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世代的音樂人也奔四啦。」
「我們都成為中年人了。」
「難道這就是壯世代!?」
「幹,不准寫進去,用這個詞我會翻臉唷!」
「那你可以寫,今天下午我們跟一群要飯的訪問。哈哈哈。」
2025 年 1 月,年前的最後一個星期四,潛入 SUB 股東大會進行專訪。說是大會也不過五、六人圍坐的例行會議,借後台休息室一長白桌展開。
那幾天適逢尾牙季,全台處處是聚餐與禮盒,SUB 休息室桌上也攤著一盤生火腿片,據說是「台灣通勤第一品牌」送的。楊大正一瞧、從冰箱開酒來喝,迪拉、江季剛隨坐兩側,幾個人便從例會上研討經營方針的大股東,變回愛做夢的大男孩;酒酣耳熱之際,這邊一敢言,那邊一豪語,誰都難找縫隙插嘴。
時光彷彿重回三年前,他們在貓下去餐廳發願造一間 livehouse,常討論到打烊還離不開。時光甚至倒轉到大正剛創滅火器的 2000 年,他自籌款錄 demo 給全台 livehouse 求演出。因為台中「廢人幫」與黑洞,有機會轉薦到台北的聖界與地下社會演出。
「那時候我們都還沒 18 歲,所以寫〈長途夜車〉有很多回憶是還在唸書時,北上演出一晚拿到 500 塊 showfee,錢全部拿去買酒喝完以後,在轉運站坐車回高雄彌留時的感覺。」大正說:「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 livehouse 超酷,以後我要開 livehouse。」
2025 年倏忽即至,那時候的廢人幫、黑洞、聖界、地下社會不復存焉,這時候的 livehouse 已是獲公部門支持的空間。位於南港的台北流行音樂中心,在去年底接連啟用 2000 人的 Legacy Tera 與 800 人的 SUB,加上已開的 livehouse C 與 D,竟讓這區頓時成了全台北 livehouse 最密集的所在。
SUB 是這批 livehouse 裡「面孔」最清晰,股東群以「火氣音樂」楊大正、「顏社」迪拉、「相遇音樂」經紀總監江季剛為首,同步集結「落日飛車」國國、「台灣通勤第一品牌」誠誠、「我的檔期」謝乾乾、製作人 Chunho 與 Legacy 等能人異士。
他們在社群上的合照一字排開宛如一幫水滸好漢,細瞧確實各有武功神通——有玩龐克玩到開龐克音樂祭的、獨立音樂出身跨足大唱片公司經紀的、創嘻哈廠牌也懂吃懂玩的、拍《大嘻哈時代2》後拍《夜市王》的,甚至有做單口喜劇的、錄 Podcast 的。
11 月 SUB 開幕秀便由「台通」企劃主持,吸引滿場觀眾;分眾次元壁破,各路樂人一夜集結,除了楊大正,還有鄭宜農、wannasleep、GIGO 登台演出、受訪、玩遊戲,用另類方式慶賀這座新場地的誕生。

三年籌備,與同世代最強的音樂人一起
SUB 的啟程得由 2021 年說起,彼時疫情看不見盡頭,曾在 The Wall 一起打拼過的江季剛與楊大正,曾試圖接手財務狀況危急的 The Wall,無奈手邊資金不足。
「那個地方坦白說,情感因素很強,我不會希望它消失,可是我自己在疫情期間能力也有限。」大正說,為了討論接手 The Wall 的事情,他常常往返高雄、台北開會;有次在貓下去聚餐巧遇迪拉,聊到 livehouse 經營議題,迪拉竟表示有興趣參與,三位高雄人就此綁定。
「我做夜店的夢想已經沒有了,台灣不會再有純嘻哈的夜店,但需要有嘻哈背景的人來參與整個音樂展演場景。」迪拉記得,那陣子他們仨常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南地北的人生、音樂與事業,聊到被貓下去老闆戲稱「義和團」。
「義和團」不只做音樂,也是經營者,常與不同的音樂單位合作交流。當得知北流有新的 livehouse 空間在招標,趕緊接洽並安排實地場勘,在那還「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感受到一個新場地的潛能。
「義和團」愛作夢、敢作夢,直到和北流正式開會才撞到第一片現實的牆,發現原來眼前的毛胚屋若想整理成一個足以演出的空間,至少得有 3000 到 3500 萬資本額跑不掉。
「因為我們三個都是偏浪漫的人,沒什麼成本概念,投標前便找了 Legacy 參一咖,希望是有經營經驗跟務實的人來參與。」大正補充,除了要有 Legacy 的專業營運機制,他也想最大化地展現新世代的音樂美學與精神,腦中便開始出了許多「同世代最強音樂人」的名字;每每在夜場吃飯、喝酒遇到,就問他們要不要入坑。
打造精緻且有個性的「次世代最強場館」
SUB 十幾個股東對新場地都有足夠的熱情與想像,他們生於 livehouse 方興未艾的時代,熟悉的曲風光譜橫跨搖滾、嘻哈、流行、另類,製作的演出型態不只樂團演出,合夥開業想的便不只是提供場地,而是成為「以 livehouse 為主體的精緻展演品牌」。
迪拉說:「找可以用到這個場館的各種人,開發新場館的各種可能性,這一群很強的股東,出的錢不會動搖國本,又有彼此各自的專長,就會用一種專業與 for fun 的心情來做。」
SUB 的名字正是迪拉取的,他認為 livehouse 過去的形象往往著重於樂團音樂,但嘻哈需要的其實是很強很猛的低頻。加上 SUB 還有「沉潛」的神秘感,以及刨掘新興音樂、開闢未來支線的意義,最終衍生出「次世代最強場館」稱號。
「我當時一聽就中,因為搖滾樂震撼人心也需要鼓敲擊心臟脈動!」大正說,SUB 誕生於疫情之後,音樂市場經歷巨大變化,必須把這個改變納入演出面的基本見識。過去 livehouse 可能止於有舞台、有音響就開業了,SUB 則內建 LED 牆、挑高的天花板,還有可設計鏡位拍攝 live session、線上直播的攝影機軌道,以此宣示:「我們的確是在一個新的時代背景下、思考下誕生的場館。」
Chunho 身為最年輕的股東,曾和鄭宜農合作線上演出製作,他觀察台灣的演出內容在疫情後更精緻化,音樂人對演出的期待和場館規格呈正相關:「前幾天我有來看 Green!Eyes 在 SUB 的演出,(主唱)老王演出的感覺,就跟他前兩年在 The Wall 辦的完全不一樣。我去後台跟他打招呼,他問我:『外面怎麼樣?酷嗎?』他以前表演不會這樣問。雖然是朋友間的交談,但聽得出他對這場表演有放期待,知道有這麼漂亮的地方,可不可以和他的音樂有相輔相成的結果。」
迪拉對此同感:「我們以前做演出的時候,總是會想做一些沒人做過的事情,可是場館方會覺得,唉,你們又要幹嘛?(表示不耐煩的語氣)做 SUB 我們預設,從後勤到軟硬體,被音樂人怎麼刁難我們都要能解決,任何狡怪的人都可以做出他們想做的演出。」
破蛋效應,蒐集音樂人與觀眾的第一次
不怕音樂人挑戰,迪拉提到,SUB 股東都是去 Legacy 看演出時,中途跑出來抽菸聊「今天燈做的怎樣」、「外場音響做的怎樣」的重度樂迷,搞場館無形中就會想要更精緻、更專業,但精緻不代表沒個性:「精緻化不是說網美化,而是你有沒有把膠帶貼對,有沒有把線接好,電源排插有沒有放對。」
SUB 裝潢期間,江季剛曾隨告五人跑世界巡迴,趁機拍下世界各地的場館照片給設計師參考,引入國際感的美學基調。如今 SUB 的紅黑配色內裝,同時容納了獨立音樂與當代潮流氣味。除了舞台,其他可動套件還包括:多路的進場動線、可動的酒吧位置、能轉做包廂的二樓站區⋯⋯等等,各種可能性只待參演音樂人發揮。
回首 11 月 SUB 由台通擔任開幕演出,帶著台通粉於實體空間現型,叫好叫座非常成功。幕後從企劃到執行過程即展現了股東們的戰鬥力,大正在短短一周內說服誠誠和台通夥伴演出(與其說是說服,不如說是給予信心與後援方案),即刻拉齊工作群組、將行銷走期、表演內容設定完成。
接續邀請 Tizzy Bac、Green!Eyes、國蛋、血肉果汁機⋯⋯等音樂人演出,一方面進行壓力滿載測試,一方面也汲取各方建議微調場租、硬體、合辦條件與宣傳配套等。大正期待 SUB 能一步步成為,陪伴次世代的音樂人走向更大舞台的修練場:「你可以一直在這邊做嘗試,以這個場館的訓練為基礎,有一天去做更大型的演唱會時,是有底氣也游刃有餘的。」
已安排「顏社」合作的國蛋、趙翊帆、陳嫺靜在 SUB 演出,迪拉也期許讓年輕饒舌歌手到 SUB 開第一次專場,吸引年輕的樂迷第一次來:「你剛開始問我們第一次到 livehouse 的經驗,這也是我經營廠牌與場館時在意的,就是所謂的『破蛋效應』。我好想蒐集很多的第一次,如果他們第一次來看演出是在 SUB,從整個過道到舞台看演出,能認為這就是 livehouse 的樣子。新的團、新的樂迷、新的饒舌歌手,消費者更年輕,才會帶來次世代的感覺。」
籌辦過程中,他知道有人會嫌 SUB 在南港很遠,但他以前讀淡江大學的時候也曾覺得 The Wall 好遠,直到近年 Zepp New Taipei 開幕也曾困惑「誰會想去新莊看表演」,可事實證明,它們至今仍是熱門表演場地。「如果觀眾定位這裡是看表演的地方,以後誰近誰遠誰知道呢?」
思及南部觀眾,大正認為 SUB 在南港也有優勢:「這裡離南港高鐵站也很近,我也希望中南部的朋友,可以搭車來看場秀,看完演唱會再回程都來得及。我有一天要讓大家覺得,南港這裡不遠!」
「我不相信這樣的 SUB 會失敗。」
「第一次跟這些人開會的時,我就覺得 SUB 會是台灣的 CBGB(記者按:紐約傳奇龐克場館)。」見證 livehouse 文化在台發展三十年,Legacy 總經理阿舌回憶,國中時能想到看音樂演出的地方,可能只有羅大佑演出過的中華體育館,到了九〇年代開 livehouse 還會被警察刁難;如今樂團從能賣完大小河岸或 The Wall 就痛哭流涕,變成視 Legacy 完售為常態,觀眾也會在意起表演品質,討論音場與燈光。
這一切變化都是歷代 live house 開關起落、接力啟蒙台灣社會的成果,而在這個階段出現的 SUB,也肯定會是下一輪獨立音樂與 live 文化變革的關鍵。
他分析:「以前 livehouse 一直都是文青佔多數,但我們正好處在一個坦白說,最沒文化的台北社區(南港)。但這個『新東區』有很多工程師、中信金融園區的銀行櫃員,LaLaport 開了以後可能還有一萬個店員!他們也是 20 到 40 歲,但我們從來沒有開發過他們的娛樂休閒耶。我多麼希望看 live 這件事情,不只是你是攝影師、設計師才來看,能夠變成他們的 lifestyle,而不只是去東區錢櫃唱歌。」
「仔細一想,股東裡很多人我都是在 livehouse 認識的,大正、國國、Chunho、阿舌⋯⋯。」江季剛回憶。2000 年,他到台北唸書第一次去地下社會時,大正在高雄剛組滅火器;六年後,他們接連到 The Wall 上班。一度當過場館音控的大正,因為蛋堡 2008 年的 The Wall 專場,跟迪拉見到面;而迪拉與蛋堡的決定,讓一整代嘻哈音樂人看見,除了夜店之外的巡演可能。
Livehouse 把他們的青春與人生繫在一起,誰能預料近二十年後大家會聚在一起開 livehouse,轉而參與下一代人的青春?大正有感,每次去 KTV 點伍佰和萬芳的〈愛情限時批〉,看著影片裡的觀眾常常會想:「這些 20 歲的人現在 50 歲了還愛音樂嗎?」
SUB 在時間長河裡會遇到什麼挑戰、帶來什麼影響,他不知道。也許會有另一名龐克樂手,在十年後寫下自己的〈長途夜車〉?也許會有另一群人,在二十年後合資開一間 livehouse?若有影響,那他便希望是好的影響,盯著眼前的錄音筆也盯著我,他最後說到:「我很榮幸跟這些夥伴們一起經營這個場館,因為大家都是很真誠而且很善良的人,只要這個條件存在,我們以善為出發,認真服務好每一位樂迷、每一個來這裡演出的人。我不相信這樣的 SUB 會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