us 安排在下午兩點,算是挺不錯的時段(根據我過去的經驗,若被排在正午開場,觀眾多半都還沒進場,演起來特別辛酸…)。早上 11 點試音,樂團 setting 花了比較長的時間處理內場監聽問題,下台後便與香港經營的韓國新團 OCJ NEWBIES 三位成員,在韓國最大直播平台 V LIVE 上的 T-ONE MUSIC 頻道受訪。

這幾年與新視紀合作,協助台團在韓國落地行程與宣傳的,是 90 年代曾在滾石韓國工作,推動早期台灣韓流(酷龍、神話、寶兒)發展的權敬美;中文十分流利的她,因為有長年做韓流偶像在台宣傳的經驗,很快就能連結到韓團偶像合作,甚至在 I Mean Us 落地時安排專門拍攝藝人出境機場照的媒體拍照。

I Mean Us 在仁川機場接受媒體拍攝「機場時尚」照

權敬美在受訪時分享,這次與新視紀討論後覺得宣傳上可以做一些「更在地」的方法,譬如韓團前幾年經常出國,因此誕生出「機場時尚」的流行文化,時尚品牌會和藝人及媒體合作,在藝人入境時拍照曝光。而早年韓國練習生都很神秘,往往正式出道時才會亮相,如今隨著社群媒體發展,反而會提早拍各種 pre-dedut 的影片曝光;這次訪問 I Mean Us 的 OCJ NEWBIES 成員即是處在 pre-debut 階段,他們的團體名稱甚至還是用經紀公司的名稱暫定而已。

在音樂節現場訪問 I Mean Us 的 OCJ NEWBIES 成員,正在接受動態紀錄與直播拍攝。
I Mean Us 接受 OCJ NEWBIES 成員在 V LIVE 上的直播採訪

除了官方合作的交流,I Mean Us 這一趟也在後台見到不少老朋友。曾經與他們在韓國、台灣共演兩次的釜山在地樂團 Bosudong Cooler,在我們一抵達會場後就熱情地和 I Mean Us 打招呼、交換周邊。I Mean Us 的鼓手佩蓬說,2019 年 Bosudong Cooler 來台,他們情義相挺共演,為此甚至放棄去看 Kamasi Washington 難得在台北的專場,足見交情之深。

I Mean Us 與釜山在地友團 Bosudong Cooler

實際上不只 Bosudong Cooler,過去三年協助釜山音樂節接待國際樂團的韓國主辦單位 Highjinkx,也與 I Mean Us 有著友好關係。Highjinkx 的前身為韓國的雙語線上誌 DOINDIE,後來轉做韓國獨立音樂演出,也安排國際藝人到韓國表演,曾經合作的對象包括:2019 年的 Mitski、AURORA、今年 7 月的 Syd,以及在釜山音樂節壓軸的 Bastille、HONNE、Oh Wonder 等。

Highjinkx 很早就以 Focus Asia 的活動企劃,安排韓台音樂人共演,2018 年 I Mean Us 在韓國的第一次演出正是他們安排的。他們在受訪時分享,若非疫情,I Mean Us 肯定已經來韓國多演兩、三次了。他們特別喜歡 I Mean Us 的現場,認為他們即使在小場館用最基本的設備,也能夠帶來一場好演出,「這次釜山觀眾對他們的演出反應也相當正面,希望他們 2023 年可以再來演出,讓我們有機會拓展他們在韓國的知名度。」

I Mean Us 正式登上釜山音樂節的 Green Stage

鬆綁管制後的韓國音樂現場

釜山國際搖滾音樂節(Busan International Rock Festival)有「韓國資歷最久的音樂節」之稱,場地位於沙上區的三樂生態公園(Samrak Ecological Park),自 2000 年開始免費舉辦數屆,直到 2019 年才轉型成售票型音樂節,排出 The Chemical Brothers、Courtney Barnett 等國際陣容。可惜前兩年受到疫情影響——2020 年停辦,2021 年改線上直播加押金抽票制(繳交 5 萬韓元保證金抽票,中獎者若到現場領票即可收回保證金)——否則可能會比現在更受東北亞市場矚目。

幸運的是在解封後的報復性出遊下,2022 年釜山音樂節的回歸有了空前受益,官方預估現場參與人次達 8 萬,雖然有遇到硬體狀況(Nell 演出時遇到音響問題中斷,導致 HONNE 的演出也延後),整體聲勢仍提振不少,單看韓國天團 JANNABI 在第一天演出時,全場大合唱的熱烈程度,已顯現韓國現場演出市場從資本到觀眾皆信心勃發。

過去兩年的疫情曾徹底壓制韓國音樂現場,曾進行的管制包括,進場出示疫苗接種證明、PCR 陰性確認書,禁止現場應援、歡呼等,諸多措施導致延遲進場,本該炒熱觀眾氣氛的表演者,變成要提醒觀眾自制。然而這些狀況如今在釜山音樂節都看不到了,不戴口罩的觀眾非常多,政府唯一提醒大家的手段,是不時寄出的疫情警告簡訊(類似台灣的地震警告簡訊)。

韓國政府寄送的防疫警告簡訊

權敬美觀察,2020 年流行音樂演出可說是完全停滯,只有零星的古典樂、歌舞表演,直到 2022 年 7 月整體才明顯回溫,音樂節多了非常多。「I Mean Us 來的時候氣氛已經變得很好,9 月 OVDS、noovy、KST 來的時候邊境剛開放,帶著很興奮的心迎接他們,弘大那邊也剛恢復,像是剛發生戰爭後,大家開始重建這個地點。」

這兩年帶來的市場變化劇烈,在主流韓星這塊,他們發展出線上簽售會、視訊見面會,許多經紀公司的副業幾乎變成製作與粉絲交流的 APP,營收方式為,收取月費交換偶像明星寄送粉絲簡訊,而粉絲也可以加錢回傳訊息給偶像。在 K-indie 這塊,她說最近開始邀團表演的時候才發現,歐美廠牌已主動出擊牽走不少獨立團,開案影視合作或海外巡迴,譬如 7 月曾在林肯表演藝術中心和 JANNABI 共演 K-indie Music Night 的 byebyesea 即是一例。

身為演出主辦單位的 Highjinkx 同樣親身體驗了韓國現場演出的困境,在前幾年的社交距離規定下,即使能舉辦小型演出也不具收益,他們只能找些兼職工作如:教書、翻譯、拍影片,或協助政府支持的線上演唱會,試圖創造最低限度的收入。

熬過最糟的時刻,Highjinkx 觀察,直到今年春天,政府逐步解除隔離規定及邊境限制,情況才漸漸好轉。可在 10 月 1 日入境 PCR 檢驗完全取消前,他們仍相當恐懼國際藝人抵韓後,會不會因為檢測結果而臨時取消演出。雖然韓國現在戶外音樂節的門票熱銷程度更甚以往,但室內演出的回溫速度卻相對緩慢,觀眾對於在密閉空間內群聚仍帶有戒心。

釜山音樂節歌迷與現場裝置合照

釜山:文化崛起中的第二大城

I Mean Us 這趟出行,比起前一輪台團到首爾的弘大音樂節 Zandari Festa 更為幸運,除了恰好遇到入境政策鬆綁、戶外演出復甦的頭一輪高峰,如今的釜山市也是韓國中央及地方政府齊心發展第二大城,有許多宣傳資源投注在此。

2020 年,釜山前市長吳巨敦因性醜聞下台,並由保守派的朴亨埈補選上台;朴亨埈在今年行銷釜山的最大重心,便是申請 2030 年註冊類的世博會舉辦權。為此,釜山市府邀到《魷魚遊戲》主角李政宰、BTS 防彈少年團等明星擔任釜山世博會宣傳大使,南韓總統尹錫悅日前也表態支持,親自走訪釜山知名的扎嘎其海鮮市場,細數在釜山擔任檢察官的回憶。

根據相關報導,釜山世博會規劃從 2030 年 5 月 1 日起,舉辦半年展覽到 10 月 31 日,預計投入 4.9 兆韓元(折合台幣 1,195 億元),預估吸引 3,480 萬名遊客,創造共 61 兆韓元產值與 50 萬個就業機會。為了造勢,從 10 月開始,釜山市便規畫了一系列的文化性活動,包括:釜山音樂節、BIFF 釜山國際電影節、BTS 防彈少年團的免費十萬人演唱會、BOF K-POP 演唱會、釜山煙火節。作為「開幕秀」的釜山音樂節,在現場便可見到宣傳釜山世博會的大型吉祥鴿 Boogi。

釜山音樂節現場宣傳世博會的吉祥物 Boogi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首爾仍是南韓的流行文化重鎮,就算談到 K-indie,首先聯想的也是弘大地區的 live house,可釜山這幾年因為釜山國際電影節的知名度,也漸漸成為有文化交流戰略的國際都市。權敬美表示,南韓流行文化資源過去的確都集中在首爾,釜山這幾年卻透過影展、演唱會等活動,漸漸擺脫了「魚市場」的傳統印象。甘川洞文化村的小王子像、韓劇取景的虎川村、有沙灘美景的海雲臺海水浴場,皆讓釜山顯得年輕有朝氣。

從音樂消費市場的角度,Highjinx 認為釜山音樂節的重要性,在於讓海外音樂人可以接觸到韓國南方的觀眾,改變過去首爾獨大的狀況:「大部分的藝人都只會選擇在首爾表演,對於南方的觀眾來說就成了門檻,需要花更多的錢和時間成本,才能到首爾看他們的演唱會。此外,釜山音樂節的門票因為有政府資助,所以比較便宜,這也帶來正面的吸引力。」

對於台團來韓發展,Highjinx 提醒我們,現在不必只著眼於首爾,釜山和其他城市如:大邱、光州的音樂場景也在成長,試著搭檔韓國音樂人共同巡演,將有加成效果:「根據我們做過的巡演交流經驗,這對於兩邊的音樂人都非常有幫助。另外可以注意的是,韓國國內的大型串流平台非常多(例如:Melon、Bugs、Genie、VIBE、FLO 等),擁有協助數位發行的在地夥伴很重要。他們可以確保你的音樂在串流平台上,有更好的曝光版位。」

釜山音樂節現場的二日 lineup 團照輸出

身處海外打開封閉視野

前兩年持續待在台灣,發覺產業內積累了太多苦悶感,渴望國際交流,讓視野與想像再次被打開。順利抵達韓國後,我發現這種情緒不只台灣獨有。權敬美坦言,韓國這邊其實也非常想跟台灣重啟連結。

韓國大部分的藝人收入來自於數位串流版稅,想擴張巡迴收益不能只靠國內市場,她曾接觸一些樂團表示,去美國這樣的競爭大國特別辛苦,去香港又覺得太小,台灣市場對他們來說反而很親近,食物和消費習慣也都很合拍(黑糖珍珠奶茶外交)。入行三十年,她認為開發海外市場的關鍵,終究還是要看藝人對當地市場有多少興趣,有些人藝人雖然在國內很紅,卻沒有多餘力氣研究他國市場,最後很難真的跨出境外。

談及這次協助四組台團到韓國,她認為台灣樂團都頗具時尚感、工作態度也好,I Mean Us 和康士坦的變化球(KST),兩團自備韓文稿更令她印象深刻。而台灣團隊的硬體工程師相當專業,儘管都被排在音樂節主辦單位設定的舞台、使用現場器材,遇到硬體問題卻都能即時處理,不需要太擔心。

「OVDS 的表演與燈光、視訊連結;noovy 年輕又有日本巡迴經驗,主唱嗓音好,成員拍電視劇,有藝人發展潛力;KST 不論有沒有歌詞,音樂性都很強,在台上身穿白色衣服,表現超越獨立樂團的基準;他們是很成熟的藝術家,有自己的創作哲學。」她特別提及康士坦的主唱阿尼是菲律賓裔,而在韓國有一代聽眾對菲律賓音樂人的印象來自於黑眼豆豆的 apl.de.ap,因此知到阿尼的身分後也會增加 KST 的印象分數。

一位韓國歌迷正在查看 I Mean Us 帶來的周邊恤

從我的角度看釜山音樂節,則感受到韓國樂團整體的「藝人特質」之強大出眾,參演者如:JANNABI、SE SO NEON、LUCY、Silica Gel 等,從主唱到樂手都有難以忽視的魅力,對於導播的鏡頭意識、設計現場音樂和觀眾互動的編曲,都相當值得學習。有趣的是釜山音樂節官方,這次特別錄下了數組樂團的現場 talking 段落(包括 I Mean Us 三段韓文 talking),放在官方串流歌單裡,讓整份歌單就像是音樂節的聲音紀錄一樣,是我在台灣音樂節還沒看過的作法。

雖然這次只能短短來一個周末,一個音樂節,卻足以喚醒幾年前到大型海外音樂祭的身體記憶——撞見一場非常厲害的表演,和數萬位(語言不通的)陌生人在台下同聲唱和,那種可以帶來思維衝擊與社群歸屬的興奮感。回程隔離期間,看見 I Mean Us 在社群上貼出和國際樂團的合照、日本愛團 ROTH BART BARON 也順利在台南浪人祭登台,讓我清楚知道這回合的交流結束,只是在預告下一個新的回合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