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方八人桌,The Fur. 的四位團員坐在我對面,懶洋洋的神情,小分貝的聲音,和他們的音樂一樣,有股內向害羞的氣質。合成器手溫溫垂涎菜單上的冰淇淋鬆餅,主唱柚子到訪問一半,被鄰桌的寵物刺蝟吸住目光;兩人分神,不約而同地發出「好可愛唷~」的驚呼,像小女孩含著棉花糖,舌頭和心靈都被幸福融化。
The Fur. 成軍不過兩年,已有突飛猛進的成績,在首張專輯《Town》完成以前,他們已有機會飛往歐洲巡迴,在台灣也有不賴的票房,沒想到最近又宣布要參加明年的 SXSW。回想最初在台中朝陽科技大學,主唱柚子與吉他手中凌兩人,僅是知道彼此有在創作,會互相傳 demo 的朋友。直到 2016 年搖滾台中做《出發》合輯徵選,柚子為了填報名表才開始想團名。
柚子一度提案團名叫「昏厥的馬」(Dizzy Horses),後來被中凌建議的 The Fur. 取代:「她的聲音比較適合這種,溫一點的字。」幸運地,歌曲〈Final Defence〉順利入選,為了表演,他們臨時找上剛回高雄的唯任加入擔綱貝斯手:「結果他大概三秒鐘就說,好阿。」
柚子補充:「唯任那時候有跟我們說,他那時候剛回高雄吧,他就說他很想要繼續玩團,可是已經沒有什麼樂團的活動。我們那時候剛好問他,他就說他連我們的歌都沒聽過。」
就這樣,在兩三個月內,初版 The Fur. 倉促成軍,第一場演出就在搖滾台中。曲目少,編曲還不完整,演十五、二十分鐘就下台:「我們一表演完,下面觀眾全部傻眼。」
歐洲巡迴大考驗
貝斯手唯任性格憨厚,像遲鈍的科學怪人,他記得第一次練團時與團員對和弦,想說要把和弦寫下來,沒想到中凌卻說,唯任沒關係,你就照你的方式記下來就好:「我就想說,我這樣記有很奇怪嗎?明明感覺很正確!」
唯任上回玩團,是高中時的後龐克樂隊低明度時期(同團鼓手為大象體操的涂嘉欽),上大學後樂團解散,四年沒玩團的唯任久未練習,入團前兩、三個月都自覺在亂彈。
2017 年底,參加貴人散步音樂節後的 The Fur.,預備前往歐洲巡演。為了讓現場更好看,他們又找上合成器手溫溫加入。再加入前,溫溫就因為杜易修(心電樂、昏鴉)而留意到 The Fur.,第一次聽到〈Messi〉時覺得:「幹,也太好聽了吧。」沒多久,手機就接到柚子的臉書訊息(他們甚至還沒加臉友),約她見面吃頓飯,趁機詢問她入團的意願。
前往歐洲巡迴前,外文系的柚子也辭掉原本在大學的行政職,改接翻譯案,專心經營樂團。過去表演都是下班後衣服換掉,衝去現場,弄的很狼狽,「之前為了趕車,還在高速公路上車禍什麼的(編按:中凌駕車時被後方來車擦撞)。」她想,兼職做時獲得了這些機會,那何不專心做?
初次歐洲巡迴狀況不少,對樂團成員的意志力與應變能力都是一大考驗。在德國,他們遇到沒有音箱的場地,代打貝斯手方博(淺堤、少年白)自己重劃配線圖給 PA,自備 DI 掏出來讓所有樂器 line in。在世界級的巴塞隆納 Primaver Sound 音樂節則遇到大跳電,樂器沒有聲音,技術人員也沒有解決辦法:「最後一天我們去看 Ariel Pink,在一個室內場地,他一樣的狀況,是連 vocal 的聲音都沒有,後來他就沒有唱了。」
柚子對於演出場地的音場、觀眾反應都會特別在意,但同行三人都會反過來鼓勵他。面對歐洲巡演的諸多限制與不適應,溫溫說要練出身體的熟悉度,到哪裡都能表演。這一趟,他們見識到不同於亞洲的演出風景——歐洲觀眾入場,喝酒才是目的;有時他們在演出,底下依舊忘情地大聊特聊。
方博跟完這趟歐洲行認為,The Fur. 的台風已大有進步了,而負責安排歐洲巡迴的九踢文化負責人洪維寧則給了一線的側記:「南歐和 The Fur. 的氣味可能最相合,在巴賽隆那的 Primavera 兩場演出,觀眾的反應都很好。幾乎沒有什麼亞洲的觀眾。可能也是經歷了比較密集的巡演,最後兩場 Savannah(柚子)和觀眾有一種玩開的感覺,互動非常好。」
小鎮故事多
入選搖滾台中合輯的〈Final Defence〉之後,The Fur. 以〈We Can Dance〉為起頭,開始籌備首張專輯。《Town》沒有領公部門的錄音發行補助,也沒有進專業錄音室,除了鼓是在大象體操工作室錄的,絕大部分都是宅錄。麥克風四處借,成本不高,然而成色卻相當好。負責錄音的方博將功勞歸給負責混音與母帶後期處理的 Foo 跟 Brian。
「Town」顧名思義是座小城鎮,紀錄了 The Fur. 的早期創作,主題關乎成長的五味雜陳——譬如〈25〉是柚子在 25 歲寫的,她認為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年紀:「可能剛畢業,剛讀完研究所,或者是要再決定要不要繼續第一個,做的那個很爛的工作。」
熟悉柚子創作的中凌,負責初期架構上的編曲,他認為柚子的歌本質上是難過的:「我會想要在作曲的時候,把它『包裝』成其實比較快樂的。」就像演奏曲〈Blueberry〉一樣酸酸甜甜,〈Short Stay〉唱名時間的單位,一秒、一分鐘、一小時到一年、十年,標題卻明示人生短暫。中凌隨後修正:「不是說『包裝』,而是我們想要大家了解我們,又不想讓大家了解這麼多的感覺。」
〈Messi〉的創作故事源於柚子曾遇到一位,很喜歡足球選手梅西的小女孩。女孩談到梅西時眼神總是充滿光芒,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認識這位足球明星上:「有時候你可能很喜歡一個人,但是你可能永遠都不會被那個人知道你是誰,但是你還是會把他當成心靈的寄託。」
柚子讓小女孩在歌裡老去,變成一位奶奶,卻仍心繫偶像。仔細聽,在〈Messi〉末段有一串電話鈴聲,接續下一首不插電〈Little Song〉的答錄機回覆。關於這段鈴聲,本來是他們為了接歌所作,卻讓我覺得有種追星奶奶的盼望,終於獲得回應的想像。唯任聽到以後插話說:「我剛剛被他說的那席話感動到,他說〈Messi〉後面那個鈴聲,感覺很像是老奶奶很孤單,結果接到一個電話的感覺。好像一個電影,最後 Messi 打來了。」
「酪梨人」〈Avocado Man〉曲名令人費解,柚子解釋,酪梨在台灣是一種不太受歡迎的水果,它默默存在許久,卻很少人知道它很營養,皮全黑時最好吃。這則酪梨作為台灣社會邊緣人的故事:「有點像是你成長時,不被了解的感覺。」
我們是高雄團
《Town》由和 deca joins、淺堤、DSPS 合作過的 Airhead Records 發行,The Fur. 說,與 Airhead 合作就像加入一個大家庭般。他們和同為高雄團的淺堤十分要好,私底下都是常見面的朋友。訪問前幾天的中秋節才聚在一起烤肉。
在〈Short Stay〉的 MV 裡,已經代打貝斯、協助錄音與現場音控的方博,又多條斜槓扮成粉紅毛怪。方博說,當時是李彥勳導演找他,指定 The Fur. 的這個角色一定要由他來演。有鑒於李導之前的片有漂亮女主角,方博還沒看劇本就答應了:「結果是演怪獸!」「因為認識的人裡面又高又胖的好像就是我!」
靦腆的 The Fur. 在歌裡自疑,身邊卻吸引到一群很想幫助他們的朋友。從錄音、混音、專輯設計到 MV 拍攝,大家都有股信念,希望他們能更上層樓。如今,《Town》的鎮民已不只包含歌裡的角色了,每位聽眾與協助他們的朋友,都讓這座小鎮更熱鬧,更有故事。
成軍兩年,生活與創作基地在高雄,The Fur. 認同自己被定義為高雄團。
「如果要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擇住在高雄。」本是台中人的柚子說:「我還蠻希望大家都回到南部。有一次去參加 D.A.N 在台北(的演出),你真的能感覺到⋯⋯像我們就遇見你!只要你看一場表演就可以遇到好多人,你可以在遇到那個人的時候跟他聊。那個機會發生在台北,如果高雄也能這樣這樣⋯⋯如果大家可以回高雄生活,其實真的蠻不錯的。」
有政黨候選人嘆城市又老又窮,然而在 The Fur. 身上卻能見著一夥年輕人的努力、創意與盼望。活在高雄,唱著歌,一切改變由這始。如果還沒有被世故的大人瞭解,那肯定不是「酪梨們」的錯。
番外:Shout Out To…
唯任說,上個團是高中組的,就只是在玩音樂,享受年輕時光,現在的 The Fur. 很多事情要自己做,宣傳、行政,得認真起來。低明度時期的鼓手是涂嘉欽,The Fur. 專輯也找涂嘉欽來幫忙錄鼓:「錄完以後我覺得,他是真的還蠻不錯的,對他的鼓技感到很讚嘆。」
所以最後要 shout out to 涂嘉欽嗎?「一定要的,一定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