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經歷過 90 年代的青壯世代樂迷來說,除了英倫搖滾、銳舞派對、《猜火車》與〈Born Slippy〉,以 Daft Punk、Air、Cassius 等法國電子樂團代表的 French Touch(法國浩室音樂浪潮)也是無可替代的美好回憶。而隨著 2013 年〈Get Lucky〉的走紅,新世代的年輕人也有幸接觸到 Daft Punk,並順著「傻瓜龐克」之名回溯經典的法國電音作品及其電影。
2015 年,入選坎城影展競賽片的《巴黎電幻世代》便以 Daft Punk 的知名度為座標,大開旁枝描繪了法國 90 年代的銳舞場景。令人感受真實的不只是〈Da Funk〉如何首次在派對上放出,還有二十一世紀法國浩室浪潮褪去後,在追夢途中迷失的 DJ 人生。而可以說是受到《巴黎電幻世代》啟蒙,2017 年的紀錄片《法國電音浪潮》(French Waves)更進一步,不只表達對於 French Touch 時代的敬意,同時也引薦了一批當代的法式電音人物,譬如 2018 年曾首度造訪台灣,剃禿頭頂的鬼才雅克電波(Jacques)。
紀錄片《法國電音浪潮》即將在桃園電影節舉行台灣首映,導演 Julian Starke 也將抵台宣傳、出席兩場映後。在電影正式放映前,我們先行訪問了導演,關於這部片的來歷,以及紀錄法國電音歷史的 French Waves 計畫到底包含哪些部分。巧合的是,Cassius 的核心人物 Philippe Zdar 在今年六月不幸墜樓離世,回首《法國電音浪潮》裡他的身影與話語,更令人百感交集。導演在訪問中也掏心回憶了與 Zdar 面訪的過程,Zdar 影響他甚深的一席話,值得讀者再三咀嚼。
Q:是什麼因素觸動您開始拍攝這部電影?
2013 年,我和一群童年玩伴組成了一個藝術家組織 Pain Surprisese,並一起辦了很多派對。Pain Surprisese 的成員有音樂人、作家、影像工作者、時尚設計師,我們之間沒有階層關係,參與各種計畫時也都統一使用 Pain Surprisese 的名義。有好幾年,這個組織給了我們很多力量,就像是一個烏托邦,別的成員先不提,Jacques 就是其中一位。
有次,Pain Surprisese 的另一位成員 Felix de Givry 被導演 Mia Hansen-Løve 找去演《巴黎電幻世代》。那部電影在描述的主角 DJ Sven Hansen-Løve(導演的哥哥),曾經混跡 90 年代的車庫浩室(Garage House)地下場景,與 Daft Punk、Cassius 等 French Touch 浪潮的代表人物都很熟。當我讀到劇本時,我察覺到這個電音浪潮與我們的組織之間的連結,我每天在過的生活,和電影裡描繪的、二十年前 French Touch 浪潮的氛圍非常相似。這個啟蒙,讓我決定要去探索存在於這兩個邊,法國電子音樂的連結與差異。
Q:為什麼故事會選擇從九O年代的 French Touch 開始說起,而不是從更早之前譬如 Jean-Michel Jarre 的世代?
我會選擇從 90 年代說起有兩個理由。首先,我從青少年時期就是 French Touch 的粉絲,所以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只為了接觸到這些音樂人。此外,拍這部片時我已經決定要將當年的氣氛(或浪潮)當成故事的核心。事實上,比起 Jean-Michel Jarre,我覺得自己和 Philippe Zdar 的連結更深。當然 Jean-Michel Jarre 是一位先驅,他為許多後人開路。我非常景仰他的勇氣,因為在當年要做這件事情(電子音樂)是很孤單的,你必須獨自對抗世界,而顯然他最後成功了!
Q:片中有受訪者提到,在 French Touch 之前,法國人對於自己的電子音樂與 DJ 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是沒有自信的。可否為這個狀態多做一些說明?
我認為這說法並不是沒道理的。除了少數例外,法國音樂因為語言的隔閡,無論搖滾或流行樂都很少有海外的聽眾。French Touch 世代的音樂人在過去很挫折,他們的前輩們沒有辦法把音樂輸出到全世界,甚至覺得當法國人、做音樂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然而電子音樂成了一個契機,純演奏或人聲取樣(九成九是英文),幫助法國音樂可以首度打進全球市場。當 Techno 與 House 從底特律與芝加哥傳進法國音樂人的耳朵裡時,他們為之瘋狂,並試圖在裡面加入流行、好聽的元素。我想,那些羞愧與渴望正是驅動他們製作更多好音樂的原因。
Q:紀錄片最後介紹了一批新世代的法國電音人物如 Jacques、Fakear 等,您選擇拍攝他們的理由是什麼呢?而因為科技的發展,他們又和上一輩的 DJ 有甚麼不同的創作方式與觀念?
我拍攝這部電影只有一個原則,就是我只拍那些我欣賞的音樂人。然而當我拍攝超過 50 組音樂人時,剪接階段的工作就變得很複雜⋯⋯所以,最後能被剪進最終版本的受訪者,除了代表我真的十分景仰他們的作品與做音樂的方式,也因為我覺得他們可以共同呈現一個獨特的觀點。
我覺得科技影響甚鉅,對於當代人做音樂有很大的衝擊,同時也影響到我們聽音樂與分享音樂的方式。因為網路,我們(這群介於 20 到 30 歲的人)花了非常非常多的時間在聽過去的音樂,往往沒有一種要創造新事物的迫切感。我想我們比較渴望表達自己的內在,而科技只是一個幫手,協助我們達成目標。
對我來說,要簡述不同世代音樂人之間的差異很難,因為每個音樂人都不一樣,都有自己做音樂的方式。我拍這部片的本意只是,我覺得法國仍有好多很棒的音樂,我希望把我對這些音樂的熱情傳遞出去。
Q:我有注意到你們架設了 French Waves 的網站,在社群媒體上也持續更新資訊。顯然這計畫並不只限於紀錄片,也不止於 2017 年。這整個 French Waves 計畫包含多少部分?想達到什麼目的?
沒錯!關於這個計畫,我想了很多分享的方式,不必限縮於一種媒介。我聽很多音樂,看很多電影,我喜歡不同的藝術形式,所以我也希望盡可能透過不同的平台去分享我的故事。
French Waves 計畫包含一部長片、十集各五分鐘的短片(可以在線上免費收看),以及由專家記者編撰、拍攝,超過 200 篇紀錄法國電音史的網站。除了影音文字之外,French Waves 同時也是巡迴派對,我們會至少找到兩到三個世代,具有代表性的在地音樂人做現場表演,並搭配大師課程(masterclass),課程內容包括:講座、Q&A、演出與講解、影像放映及廣播。每當我們開始巡迴,我們便會嘗試舉辦一場大師課程、一次長片放映與一晚電音派對。
Q:Cassius 的 Philippe Zdar 在今年六月因意外離世,令人惋惜。回顧拍攝期間與他相處的過程,有什麼事情或話語令你印象深刻?
他的逝世確實令人惋惜,事實上,我到現在還有很多過不去的地方⋯⋯我總是說,Zdar 是拍攝期間給我最多啟發的音樂人之一,他總是能量飽滿且十分慷慨。譬如那天我們到他的工作室拍攝訪問,他投入到忘記送他兒子去學校,結果小朋友就伴在一旁,陪我們繼續聊了至少一個小時。
他曾有一段話令我印象深刻。他說,當他才二十歲時,自己的「網路」(取樣音樂的來源)是爵士唱片,他會聽美國爵士薩克斯風手 Pharoah Sanders 的唱片,聽〈Upper Egypt & Lower Egypt〉。那是一首長達十來分鐘、激進的自由爵士(Free Jazz),聆聽的挑戰度很高,可當你聽到第八或第九分鐘,那裡有少少的鋼琴和弦藏著美妙的律動,宛如短暫的魔幻時刻。
Philippe 說,如果你聽這首歌聽了八分鐘,最後等到那十秒的魔幻時刻就代表你收穫了,你收穫了一種無可取代的感動。我想你可以把這段概念放到任何的藝術領域去解釋,甚至應用來面對你生活中遭遇的各種難題。
Q:在世界各地放映這部片時,曾收到甚麼樣特別的觀眾回饋?
我在不同的國家會收不到不同的反應,日本和墨西哥觀眾的投入令我印象深刻。我發現,這部片在海外的反應比在法國還好,最令我感到驕傲的是有許多觀眾會說,他們本來不認識這些年輕的音樂人(譬如 Jacques),看完後他們開始有興趣去聽他們的音樂、體驗他們的宇宙了。
Q:繼 Justice 與 M83 之後,FKJ 似乎成了國際上的法國音樂新代表,在台灣也很紅;他的風格多元,影像行銷上十分厲害。你怎麼看待他的成名,以及他在當今法國電音場景的位置?
我覺得這是很棒的現象。我並不認識他本人,但他在我朋友的唱片廠牌 Roche Music 裡。FKJ 有趣的地方在於,他是一位真正的樂手,擅長非常多的樂器(這在法國電子音樂人中非常少見),並透過薩克斯風與和弦的搭配,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律動。
我想他在海外比在法國還要成功,而能夠四處巡迴、分享自己的音樂是很酷的事情。某種程度上他可以說是新一輩的 French Touch 代表,但音樂人通常都不喜歡被貼標籤,我也能夠理解,只是想表達,他的音樂是如此獨特是我願意推崇的。
Q:最後,請您分享五首影響你很深的法國電音單曲。
Stardust – Music Sounds Better You
Daft Punk – Rolling & Scratching
Fred Falke & Alan Braxe – Love Lost
Jacques – Tout est Magnifique
Superpoze – Opening
Myd – The 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