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16・新聞

「我們可以選擇自己舒服的方式戰鬥。」——短訪台灣首支反厭女〈Rule男Freestyle〉MV募資團隊「浪漫銀河大舞廳」

走入地下室,映入眼簾的是一顆顆寫滿標語的氣球。湊近一看,是身為女性再熟悉不過的厭女語句——「咖啡好大一杯」、「太聰明小心嫁不出去」、「被騷擾是不是你也有問題?」參與者陸續拿起筆,寫下那些曾在生命經驗中聽過、甚至親身承受過的語句,一則則言語暴力被收集、陳列,猶如展覽,也如一場公開控訴。

環繞場地四周,牆面貼滿仿照公告設計的傳單,上頭醒目地寫著「父權違章建築通知單」,講者穿上工作服與反光背心,向台下一張張專注的臉孔娓娓道來,如何以自身之力去改變現況。隨著她的語句層層推進,現場氣氛也漸漸凝聚,有人點頭附和、有人默默鼓掌、有人握住身旁朋友的手,那些曾讓我們感到孤單無助的經驗,在此刻獲得了回聲與理解。

另一側傳來音樂的重拍聲,登台歌手接連拋出直白歌詞:「女人也是性的主體」、「女人也能幹男人」,她身上的服裝印著標語:「LISTEN TO CONSCIOUS HIP HOP(聽聽有意識的嘻哈音樂)」她們的聲音穿透長久壓抑的沉默,將現場氣氛一次次推向高點。

演出尾聲,三位歌手齊聲唱出:「我和姐妹會一遍遍戴上鋼盔唱出好歌」,全場觀眾高舉雙手,像是在傳遞並回應台上的力量。看向身旁一雙雙堅定的眼神,那股「我並不是獨自一人」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如地板震動般由腳底蔓延至胸口,讓我久違地感到如釋重負。

2025 年初,台灣饒舌圈掀起一連串的性別議題討論——從義義〈愛你真的梅辦法〉中,帶有污名化意味的「5678 單親媽媽」一詞;到 6yi7 涉及網路性騷擾「再吵內射」爭議。而在混亂的背景下,楊舒雅以〈Rule男Freestyle〉回擊網路上的厭女言論,成為台灣首支針對厭女文化正面回應的嘻哈作品,也點出了長期嘻哈圈被遮蔽的「父權」、「厭女」成分。

而放眼更大的社會脈絡,厭女現象並非止於饒舌文化。近年 Threads 平台的興起,演算法凝聚過往擁有相似生命經驗的女性,成為討論公眾及性別議題的新興場域,過往較少被提及的議題浮出水面,包括 Metoo、約會暴力、合併單一性別學校爭議、物化女性菜單,到層出不窮的偷拍事件。而每當相關資訊曝光,底下留言往往不乏檢討受害者的聲音。身為女性,面對不斷重演的語言暴力,累積的無力感與憤怒逐漸堆積,這些「無處安放的情緒」,最終形成一股無形的集體壓力,並等待一個出口。

「怒女派對」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誕生,派對隱身在台北市中山區巷內的地下室,活動結合饒舌演出、DJ Set、與「厭女」講座,營造女性自在交流與連結的現場空間。不僅如此,主辦團隊「浪漫銀河大舞廳」也同步發起〈Rule男Freestyle〉MV 募資計畫,企圖透過影像記錄派對現場,進一步喚起眾人對性別議題的關注,團隊強調:「我們不想讓這支 MV 變成誰的代言,也不想被商業價值綁架。這是一場群體行動——用我們的力量,說我們自己的話。」

由一群女性組成的團隊「浪漫銀河大舞廳」,成員平時活躍於設計、影像等領域,各自擁有正職,卻在忙碌之餘投入心力策劃派對活動,致力打造一個既多元有趣,又能讓女性自在討論與發聲的空間。

派對當天,地下室裡一群人忙進忙出,各自在酒吧、票口、主持等崗位上默契運作。團隊的個性與分工,形成一種自然的節奏與協作感:馬尾有著把不同圈子的朋友聚集起來的超能力,比起自己遇到性別歧視時的不舒服,更在意正遭遇不公且不敢發聲的人;擁有設計背景的一千,熱衷製作「美美的東西」製造好玩的體驗,相信純女空間能讓人慢慢長出自己的力量;Sherry 則喜歡拍攝與蒐集攝影器材,身為 I 人的她,試圖打造內向人也能自在參與的友善派對,讓每個人都能在派對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小角落。

派對尾聲,眾人將一顆顆寫滿厭女句子的氣球拋向空中,壓力釋放的瞬間,氣球爆破聲、歡呼與尖叫聲此起彼落。那一刻,象徵著我們不再選擇沈默或獨自承受,而是站出來,以具體行動表明立場。當人群開始聚集、連結,便已是一種回應與抵抗。這股聲音從地下室發散,流進更多人的日常生活,成為推動改變的持續動能。

本次吹音樂短訪了 MV 募資計畫的發起者——「浪漫銀河大舞廳」團隊成員馬尾、一千、Sherry,聊聊「怒女派對」這場行動與募資計畫所傳達的核心價值。

Q:除了今年嘻哈圈的性別議題事件,厭女大至整個社會脈絡(如 Metoo、約會暴力、合併單一性別學校爭議、物化女性菜單等),是哪一個契機或瞬間,讓你們萌生舉辦「怒女派對」的想法?

馬尾:社會事件跟議題每天都在發生,但我覺得也是 Threads 的興起,讓這些討論浮出水面,不管這些討論有沒有一個結果,都會讓我們看見有這麼多人對這些事情感到很不舒服。「再吵內射」事件的延伸,讓我萌生辦派對的念頭,當時 ?te壞特、芮鯊跟舒雅有發起一些討論,看著筆戰裡的厭女言論,就產生了這個想法——想要讓女生有一個讓這些討論、憤怒,可以發洩的地方,或是以療癒的方式轉化這些感受。

一千:我有被〈Rule男Freestyle〉震撼到,歌曲原先的 MV 配上 Threads 上面的厭女言論截圖,再配上歌詞。其實我本身不是很擅長戰鬥的人,但因為舒雅更瞭解這些事情。

Q:後來怎麼會有將「怒女派對」延伸至 MV 募資計畫的構想?

馬尾:一開始是想要記錄下「女生團結」的片段,團隊夥伴也有提到要不要拍成紀錄片,但紀錄片感覺是在乎性別議題的人才會點進去,可是如果是 MV,就能以音樂的切角讓大眾更關注到這個議題,更容易傳播出去。

Q:本次籌備募資計畫的過程中,遇到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一千:一開始我們沒有覺得 MV 拍得起來,因為資金的問題。另個困難是準備募資資料時,因為我們沒有太多經驗,要怎麼去講這件事,很需要別人的意見。

Sherry:我們算是衝動決定做這件事,所以時間線拉得不夠長。如果要去跟企業提案,時間好像都要拉到一、兩個月。後來我們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我們就轉戰募資平台,看有沒有機會靠群眾力量去集結到這筆資金。

馬尾:大家都很擔心資金問題,另個阻礙就是歌手會害怕。因為舒雅受到一些政治攻擊,所以在做這件事前,我們都要先做好心理建設,假設做了這支 MV 或是討論這個議題會收到的攻擊。

Q:為什麼會選定楊舒雅〈Rule男Freestyle〉作為募資 MV 主題曲?

馬尾:〈Rule男Freestyle〉是第一首回應父權問題的作品,並以少見的直率風格、精準回應。我當時看歌曲下的留言,很多轉發的人都說聽這首歌,聽到哭出來,他們覺得「終於有歌手為我們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的感覺。

一千:活動結束後那首歌一直迴盪在我腦海裡,一直閃過「女人也能幹男人」,這首歌很有影響人的力量。

馬尾:那時候我們同時籌備其他活動,這個計畫是放在心裡的,但真正開始企劃活動內容時,其實熱度會有一點消散,這時候我就會打開那首歌,喚起心中的憤怒。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其實也很容易忘記自己的憤怒,想說算了,不要多做什麼事情。〈Rule男Freestyle〉就成為我在打企劃的推進力。

Q:團隊想透過這隻 MV 傳遞什麼訊息或價值觀?

一千:希望這個作品可以告訴大家,現在站在這邊的人都是同樣關注這些議題的人。

馬尾:我們希望 MV 氛圍是有「大家站出來」的感覺,這些人現在站出來,就代表他未來也會站出來為你發聲。想讓大家知道,不管是性別議題或是生活中面對的各種事情,至少有一群跟你相同性別的人會聽你說,或站在你身後。

Q:當天「怒女派對」氛圍如何?有什麼特別打動你們的瞬間?

Sherry:那天我巡場的時候,歌手剛好在唱〈Rule男Freestyle〉,我開始起雞皮疙瘩,說不出話來,心中有東西在燃燒的感覺。唱完之後,大家舉手歡呼,在那個瞬間我差點哭出來,當時朋友哭著跟我說:「謝謝你們辦這個派對,讓大家有機會聚在一起、站出來。」當下就覺得還好有做這件事。

馬尾:活動中我們有設計一個環節是「關鍵十秒」,在倒數的過程中,你如果想說話,你就舉手,時間就會是你的,但通常前幾秒都會落掉,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在第一秒舉手說出口,但當時有人上台帶著大家一起喊話。

此外,當天每個歌手上台演出有關性別議題的個人作品時,當唱到一些符合理念的歌詞,那些價值觀跟話語是有回應的。像在〈Rule男Freestyle〉結束後,大家一起舉手歡呼、尖叫,那時候的心情跟 Sherry 一樣,覺得這件事有做對。

一千:不光是歌曲表演的部分,我覺得馬尾跟歌手訪談的過程中,大家都對有共鳴的地方都會給予回應,讓我覺得更有一種「在這邊的人都是好戰友」的感覺。

Q:活動設計中有讓觀眾寫下「憤怒」的氣球,可以跟我們分享幾個印象深刻的句子嗎?

馬尾:大部分就是厭女的句子,例如:「穿這麼騷,就是要被看」、「女生就要有女生的樣子」、「我老婆這周末不在,你要不要陪我出去玩?」等等,這些我們女生很常聽到的話。

但最印象深刻的是大家臨時起意一起把氣球弄爆的時候,那瞬間大家大聲喊話、一起把寫滿厭女句子的氣球用爆,有種「一起讓這件事過去」的感覺。這些句子的寓意也是你要去面對討厭或恐懼的東西,面對久了,就不會再害怕了。

Q:活動結束後,有收到什麼意料之外或印象深刻的回饋嗎?

馬尾:我們在現場跟大家說,以後如果遇到性騷擾、覺得不好笑的事情,我們可以實施「不好笑運動」,要有面對尷尬或掃興的勇氣。有個朋友就截圖他朋友說的話給我看,他朋友說:「楊舒雅是那個要飯的嗎?哈哈哈好好笑。」他就回:「不好笑哪裡好笑?」

另個印象深刻是很想參加,但沒有辦法來參加的人,她說看著我們的限動,喚醒了她內心某種能量,她就去跟一個厭女的朋友討論麥當勞事件,後來跟價值觀不同的朋友分開了,她覺得「從眾」的效應是可以帶來影響的。

還有活動前,租借 DJ 台的男生一直問我說是什麼派對,我說是怒女派對,他說他有聽楊舒雅上我們的 Podcast 聊饒舌圈跟厭女,覺得滿有意思的。原來真的會有完全不是我們受眾的人也被影響,所以這件事真的有一些改變,擴及到異溫層的部分。

Sherry:當天攝影團隊是我認識的男性朋友們,他們覺得很驚訝,居然會有這麼多女生聚在一起,為性別議題發聲。他也開始思考自己可能享有一些先天上的性別紅利,他也沒有想過,他會以見證者的角色參與一切,並感受現場的憤怒。

Q:最後,有什麼話想對共同抵抗社會框架的夥伴們說嗎?

馬尾:謝謝你們勇敢的站出來,未來不需要用任何形式侷限自己,去表達自己的意見跟價值觀,也不一定要站在檯面上發聲,可以選擇以自己舒服的方式戰鬥。我們可能不需要把目標設定在性別平等真正落實的那天,可以先把目標設定在影響身邊的一個人開始,兩個、三個,再到一群人的聚集,這些發生就不會是徒勞無功的。

一千:舒雅說過一段話,很多人都會覺得一定要做些什麼事,才是符合一個「有在戰鬥」的樣子,但我們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其實就已經是在戰鬥。除此之外,也想請大家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心健康。

Sherry:有時候社會會讓我們懷疑自己的存在或價值,但我們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關注這個議題。如果你沒有辦法站出來也沒關係,好好照顧自己,記得還有其他人也在為這件事情奮鬥。

「台灣首支反厭女嘻哈 MV《Rule男Freestyle》:讓聲音成為改變的力量」募資計畫
▸▸▸ 募資時間:即日起至 5/20(二)23:59
▸▸▸ 募資連結:https://www.flyingv.cc/projects/36447/faqs
(若募資金額超過達標金額,將扣除平台手續費與回饋品運費,全數捐至「婦女新知基金會」「台灣女人連線」
▸▸▸「浪漫銀河大舞廳」官方社群平台:https://www.instagram.com/romance_ballroom/

(圖片提供 / 浪漫銀河大舞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