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聽聞「兄弟本色」,確實讓人摸不著頭緒:這是一個 Hip-Hop 版本的復仇者聯盟?還是屬於本色唱片公司音樂人的大拼盤?其實答案遠比一切臆測的單純許多。
由張震嶽、MC HotDog 與頑童 MJ116 的瘦子、大淵、小春,三組跨足 Rock、Blues、Funk、Hip-Hop 與 Pop 人馬所組成的新團體「兄弟本色 G.U.T.S.」,即是 Get Ur Trouble Straight 的縮寫,為「面對麻煩、解決問題」之意;亦如讓嘻哈子民奉為精神皈依、爭相效法的饒舌團體 N.W.A.一般,這五人成團後快速展開的世界巡迴,獲得非常不俗的評價,並且站上台灣指標性場地小巨蛋舉辦「日落黑趴」專場演出,成為首支站上台北小巨蛋展開專場演出的「饒舌團體」。
童心未泯的五人,看似放蕩不羈、玩樂為首,卻十分清楚自己在音樂場景中扮演的角色。直到訪問前都還在反覆聽著新曲 Demo 著手修改。更沒有因此把厚重的「使命感」加諸肩上,讓自己依舊是一群做自己夢想事業的大男孩,繼續做著自己喜歡的音樂。
一起混,做更大的夢,玩更大的秀
「講俗一點,我們是一步一步朝著夢想中的生活、或者夢想中的職業前進。」這句話,出自兄弟本色成團關鍵的熱狗口中。
兄弟本色成立的契機,是因為以往熱狗在上海的演唱會,都會邀請阿嶽或頑童輪流當嘉賓,某一年三組人同時上台,結果觀眾的反應超乎預期,所以乾脆成立一個團。「熱狗本來自己要忙發片計畫的,但他也是覺得好玩,就跟我們跳出來玩。」大淵說。
「其實我們還是以好玩、隨性組成的團體;很 free,可能隨時會結束,又隨時會聚在一起。」熱狗說:「比如我們今年的巡演告一段落,可能會暫時解散;因為三組人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跟音樂。但可能過了一年半載,又突然再聚集起來;這就是我們音樂道路上一個好玩的東西。」
「好玩」對兄弟本色非常重要;正是因為要做出有趣、新穎、更不一樣的音樂創作,才會讓兄弟們集結在一起嘗試新的可能。這次不走以往制式的發片宣傳,還是先在 2015 年底展開巡迴、2016 年一月才發片,演唱會結束連媒體記者會都沒有。
熱狗說:「我們的演唱會很特別,很像一個大的 Party,大家想要跳舞、想要喝酒、想要動,可能結束之後意猶未盡想要出去玩,我覺得跟一般演唱會很不一樣。」
瘦子說,他認為理想的演唱會就應該是這樣,尤其是在哀鴻遍野的華語樂壇,連他外國朋友都認為是個奇怪的現象。「情歌不是不好,是太多了!KTV 唱一晚上我都快哭了,每個人都失戀;華語音樂紅的那幾首盡是些他媽有夠慘的歌。」
“我不知道是台灣人太過苦悶了還是怎樣,都是很難過的歌才有共鳴;為什麼快樂的歌沒有共鳴?我們演唱會有各種不同的情緒,有快樂、有難過;我覺得這本來就是一個好的秀該有的樣子,我覺得我們在做對的事情,本來就是要建立一個這樣型態的表演。”- Eso 瘦子
完成了空中飛人般的日落黑趴巡迴旅程,回到台灣站上南、北兩端指標的演出場地,的確讓資歷較淺的頑童,有著更深刻的體悟與學習。瘦子說,這一年對他來說堪稱人生轉變的時期,大淵也說,MJ116 在一起做音樂也做了十年,現在有兩位大哥加持,想要做更多的可能性、挑戰都可以:「多了兩個意見,不管讚許還是批評,都只會更有幫助。」
連平常很少發言的小春,都認為自己因此改變不少:「我之前在頑童的時候都不太講話,可是在兄弟本色的時候,每個人都能展現不同的個性,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歌可以發揮;所以在兄弟本色我其實可以練習講話,我覺得這算是突破自我的一個地方。」大淵更打趣地說,兄弟本色台北小巨蛋演唱會後,受邀到場的淵媽終於對玩音樂的大淵,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回家後睡得很安心。
擁有多次站上小巨蛋經驗的阿嶽則表示:「站上小巨蛋的確會讓你有一個很鮮明的成就感,其實那很虛榮,站上去好像很屌…沒錯,我們在舞台上面本身就是虛榮,但那種感覺留在當晚就好,盡情享受舞台、虛榮,享受掌聲。」他說,「過完一天之後,你就要去想『好,我站上去了;那接下來呢?』」張震嶽說,他與兄弟們如何再去想怎麼做得更好,如何做的更完美,以及在音樂上要如何發揮才是接下來重要的事情。
新專輯《Fly Out》是包容,是信任,也是兄弟的空間
用「錯愕」來形容本色同事初次聽到《Fly Out》的反應,實在一點不為過。在新專輯初步完成時,內部工作人員試聽的結論都是:「這…好奇怪!」因為所做的音樂,既不嘻哈,也不搖滾,不能稱之為流行樂,反而朝向九零年代後開始風行的另類音樂致敬起來。
熱狗倒是對此感到非常驕傲:「其實我們就是要這種很新的感覺,不然我們各用各的(歌曲)互相跨刀就好啦!我覺得是這樣,既然是個新的團體,音樂的感覺一定是很新很奇怪的;如果這個團感覺很熱狗,那搞屁啊?就『熱狗 feat.頑童、阿嶽』就好啦,不然聽起來很阿嶽,就根本用不著兄弟本色啦!」
阿嶽也說只要好聽、好玩都會想去試試看。「我們選擇的表現方式是饒舌,但音樂上其實很多變。」阿嶽說,兄弟本色就是想打破一些形式上的框架,並且不單只是四個人 Hip-Hop,然後忽略了自己的強項;他入團後其實教學相長,瘦子也時常提供新的音樂刺激,對他來說都是新的吸收。
「應該算是一種音樂上的包容吧!」阿嶽說,因為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領域,看似水火不容,但其實合作的時候,彼此想法是相當很開放的:「我們其實都沒有太多的爭執或者摩擦,不管是工作還是創作,這就是我所說的包容。如果我們把這樣的精神持續下去,我們的音樂其實會更大。」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優點,那把這優點全部拿出來,混合在一起,大致上就是這樣,所以外人怎麼說,我們真的不在乎,我們自己做音樂覺得屌不屌,好不好聽才重要,其他那些都是形式的東西。形式我們也很懶得再去做了。做音樂就做音樂,很單純的一件事。”- Ayal Komod a.k.a. 阿嶽
瘦子則表示,五人一起做音樂的時候,有屬於兄弟般的信任感。「跟阿嶽講的『包容』的狀態一樣,就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主意;比較接近一個信任感:『你這樣說我就挺你。』」
而小春也是因為這樣的信任,在台北小巨蛋日落黑趴,被兄弟們耍得一愣一愣。巡迴中的〈壞鄰居〉秘密生日橋段,是他這一年巡迴最感動也最難忘的回憶:「他們連彩排都一起跟我彩假的橋段,結果演出時就只有我一個人完全狀況外…」
我爽故我在,爽完還是要穿衣吃飯
也許某些人對 Hip-Hop 的印象,好像就是馬子、夜店、紙醉金迷的放蕩生活,兄弟本色也不像「憂國憂民」的一群,但你不知道的是:熱狗同樣深受房貸荼毒,覺得現在房價貴到不合理,憂心年輕人到底怎麼成家;瘦子對人云亦云與台灣人一窩蜂的追逐輿論、激進表態,在社群網站上為求獲得認同非常感冒;大淵對不顧危險與用路人安全,在路口兜售玉蘭花的小販表示「這樣實在太危險。」小春則是因為台北市拓寬人行道,壓縮了停車位數量、在家附近找不到車位而困擾;常在開車、騎車的阿嶽,也是怎樣都想不透為什麼就是有人有方向燈,卻死都不會打就切車道。
這些民生問題兄弟本色一樣天天遭遇,但他們選擇讓音樂成為紓解的出口而非入口,不去刻意批判跟風,顯得自己好像很多話要說;反要讓大家一起 High,一起看著生活中光彩動人的一面,歌曲不再刻畫煩悶的現實生活。
“小巨蛋演出結束之後,我就回家陪我媽了。”- Muta 大淵
「我們就是寫一些故事、一些詞,可能有反省,甚至鼓勵青少年、鼓舞大家的;我們沒什麼責任感啦!只是往我們以前沒有想到的一步去走,往我們以前不知道的一步去走。」熱狗說:「我先前曾經問大支『你做 Hip Hop 到底想做什麼?』他跟我說:『我想要改變世界。』我覺得這樣很酷啊!但是我玩音樂就是因為我喜歡音樂,我覺得這是自己選擇的一種方式;有人為了爽、有人想當明星、有人想改變世界,而我們就想做我們自己喜歡的事。」
阿嶽也提到,雖然先前《我是海雅谷慕》的重點有向著原民、部落文化議題靠攏,但其實還是把音樂做為呈現重點:「我還是會把音樂放在第一位,這些都是寫屬於我部落的事情,但我不會讓它失去我想呈現的音樂本意。」
「我自己覺得,從以前到現在大家都一樣喜歡音樂,只是喜歡的型態不一樣。」他說,自己國、高中年時代的記憶感覺比較好玩、比較自由,至少在民歌時期之後開始的西洋音樂風潮,從弦律變成節奏,使台灣出現如歐陽菲菲這種踩踏著 funk 節奏的音樂人,當時音樂場景的確活潑,也讓他愛上了節奏類型的音樂。「像國語唱片的『滾石』(唱片公司),就出了很多很有個性的創作歌手,例如趙傳、陳昇…但這樣的人挪到現在來說其實是撐不起來的。因為我們整個文化或音樂的文化已經變了;大家不看內在,而是外表。」
阿嶽與兄弟們笑了一下:「不是說他們長得其貌不揚啦!而是在現在他們比較不成立;不論是美學、審美觀,大家比較愛看『表面』。所以我們反過頭去看我們自己的東西,其實我們的精神比較像魔岩那個時期,即使說現在的市場那麼的表象,但我們還是去做我們自己的。也不是說責任,而是自己喜歡、自己真的愛,才會是義無反顧的去做那件事情。」
勸世兄弟:Hip-Hop 有態度,但不要入戲太深
熱狗回憶起自己剛開始玩饒舌的時候,那時饒舌歌手都是玩票性質的,大家都從學生時代、青少年時期開始愛上,開始去研究怎麼寫歌詞、韻腳,每個 Rapper 都是這樣一步步學習成長。可能有些人因為工作或生活退出,也開始有一部分的人越做越大、越做越好,靠音樂賺錢。
“我們把這件事職業化,才會越來越多人把它職業化,讓這個音樂與文化越來越茁壯;因為大家都可以在這邊掙口飯吃,才會越來越有搞頭、越來越多人做。”- MC HotDog 熱狗
近日台灣的 Hip-Hop 陸續在主流市場與音樂獎項紛紛開出花朵,且不論是本色、顏社、人人有功練、混血兒等主流、非主流廠牌林立,Hip-Hop 創作人才輩出,像是 Barry、國蛋、小人等,都是兄弟本色成員非常推崇的新生代歌者;小春也提到主流唱片公司的女歌手艾怡良,甚至想邀約蔡振南合作。獨立樂團領域如謊言留聲機等音樂人,則讓瘦子、阿嶽等人也非常喜愛。
最初來自地下場景的熱狗頗有感觸:「現在做音樂真的 easy 很多,不但有社群、有網站,大家可以自己經營自己的事業,對聽眾來說選擇也多;我覺得是往好的方向發展。像是 Hip-Hop,有人學院派,很深地研究韻腳、flow,但我們這種爽與開心的也不錯啊。」
瘦子則提到小廠牌變多之後有的危機,例如比較容易自己玩自己的,沒這麼團結:「很多廠牌也表示很多的小圈圈,大家通常都在自己的圈圈裡面,然後比較少彼此相挺;不像以前,也不分誰紅誰不紅、主流非主流,朋友就會來相挺你的場,不會分這麼多派系。」
同時因為現在看熱鬧的人變多,以往的 rap battle、diss & beef 文化, 在熱狗與頑童的眼中反而有點弄巧成拙。
「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噱頭,你要進來玩就要知道遊戲規則,不要入戲太深。真的要跟人家拼死活輸贏,輸了好像很嚴重一樣;這本來就是一種表達方式,也是這個文化中的一部份而已啊!」瘦子說:「像我們那時候〈30公分〉很紅很棒什麼的,反而讓頑童不想繼續做 diss 的歌,因為我們想證明頑童還可以做出更不一樣的音樂。」
過去以針砭罵人出名的熱狗,也提到常有爭議的 rap battle:「其實 diss 或者 rap battle 都是外行看熱鬧,其實都是在彼此拉抬;我把球丟給你,你再把球丟給我,我們互相去抨擊對方反而能讓對方展現實力;現場的氣氛,享受那種酸人的氛圍其實很好玩;而且有事情發生時,當然要來關注一下,湊個熱鬧,這才有趣。」熱狗說:「這本來就是一個大家賺錢的環境,如果我不想幫你根本也不會回應,其實是在互相幫忙,認真過頭反而就不好玩了。」
訪問的最後,原以為兄弟本色會以哈拉打屁、隨性瞎扯來結束這一回合,就像不少媒體總愛把他們跟羶腥色的問題相連在一起,讓讀者像是看八點檔一樣,然而卻意外是成熟反思、語重心長,坦然而務實到一針見血。
“要當興趣?你最好找個工作;要認真玩,你就要認真、用力的玩下去。” -Kenzy 小春
「『試著看清 Hip-Hop 是個娛樂,你的私生活是可以有所區隔』;如果分不清楚,就會跟人家 diss、rap battle 嗆到最後去告人那樣。」瘦子引用了熱狗先前對他們說過的話,熱狗則補充,他在中國巡迴時聽到一句話,實在發人深省,覺得十分受用:「說唱窮三代,搖滾毀一生。」希望能在此分享給一同在音樂路上摸索、匍匐的台灣創作者們,作為傳世警惕兼告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