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寧兒說自己有結算飛行次數的習慣,2018 年總計 67 趟;掐指一算,等於她一週飛超過一次,太多啦。人總在移動,冰箱是擺不了東西的,每隔幾天就要提著行李箱走,排不了生活的節奏。採訪這一天是 6 月,她才剛從北美工作回台,時差纏身醒不來,喝了兩杯咖啡,沒用。
休息太重要了。去年她發專輯,唱完年底的台北簡單生活節與香港專場,2019 年有半年時間在休息——回香港看中醫調身體,每三天把一次脈;4 月有個機會,就去歐洲旅行,直到 5 月金曲獎公布入圍名單那天,她還在假期的狀態裡毫無警覺,洗完澡看手機才知道,入圍了兩個大獎。
她說,若知道金曲獎會在那天公布入圍名單,自己肯定會仔細注意每個項目。畢竟《Nothing is Under Control》是她第一次掛名共同製作人的專輯,與夥伴甯子達一起入圍金曲最佳專輯製作人,比入圍最佳國語女歌手還意外。
甜點上了,時差退了,談到音樂,她說話的精神也跟著回來了。
天蠍製作團隊
事實上,岑寧兒並沒真的把自己當成製作人。掛名是為了學習,突破以往單純做歌手舒適圈。談到這次的合作夥伴,她一邊切開檸檬塔一邊笑說,這次的製作團隊從共同製作人甯子達(阿達)、配唱製作人 Brandy,恰好都是天蠍座。
共同製作人分工,岑寧兒寫歌,決定音樂的方向、藍圖;甯子達則以此為準則,提供方法、選項,和編曲溝通,將她的想法建築起來。
《Nothing is Under Control》上半部的曲目,是題材輕鬆的小品,使用的配器不複雜,聽起來卻不顯單薄無味,可見其製作功力。甯子達功不可沒,岑寧兒說:「阿達(做這張專輯)有一個關鍵字是『organic』、『有機』;而我的是『少』,但是是『深刻』的。」
她以〈Maybe It’s for the Best〉為例,最初編曲版本非常爵士,她覺得太華麗,最後遂收整成純吉他伴奏的版本。在錄音室裡,她史無前例地拿掉耳機,就近聽著保卜的吉他唱,錄 vocal 的麥克風還會收到弦的聲音。
談及 Brandy 的貢獻,岑寧兒直呼太棒了,「我覺得她應該一起提名製作人!」由 Brandy 做配唱,幸福的是可以把「好壞判斷」交出去,加上彼此都是唱歌的人,所以有很明確的溝通語彙。
她特別指出,香港鮮少有專門做配唱的製作人,而樂手型的製作人往往會用樂器語言來溝通演唱,但那其實不符合人體發聲的原理:「Brandy 的方式是感性的,她很多經驗,配唱過不同的人,所以她知道跟我講,可能不是技術型的。」
當然,Brandy 更可貴之處在於,不會覺得聲音美、漂亮就 OK,總會積極突破 Yoyo 的「原廠設定」,刺激她嘗試更多聲音的可能。
阿達&Brandy
七、八年前,因為蔡健雅的演唱會工作,甯子達、Brandy 與岑寧兒結識。
身為業內炙手可熱的貝斯手,甯子達在此之前從未做過一整張流行音樂演唱類的專輯。他說,那次演唱會工作後聽到岑寧兒的個人作品,就曾想過有天替她製作會是什麼樣子,如今能合作可謂水到渠成。
甯子達表示,這次的製作人經驗讓他與 Brandy 學到很多,譬如怎麼和藝人溝通,看著對方在作品裡抽芽茁壯。
在他們眼中,岑寧兒有一股「仙氣」。Brandy 妙語,她就像是一位仙女走到人間,覺得人間太好玩,乾脆不回去了;幽默的甯子達則說:「不只是仙氣,就很 MUJI,很微風超市,很有機!」要如何讓她放鬆?兩人笑說,最簡單的方式是訂吃的,甜點是重點之一!
甯子達分享,Yoyo 對於許多音樂會表達欣賞,提供給他們參考,而他們的工作就是在這些編曲參照中,做出屬於 Yoyo 的模樣。
具有多年配唱經驗的 Brandy 認為,唱歌跟樂器是不一樣的專業,「你的音準、技巧都在你的身體裡面,其實你沒有在一個身心合一的狀態下,你很難唱出一個經典的作品。」她知道 Yoyo 唱的已經夠好了,自己的工作便是開發更多可能性,譬如她的演唱往往會很美聲,但 Brandy 會覺得有一點瑕疵、很貼近生活也很好。
Brandy 說,當歌者意識到錄音室有燒錢的壓力,唱歌往往不容易放鬆:「因為她自己掛 co-produce,所以她會有很多想要參與決策,想要把品質控制好的念頭在那邊。可是你一但有這念頭,就沒有辦法很專心地去當一個純的詮釋者。其實我的角色也只是提醒她,你專心唱。」
阿達側面觀察:「她們兩個在溝通的時候我都聽不懂,你那個什麼賁門怎樣怎樣(Brandy 糾正:賁門是胃!是聲門啦,聲門!),我忘了哈哈哈哈。」他驚訝於配唱的魔法,那些細微的聲帶肌肉,只要稍微調整,唱出來後就真的不一樣了;自己做混音時,每次收到的 vocal 音軌都非常到位。
追求「好」的錄音
岑寧兒與樂人好友們有個群組,會彼此約定一個月要創作一首歌,若當月沒交作業,就要接受處罰,臉書被其他人借用一天。她說,透過這樣自律、他律的過程,反而讓她覺得寫歌是可以很輕鬆的。
「在這個練習之前,我把寫歌想得很嚴重。」因為是朋友間的約定,交出來的歌未必得是撼動天地的大作。抱著遊戲的心情,「炒蛋」、「咖啡冒泡」等畫面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
她提及過去看了一本談創作的書寫到,當你要創作時,你必須「當它是最重要,也最不重要的事」。呼應著專輯名稱似的,驚喜若總在有意無意之間,「失控」或許並非壞事。
《Nothing is Under Control》錄音過程也讓她學會,自己應該追求「好」的而不是「美」的錄音:「就算是自己的專輯,以前都不知道可以這樣子。」
譬如〈Scramble Eggs〉是她在半夜隨意唱出來、玩心很重的歌。然而,在進到每一分鐘都是錢的錄音室裡,她便不知道怎麼玩了。Brandy 提供的解方是在每次錄其他歌曲的最後,用不同方法試唱這首歌,不說不知道,最後的成品是她躺著唱出來的。
放鬆是必要的,把情緒逼到絕境也是必要的。專輯收場曲〈信望愛〉錄音時,岑寧兒的情緒深陷歌中世界,Brandy 就放她去哭,哭完休息一個小時後吃個東西,慢慢唱,one take 結束。
Brandy 說,歌手能放下所有東西去表達音樂的時刻,是最最珍貴的:「她可能心裡想要顧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一直提醒自己我不能崩潰,我不行崩潰。可如果她真的崩潰了,以她的自律程度我不擔心她收不回來。」
三種語言之間
岑寧兒的歌曲語言包含國語、粵語與英文,對照她行跡香港、北京、台灣、加拿大的人生,是那麼理所當然。她說,自己想事情的時候就是三種語言混雜著,都用上才能表達完整。
Brandy 盛讚,Yoyo 是他聽過,唱廣東話唱得最好聽、氣質最好的人:「廣東話的咬字常常嘴型需要動很大,咬字的勾勾要打得很深,有時候聽起來會有點粗魯,可是她唱的超有氣質。」
岑寧兒自剖,寫粵語詞往往得找別人幫忙,尚無法獨力完成;英文卻相反,詞寫好後便能直接唱出來,非常流暢,但也難翻譯成別的語言。最特別的是國語歌詞,每每是曲子先行再填進去,卻也容易影響原曲的律動。
她舉〈Boarding Soon〉為例,現場示範 demo 的哼唱與填詞後的差異,「嘟噠噠滴拉,噠拉滴拉」變成「離別的步伐,有些緊張」,那些慵懶、輕快的律動,加上國語歌詞後像是被吃掉一樣。
Brandy 指出,中文的唇齒音往往會讓旋律的輕盈打對折,想讓每一句都變得跟日常對話一樣輕鬆,只能花時間磨。不著痕跡的背後都是苦功,他們原以為最輕鬆的〈Boarding Soon〉,放在第一首開錄竟然就錄了三天。
回到台北
〈Boarding Soon〉裡的「起飛再降落,沒有盡頭」,是岑寧兒最早給作詞人廖文強的兩句話。已住在台灣九年的她,有段時間覺得四處飛行是迷失的,總要尋找旅居的理由,找家的方向。
如今的她卻有了新的體悟:「後來我沒有那麼執著家在那裡是因為,我覺得就算在同一個地方,它也會變,其實什麼都在變。我不動的話,東西都在動,所以我動或不動都沒差。」
如何與不受控的世界共舞,她的態度顯得挺佛系,過去曾有兩年為了拚 183 天領台灣居留證,現在也不特別去計算了;以前可能為了看朋友的電影、約生日吃飯就飛一趟,今年也考慮調整:「可能以前我比較執著在地方,但我現在發現其實都是時間。我怎麼花今年的時間在哪裡,我大概知道了就有個底。」
2019 年,她期望有比較多的時間能分配給台灣;在這個她發展音樂創作人生命的起站,9 月已排定一場台北國際會議中心的大型演出,只願與很久沒能參與她專場的人們相聚。
當然,她日後的計劃是繼續寫歌,且已有想法,下一張專輯或許會有概念性的故事,可能從整本書出發寫歌,或每個角色都有歌。像短篇小說嗎?「我覺得小說太難了,我想要寫兒童繪本,字比較少,哈哈。」
攝影/Yuming;特別感謝,採訪地點提供/Ruins Coffee Roas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