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05・人物

關於性別:野生玫瑰 新台灣民歌女聲策展人張心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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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社會輿論激昂討論「性別」、「性傾向」議題,吹音樂則對在音樂場景中出沒的性別符碼十分好奇;繼上一回 UnderU 與 mobilegirl 談「Girl」標籤之後,我們希望藉此系列訪問,瞭解音樂文化中更多不同面相。

民歌是人民在日常生活過程中的集體參與和創作,通常廣泛流行於民間,以自然的言詞和聲調,唱出生活感受,平易質樸,成為民族生活之反映與寫照,通常融匯了整體民族思想和價值,反映著民族的樣貌。由十分年輕的新生代吟遊詩人張心柔策劃,第二屆獨立舉辦的「新台灣民歌女聲音樂節」即將於12/10、12/11 於紀州庵文學森林始動,活動以「女聲」為主題,不只因為陣容皆為女性,而是強調著女性特有的生命記憶;「民歌」也非只是依循七零年代校園民歌後一脈相承,而是透過 20 歲至 50 歲的台灣女性創作人,用詩、用音樂,將三十年的台灣女性生命歷程娓娓道來。

新台灣民歌女聲策展人張心柔(Phot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新台灣民歌女聲策展人張心柔(Photo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這次簡短訪問策展人張心柔,窺探在陽剛競逐之外,試著以陰性特質修補、溝通、灌溉社會裂痕,走出自己道路的野生玫瑰。

可否跟我們介紹「新台灣民歌女聲」的理念與舉辦契機?

我本身寫詩,也從事音樂創作,大學就讀音樂系時,對學院內貧脊的生命感到窒息,因此決定休學,獨自帶著吉他到台灣中南部流浪。我從小在台北長大,對於台灣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很嚮往,希望能夠寫出跟土地有連結的詩與歌。旅途中因緣際會認識了許多優秀的女性音樂人,她們的創作擁有獨特的生命力,無論是從日常的情感:親情、友情、愛情、女人的生命出發,或是對大自然和鄉野村鎮的詠讚,傳承民族音樂傳統的使命,或是有理想要去追尋,諸如此類的主題都讓人聯想到民歌。這些音樂人都不屬於流行音樂的商業體系,用自己的方式唱出民歌的精神。不同於傳統民歌的集體、時代或民族,多為獨立的個人發聲,與七零年代產生的「校園民歌」有所區別。

在世界各地,無論政、商、學、藝界,女性的角色越來越顯得重要。我自己作為一名女性,也會特別關注這方面的議題。於是我就開始想,是不是可以在音樂上也有這樣一種女性的觀點?台灣作為一個多元族群融合的島嶼,如果能邀請各個不同語系的女性音樂人來演出,呈現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女性民歌,應該會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當代的新民歌,兼有傳統民歌的底氣,校園民歌的詩意,又加入了每位女性創作者獨特的個性與生命經驗,因此取名為「新台灣民歌女聲」。我希望透過這個音樂祭,把更多的人聯結起來,無論是音樂人,還是更多的大眾,我們一起呼應我們的時代,一起來創造它。

「新台灣民歌女聲」希望留下的社會價值與意義?

我覺得需要去修補跟過去的關係,才會有辦法知道未來有能怎麼做。我覺得現代人太斷裂,因為太想要跟別人不一樣,以至於我們可能跟我們的上一代、上上一代看來起沒有什麼關係。因為我們要反叛,才能創出一個自己的什麼。但有另外一條路是根據這些前人累積下的東西,再加入我們當代的去延伸去發展。這次的創作者多從自身的傳統、文化,從詩歌中去尋找養分,且我自己閱讀或聆聽經驗,是會想要去跟過去的時代,或未來的時代做對話,當你連結起這些事物,創作的路徑便打開,創作便不會只是代表自己一人而已。

另外,最主要是希望透過活動可以有更多人能支持台灣本土的音樂創作者,獲得更多人的認同與了解。

「新台灣民歌女聲」是由以女性為主體的活動,你是如何定義「女性」與自己呢?

生理上的定義是最簡單、最直接定義的方式;至於這次的演出者帶給我的感覺是真誠的,我認為女性是有著「母性」與「女孩的氣息」。這次的演出者從二十歲到五十歲;二十歲是展露頭角的年紀、五十歲可能已是巔峰,這三十年是為女性生命中最精華的時間。這次陣容有些演出者可能四、五十歲,甚至身為人母,但還是保有著女孩的氣息,對自己堅持的事情有一點固執與任性,然後又善解人意,時而溫柔時而嬌氣,如羅思容、少妮瑤,而我也喜歡「有夢想」這種特質,像我覺得呂莘就是帶給我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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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我現在二十六歲,處在從女孩到女人的過渡期,比較曖昧;我自己覺得三十歲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我與身邊年紀相仿的女生朋友,包括我自己,都有過了一些戀愛經驗,但在自己的工作、事業上還有一番理想與追求,走入婚姻或進入穩定的狀態都還沒有這麼急迫,還在一個想要追尋的年紀。依我自己來說,比起我媽媽那一代女性,較能獨立的表達想法、創作。生在這個時代蠻幸運的是現階段台灣各種獨立的文化很興盛,慶幸可以活在這裡,剛好可以成為它的一員。

現在有著「女性」、「女孩力量」的活動不少,「新台灣民歌女聲」有什麼差異呢?

若以演唱會來說,賣的只是一場演唱會、單純來聽音樂人演出,並沒有提出論述。新台灣民歌女聲有在試圖提出論述,我們想呈現現在台灣女性的創作風景,一方面嘗試反映出這個時代:呈現出小島上的多元與不同,大家可以和諧的相處,自由地發出聲音,盡興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另外,就音樂性質來說,我們明確的是比較簡單的不插電樂器,吉他與鋼琴,最多就三人編制,規模比較小,配置比較不複雜,我們比較 Local(笑),也比較自然一些。

你會認為區分「性別」是重要的嗎?

對人生來說,是。對創作來說,不是。創作本身就不限男女,只要自覺經濟條件足夠、文化背景足夠,任何人都可以創作。你想要都可以做,無關性別。

人生來說,傳統上男女的分工依舊明顯,當然現在兩性越來越互補;但最重要的是,以現階段而言,還是只有女性才能夠經歷孕育新生命的過程。這對女性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轉折的。我雖然沒有生過小孩,但就自己身邊的人來觀察,是個很大的轉變,是很大的責任與負荷,跟男性的人生歷程是比較不一樣的。

例如這次的表演者中,包括羅思容、桑梅絹、紀淑玲、葉鈺渟、雲力思都具有母親身份;母親的身份對女性創作是一項很關鍵的影響,因為創作源自生活經驗,當你有不同的生活經驗,創作勢必會是不同的。

那除了性別,「新台灣民歌女聲」有何不同?

台灣音樂史上曾於 1970 年代出現過「校園民歌」,是當時的年輕人企圖透過音樂唱出自己心聲的形式,其中不乏有積極與中華文化、台灣民間文化對話的作品。然而在資本主義的商業操作模式下,難逃泡沫化而終至隱沒到流行音樂的陰影中。儘管如此,校園民歌開啟了一般人也開始創作自己歌曲的先聲,「新台灣民歌女聲」即是與當時校園民歌時代做對比。

男女民歌手在寫歌的題材、角度,詮釋上當然也相當不同,對比屬於校園民歌時代,現在的創作比當初更加個人,那時比較像是用第三人稱敘事,現在比較偏向第一人稱敘事;七零年代的民歌身處戒嚴時期,還分黨內與黨外,也有很多的創作如〈龍的傳人〉的國家民族情懷,過去也談很多鄉愁,部分原因在於在台灣的外省第二代,那時候國家民族鄉愁是比較主流的。但現在我們不太會特別針對這些很大的命題,反而多從自己的生命出發,或貼近人文的社會關懷。

這次演出者,是否有什麼「共同的特質」是彼此共鳴的?

韌性,以及音樂關懷的角度比較廣。這次的音樂人各自有各自對社會、文化的理念和看法,可能並非直接把題材單純地放在音樂當中,而是透過音樂產生力量。我會說她們「很有夢想」,而她們身上這種追求夢想的特質,會不知不覺感染身邊的人。

第二屆新台灣民歌女聲演出陣容(Photo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第二屆新台灣民歌女聲演出陣容(Photo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新台灣民歌女聲」特別強調「溫柔、堅定」特質?

我覺得這是女性給世界最主要的兩種特質。陳妍元說,女生雖然看起來是種很柔弱的生物,但堅強起來會比誰都堅強。「堅強」也算是一種母性特質吧!因為你要撐起一個家,你要做你愛人們堅實的後盾,這兩個特質都算是女性中很重要也很寶貴的。

本次第二屆的主題是「野生玫瑰」,一般情況玫瑰是嬌貴的,非常需要呵護的,而她們是從大自然中直接汲取養份,在當代文明主流是商業社會之外,不屬主流,亦即為「野」或「在野」的,她們可以在大自然裡面「野生」,其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敢於跟主流價值不同,做自己而且還做得很好。

身為藝術工作者、音樂人、詩人,性別是否是你的困擾?

其實身為女性在現代反而有一定優勢,如身體的特質可能讓我們更接近直覺。外型容易吸引人,經濟包袱較小。以我個人唯一覺得困擾的是女生體力比較差一些(我個人啦!);跑巡演時還蠻明顯的。身體不若男生強壯,在某些方面比較吃虧。

另外就是男粉絲的困擾…像獨立的創作者,我們可能去一個地方演出,會遇到很多人,獲得來自其他單位的演出邀約,或者推薦。由於我們都是自己身任經紀,會留下自己的電話,但有時候對方其實也沒有要找你演出,反而是打電話來騷擾,不然就是 Facebook 會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面對這種騷擾,你是如何回應呢?

通常是拒接、拒看,冷處理。不回應是最好的回應,越回應通常會被覺得有在關注對方。

藝術、藝文或詩歌領域,性別會影響你的發展嗎?

如果以寫詩的人口來說,可能還是以男性偏多,但其實現代女詩人為數也不少。粗淺以年齡判斷,五十歲以上的詩人可能十個有七、八個都是男性;五十歲以下的話,女性可以佔半數。這攸關環境:傳統的女性較早進入家庭與婚姻,現代女性價值觀不再侷限於 20 幾歲就必須嫁人、進入家庭,所以很明顯可以看到女性創作者的能量是非常強烈的。

而音樂創作上來說,我認為以幕前的表演者來說是平均的,但是若提到編曲、錄音,或者製作人、技術導向等幕後工作者,還是以男性居多。我是覺得是因為女性偏直覺,男性比較偏好理性與理論,幕後工作多在機械、器材、學理,女性可能比較不擅長,或比較沒有興趣;我是覺得沒什麼,各自有所長,分工合作做好即可。

其他例如,世界上的樂器大部分是依照男生的身體來製造的,當然男性也多是製造者。

你認為女性的性別力量,有些什麼方式可能在社會上再延伸?

我前陣子看過一本美國作家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Le Guin)寫的科幻小說《黑暗的左手》,作者研究人類學,特別關注性別議題,她提到「文明有分陽性與陰性」的觀點:西方的文明比較陽性,須要不斷創新、征服,不斷地跟大家搏鬥;東方的文明,不論是傳統的中國或日本,比較屬於陰性的,跟自然是和諧的,基於需求去發明或創造,比較不會是觀念上一直強迫革新。

就此一命題,我希望能重新找回人與人的連結、跟大自然連結。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文明社會有一點迷惘,好像不知道未來要往哪裡去,也很健忘的忘記之前有發生過什麼事。我覺得女性的特質是一個溝通、連結的角色,具有母性的女性容易無私地付出愛,藉由這種方式,給社會愛和理解,促進溝通;如何讓社會更好,我想是須要這樣的特質的。

台灣有了第一位女總統,亦有非常多的女性在各界展露頭角,你有什麼看法?

現在台灣的女性政治人物或行政長官,能力上的確都不輸男性,但她們也是文化菁英,是否能把身段放得更柔軟,去關懷在社會、文化資源相對不充裕的女性生存條件上呢?

雖然我們出了很多「女強人」,可是從她們身上並沒有看到「母性」的關懷,民眾並沒有感覺到被這些女強人愛著,忽略掉自己的母性與溫柔很可惜。這一直是女性主義在討論的:是否要跟男性競爭而失去了特質?或是依照你自己的特質去發展。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路思·伊瑞葛來(Luce Irigaray)等女性主義者都曾主張,她們並不希望女性去走跟男性一樣的路,去模仿男性或去跟男性鬥爭,她希望女性可以根據自己的特質,走出自己的路。

Photo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Photo Credit: 新台灣民歌女聲

【快問快答】

Q:狗、貓還是金魚?

狗。

Q:巧克力、牛排還是紅酒?

因為我吃素,所以巧克力。

Q:電影、影集還是書?(馬上講一部)

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數位修復版);書,《早晨與入口》特朗斯特羅默(Tomas Tranströ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