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5-05・音樂節|現場

鄭宜農新作同名專場「圓缺」回顧:90分鐘全台語電氣歌單、李瀧為〈千千萬萬〉朗讀韓文口白

自 2019 的《給天王星》起算,鄭宜農的音樂逐漸從民謠、搖滾走向電氣,創作語言也由華語轉為台語,近期發行的《圓缺》已是繼《水逆》後的第二張全台語創作專輯。短短六年的時間,鄭宜農不只拿下金曲最佳台語女歌手的頭銜,更有足夠底氣製作一場扎扎實實的全台語演出。

與專題同名的專場「圓缺」趕在新作發行當日(5/1)開演。鄭宜農一身白色勁裝登台,開場三首即是編曲兇猛的新歌,〈歹物仔〉、〈真罕得想起來〉直面內心的黑暗、唱被害者的掙扎,緊接著的〈留佇咱的血內底〉大螢幕播放起台灣政治受難者名單,隨著結尾揚起如警報聲響的電子音色,一張張寫著不同名字、出生時地、受難經歷的紙花從空中落下。

鄭宜農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唱著這些歌,相較於大開大闔地把歌拋向台下,她更像是沉浸在與團隊共同打造的黑盒子裡,接受凝視、接受觀眾對一切符號與隱喻的詮釋。

整整一個半小時的演出,鄭宜農全程一言不發,段落交接處僅用螢幕上投影的對話框和樂迷溝通。去除語言,留下單純的音樂與視覺表達難以言說的思緒,選擇「用作品好好說話」。

演唱會導演小美(蘇揚庭)在兩日的演出後,於社群平台分享「圓缺」的製作概念。他表示此次的演出用最大的張力呈現「台文」,是希望以此擴張語言與表達的邊界,「這是對這個語言本身、全台語專輯做出的極致演繹,台文的字形樣態搭配視覺符號,跳脫文字本身的解讀意味。」

〈新世紀的女兒〉呈現的女書如一個個象形的女體舞動、〈深深地〉用肢體溝通的手語取代文字,而〈牽我〉與〈又閣減一工〉又以髮絲、結髮呼應歌曲的內涵。視覺設計與音樂互為表裡,舞台散落的六塊螢幕,時而相連、時而分裂,意象一路從「缺」回到「圓」,填補語言未能觸及的空缺,將冰冷的字句轉化為有溫度、有身體感的畫面。

全台語的歌單,幾乎收羅了新專輯《圓缺》的所有曲目,在滿滿的電子脈動中,不時仍能聽得見熟悉的鄭宜農。尤其是那首〈親愛的〉,她揹起猛虎巧克力時期常用的 Rickenbacker 半空心電吉他,率性唱起 gospel 曲調,把闇黑的畫風稍稍甩開,調回溫暖色調。

「圓缺」是鄭宜農近 18 年音樂人生涯的一次驗收,同時展現她繼續往前開拓的野心。2023 年她成立「邊走邊聽有限公司」,2024 年中簽下第一位藝人姚愛寗之後,2025 又跨海與韓國獨立音樂人李瀧簽約。演出中,李瀧也現身與鄭宜農合唱新曲〈寬寬仔來到祢的面前〉,在台語和韓語交織當中探問生命的本質,將視野拉開,往內挖掘卻看見更寬廣的未來。

24 首台語歌曲唱畢,一陣陣 encore 呼喊後,鄭宜農換上一身輕裝回到台前,像是卸下重擔,終於和樂迷打招呼、話家常,然後揹起木吉他,唱親切的〈光〉。兩日 encore 曲目略有不同,但同樣都在現場重現了她為電視劇《第一次遇見花香的那刻》寫的主題曲,她笑自己像是轉換了人格,突然唱如此溫柔的情歌。

演出最後,鄭宜農唱起〈千千萬萬〉但將曲末的口白再度交給李瀧。「⋯⋯死亡 宿命 所有生靈無法停止/跌跌撞撞去找/人以及萬物/存活的初衷/都是深深的/深深的 深深的冀盼」,堅定的語氣轉化「圓缺」的無常,埋下希望。

從遠方的天王星、水星,來到觸手可及的月球,鄭宜農一步步找回台語,探索溝通的可能,也從而理解缺憾。缺憾是就算漸漸熟悉,也再難本能地使用母語,缺憾是發覺不論選擇哪一個語言,都難以暢行無阻地溝通——但她仍試圖撿起這些殘缺的碎片,並且拼成一個圓。當人們看見那完整的畫面,或許就能看見那些凹凸的接縫,和終於完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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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温 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