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顆芭樂籽會紅啊！」、「我覺得這首歌會中。」八十八顆芭樂籽主唱阿強玩團那麼久，對於這兩句話，並不感到陌生，他說：「每一個製作人都這樣覺得，但沒有一次成功過。」
挑在八十八顆芭樂籽出發韓國巡演的前一晚，我們與阿強相約於民權公園壘球場拍照。彼時是 11 月下旬，適逢台灣在世界棒球 12 強賽屢創佳績，準備前進東京的超級循環賽，當時我們都沒有料到 Team Taiwan 會拿下冠軍。
「這次的中華隊讓我更確定一件事情，以前長輩糾正我，說是錯的事情，其實根本就是對的。你現在沒在玩團，我還在玩，而且我靠這個就賺得到錢。」無論是棒球還是玩團，他認為，長輩講的都是屁！「華人世界有很多道統，當你跟道統不一樣的時候就會被 diss，但那不代表他們是對的。」
這支來自台北的標準 4 件式搖滾樂團，是阿強與熱音社同學於 1996 年成立的，標誌性的龐克動能，加上經典的藍調獨奏，為華語流行樂注入少見的前龐克風格（Protopunk）。八十八顆芭樂籽曾經拿過第二屆海洋音樂祭「海洋大賞」及多屆金音獎，近年自辦龐克味濃烈的「B 級音樂節」，鼓手東佑還是 Live House 負責人。他們做了一堆事，卻依然自嘲是「全台灣最糟糕的樂團」。
最近發行的第七張專輯《浪漫野球戰士列傳》，結合阿強最愛的棒球，手繪封面漫畫感十足，但內容不是空洞的熱血加油歌，依舊描寫著他那跌跌撞撞的搖滾人生，曾經窮到整年吃吐司，一個月只花 2 千元。
例如〈沒有窮過怎麼知道什麼是搖滾樂〉源自阿強連花 100 塊買東西都要想半天的日子。好險後來他跨足 YouTuber 市場，主持網路棒球節目《野球乾一杯》，靠著新冠疫情期間的廣告收益，邁入不惑之年才突然驚覺，「原來賺錢這麼容易！？那我以前到底在幹嘛？」
從新專輯的概念開始，一路聊到越來越流行的搖滾樂、中華啦啦隊職棒、K-Pop、酒精，以及搖滾中年的坦然心境，他就像鄰家大叔一般侃侃而談，金句加幹話連噴，不藏私。
當我們再提起《浪漫野球戰士列傳》具有流行的潛力時，阿強不禁笑說：「幹，這句話我 20 年前就聽過了好不好？」事後回想起來，他搞不好是內心有點抗拒，最後都不自覺避開這件事情，「不然我早就變大富翁了，從以前到現在，我們一直在錯過事情。」
流行不停地更迭，台下永遠是留不住的年輕樂迷。唯一不變的，他們依然玩的是搖滾樂，奉行 B 級哲學。
搖滾樂就是不斷跟觀眾直球對決！
Ｑ：阿強什麼時候開始把棒球跟搖滾樂做結合？
最早是〈野球狂之詩〉，收錄在 2008 年由角頭音樂發行的《肆十肆隻石獅子》。
本來想要 2021 年、2022 年就發《浪漫野球戰士列傳》的。第一個是卡在疫情，第二個是團員的狀況都沒辦法寫歌，一路拖，我自己也很忙，中間有演戲及舞台劇，還要做《野球乾一杯》。其實有一半的歌，上一張專輯的時候就寫好了，剛好我這一年的生活裡面比較多棒球，就想把它寫進來，歌詞修改很多。其實它也不是棒球，最後講的其實還是人生。
棒球跟實際人生，其實都是通的。
棒球是每次上場都一定要跟其他 8 個人合作，每個人會的事情都不一樣。面對不一樣的狀況，不斷跟球場上的所有人對決，隊友也可能會把事情搞砸。我覺得很像人生，隨著事情越來越複雜，你會有很多種選擇，決定會導致不一樣的結果。
Ｑ：既然你說棒球跟人生相通，棒球跟搖滾樂也是嗎？
搖滾樂也是啊！你不覺得搖滾樂是在跟觀眾對決嗎？比如說我們出國表演，觀眾根本對你一無所知，不知道你會出什麼招，只要他們覺得好聽，你就贏了。
搖滾樂現場搞砸的機率，我覺得比其它的樂風高。因為搖滾樂團才 4 個人，歌也都比較簡單，一個人搞砸，基本上就搞砸了。放 program 的話，頂多就是跳針而已。
Ｑ：你們真的有搞砸現場過嗎？喝酒表演真的比較放得開嗎？
對我來說，我覺得喝酒比較好，靈感會比較多。因為八十八顆芭樂籽表演都幾乎是即興的，同樣的歌，每次演都不太一樣，我們會看當天大家的狀況來演奏。
我有時候會喝醉，生涯裡面有三、四次吧，完全不知道在幹嘛。第二天還要去回想，我前一天到底表演了什麼？
Ｑ：是不是在演出前，團員至少會決定好等一下要演出的內容？
不會，我們幾乎不太用語言討論音樂的事情，我們只會講：「你今天彈那個很難聽。」
Ｑ：「很難聽」是稱讚還是真的覺得很難聽？
真的覺得很難聽。現在練團，我有時候還在跟團員解釋樂理，因為大家想的事情都不一樣。
Ｑ：跟樂團講樂理是有用嗎？
沒有用，他們不想管，或者有些他們也不懂。
Ｑ：你是團員中樂理最好的嗎？創作是練團的時候 jam 出來的嗎？
不是吧！但我的音樂經驗相對來說比較多。以前我們會用 jam 的，後來變成是我先寫好 6 成的詞曲，鼓手大概決定這首歌的 grooving 跟段落，再找貝斯手跟吉他手進來⋯⋯但這張專輯很多都是進錄音室才寫的，中間很多部分都跳過了。
我們這種玩比較久的團，要一直變化不同的模式。前幾年，我寫好歌丟給團員去練團室編，常常什麼屁都編不出來，最後變成我一個人先寫完，再說服團員接受這個事實。其實我們前年就說要出，為了拿錢還弄一堆企劃，結果全部摃龜，所以全部自己寫完之後，我就想說不管了，再不錄就要做不出來了。
Ｑ：製作新專輯的 deadline 是你自己下的嗎？年底發行，剛好可以搭上 12 強的熱潮。
其實是我們再不出的話，就沒有人要找我們表演了。但這個時間點也有點晚了，本來打算 3 月發行，就可以趕上暑假的活動；如果是夏天發的話，或許變成是 8 月辦國外巡迴，一路到 9 月、10 月都還會有活動，結果做不出來，變 11 月發。
這張會有這麼多棒球元素，其實有好幾個原因：第一個是原本的生活就有棒球，第二個是我常常在《野球乾一杯》放些棒球音樂主題的東西，加上之前 WBC 世界棒球經典賽的時候，有人來問說：「要不要做一首主題曲？」我歌寫完了，結果他們用玖壹壹⋯⋯。
Ｑ：可是八十八顆芭樂籽的樂迷與棒球迷有交集嗎？
會相通，但是沒有很密集，基本上是兩群人。就像去年初，不是有電影《灌籃高手THE FIRST SLAM DUNK》嗎？The Birthday 寫的片頭曲〈LOVE ROCKETS〉，大部分人只覺得為什麼不是以前的主題曲？後來電影出來，觀眾也沒有特別的反應，只覺得：「喔！是《灌籃高手》片頭曲好酷喔！」但他們不會因此去聽 The Birthday。
就像聽到八十八顆芭樂籽的歌是《野球乾一杯》的主題曲，或是我寫的一張專輯跟棒球有關，他們不會因此特地來聽八十八顆芭樂籽。日本人、韓國人大概會，我不覺得其他國家會。
做一張很智障但也很快樂的「棒球搖滾」專輯
Ｑ：平時關注體育的 KOL「體育大叔」聽完《浪漫野球戰士列傳》，提出「棒球搖滾」的概念還滿有趣的，真的有這個曲風嗎？
美國有非常多樂團的歌主題都跟棒球有關：Bruce Springsteen 的〈Glory Days〉就是在講棒球；Pearl Jam 主唱 Eddie Vedder 有一張專輯都在講棒球，他是小熊隊的忠實球迷。
童安格有一張專輯叫《棒球與我》，應該是當年跟中華職棒有合作，內容真的全部是棒球，他可能也喜歡棒球，但我沒有特別愛那張，只有一首〈職棒元年〉還不錯。
Ｑ：聽《浪漫野球戰士列傳》的時候，會想像這些歌滿適合當比賽中換場，或是啦啦隊應援可以用的音樂。
可是我們歌詞太負面了啦！近幾年，職棒球團都很常用樂團的歌，樂天桃猿會用滅火器的歌，味全龍今年改用怕胖團，但你說味全龍球迷會因此去聽怕胖團的嗎？我一點都不覺得。
Ｑ：要你寫單純的熱血歌，你也不會想吧？
對啊！我會唱不出口，太幹了！除非寫給別人唱，我可能可以寫陽光一點，但要我自己唱、還要在八十八顆芭樂籽的演出唱，我其實唱不太出來。
我做《浪漫野球戰士列傳》做得很快樂。因為自己製作，全部歌都自己編，再叫吉他手大頭彈，想辦法加入他們的個性進去，我覺得滿快樂的。台灣好像也很久沒有類似的專輯，大部分搖滾樂都越來越深沉，流行樂就越來越流行。
Ｑ：怎麼說搖滾樂都越來越深沉？
如果是想要做搖滾樂的人，因為他不想那麼流行，就會走很深沉的路線。比如無妄合作社這張做很好，但就滿嚴肅的，比上一張還嚴肅；要不就是像美秀集團越來越流行，流行到一個境界，但他們是把「流行歌」當成一種內容，不是真的想要變成流行。
我小時候聽的台灣搖滾樂，大部分內容都滿智障的，例如旺福、拖拉庫早期的歌，連五月天都很智障。你說現在很多人被中國影響，其實中國有很多民謠也超爆智障的，創作上會有幽默的部分，只是台灣人不會去聽。
Ｑ：新專輯走棒球路線，團員對內容會有意見嗎？
他們有很多東西不太理解，後來是沒差，但還會覺得：「倒底是在寫啥潲？」
專輯裡面有首歌叫〈野球狼〉，其實是前年台北市文化局要拍一部叫《城北廊帶》的紀錄片，找了無妄合作社、小春還有八十八顆芭樂籽介紹台北市各個地方。我家在中山站那邊，就為了紀錄片寫了一首歌叫〈城北狼〉，寫我小時候的的地方記憶，以前衣蝶百貨、新光三越和迪化街。
後來我把〈城北狼〉重新編曲、寫詞改成〈野球狼〉，Bass 手冠伶就有點無法諒解，畢竟〈城北狼〉裡面的事情，跟她的成長過程還有連結，但她跟〈野球狼〉裡出現台北市立棒球場一點連結都沒有。她是高雄人，假如小時候有看球，也不會是在那裡看，她搬來台北的時候，台北市立棒球場都已經拆了，變台北小巨蛋了。
也是有相反的例子，像〈沒有窮過怎麼知道什麼是搖滾樂〉是從〈沒有窮過怎麼知道什麼是職業棒球〉改回來的，歌詞也不太一樣，還是想多講一點人生——就是你把搖滾樂想成人生，人生的奮鬥。
Ｑ：〈野球狼〉提到以前看棒球會被笑，如今看球的人又回來了，你有沒有苦盡甘來的感覺？
有耶！剛開始做《野球乾一杯》的時候，也沒有那麼多人看棒球。其實我做事情，沒有在想會不會賺錢，爽就會做。
這 4 年，剛好經過疫情，中華職棒突然變很多人看。2020 年前後啦啦隊也還沒有很紅，最多只有峮峮、粿粿跟樂天女孩，比較是以一個團體的形象。後來每一隊的啦啦隊都突然爆紅，到處都會看到跟棒球相關的新聞，不論是啦啦隊還是球員。
慢慢做《野球乾一杯》，發現真的有人在看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滿神奇的，甚至職棒球團會找我們。甚至 7-11 統一獅、富邦悍將幾個超級保守的球團，也有點被弄壞的感覺，會直接拿我們在節目裡面亂講的企劃去做，因為他們發現這些事情是可行的。
每次發片都是新人
Ｑ：是否擔心八十八顆芭樂籽的樂迷，對於新專輯的內容沒辦法理解。
我不確定八十八顆芭樂籽的歌迷擔心什麼事情，因為我們每一張專輯來的人都不一樣。
我們有名是因為玩很久，每一張都會有不同的人喜歡。我每次表演都會覺得「這次來都是我沒看過的年輕人」，但他們長大之後就不會來看了，真的喜歡八十八顆芭樂籽的人好像很少會持續下去。就像喜歡上一張、喜歡不插電，跟喜歡這張專輯的人都不太一樣，所以我們每次發片都是新人，每次都重來一次。
Ｑ：玩團還是很辛苦嗎？
我小時候玩團很苦，差不多在 2016 年之後吧？我覺得已經好非常非常多了，整個大環境好很多。因為我們不是那種在每個世代都會被提出來、最紅的那種團。第一批會賺的人，絕對不是我們，可是我們可以撿他們剩的，他們的零頭就被我們賺走。
2016 年到 2018 年的時候很明顯。因為那時候所有團都去中國，台灣市場就進入空窗期，只好找我們。疫情的時候，他們都回來了，我們表演就變很少，因為主辦單位會先找之前都找不到的團。到前兩年，我們沒什麼表演、有點刻意不表演，現在音樂祭也慢慢都不會找我們了。
Ｑ：為什麼變得刻意不表演？
因為表演沒用，而且現在是完全換一批年輕人在看，音樂祭經營模式也都不一樣。我一直想專輯要做什麼，最後的決定是亂做一通，結果我覺得還不錯。
時間不夠啦！我本來還想加很多東西進去，加管樂跟一些 Keyboard 的東西，時間也不夠。
Ｑ：但你們有想要流行過嗎？《浪漫野球戰士列傳》很多歌曲有成為流行歌的潛力。
我會刻意不流行，但我們還是想賺錢，所以我不會真的做到那麼不流行。
某種程度上，我會挑歌迷。我會故意做一些篩選歌迷的動作，比如做一些比較難聽的東西，聽不懂搖滾樂的人就不會聽。我會丟一些是只有搖滾樂迷才知道的哏，如果是其它製作人的話，應該把它弄掉，或是用一些合唱取代。
大概在 2000 年就有人跟我說：「八十八顆芭樂籽會紅啊！」、「我覺得這首歌會中。」幹，我在 20 年前就聽過了好不好？每一個製作人都這樣覺得，但沒有一次成功過。搞不好是我內心有點抗拒，最後都避開那件事情。從以前到現在，我們一直在錯過事情，不然我早就變大富翁了。
Ｑ：錯過變紅的時機，覺得可惜嗎？
有啦！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如果那時候選擇的是那樣的話」現在會不會輕鬆很多？〈沒有窮過怎麼知道什麼是搖滾樂〉是我真實的經歷，「連花一百塊買東西都想半天／連續三年主食都是特價吐司⋯⋯」歌詞裡面所有事情我都有做過，大概在 2017 年之前都算滿辛苦的，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
我覺得《浪漫野球戰士列傳》已經算有點折衷了，也沒有想做那麼艱深。我以前會想做很艱深的東西，但後來覺得艱深的東西，也沒有很難，就做別人聽不懂的東西有什麼難的？「哇！這個會得獎！這個好酷喔！」我後來對那個東西，也沒什麼興趣。
Ｑ：你所謂最艱深的專輯是哪一張？
《寂寞國的威士忌人》、《龐克佛洛伊德》吧，那種意圖會比較明顯，但我後來對那種東西也覺得沒有什麼。
《浪漫野球戰士列傳》其實受到很多韓團的啟發。當代韓團的製作都滿厲害的，這些製作人應該都是跟我同年代的人，會在裡面放很多八Ｏ、九Ｏ年代的美國流行舞曲的元素，那些其實都是我小時候在聽的東西，或是像(G)I-DLE 的歌，和弦寫法都很 Grunge 只是製作變得很可愛。
我參考最多的其實是 LE SSERAFIM 的專輯，整張都是 Drum and bass，甚至有幾首歌是純音樂加上他們聊天的聲音，很荒謬，不知道他們在幹嘛。
Ｑ：你是參考韓團的 sound 嗎？你不講其實大家不會將新專輯聯想到 K-Pop。
不是 sound，就是他們的製作概念，我在想那個製作人到底在想什麼，跟音樂無關。
如果有個主題，音樂做什麼狗屁根本沒人聽。比如說，現在大家要看 LE SSERAFIM 跳舞，他們音樂是什麼樣，沒有人在乎，表示音樂做怎樣都可以，那我之前在意那麼多幹嘛？我沒有必要在意那麼多。以前製作人會擔心：「我 vocal 是不是要大聲一點？」、「吉他是不是不能太吵？」、「如果做太吵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流行？」根本沒那回事，因為沒有人在聽音樂，也沒人懂音樂。
《浪漫野球戰士列傳》的主題是棒球，那歌詞就亂寫啊！我想怎樣就怎樣，反正不會得「金曲獎最佳作詞」就不用管它。
Ｑ：歌詞真的都是《野球乾一杯》的對話哏抓下來嗎？
沒有很多啦！我有些是故意的。就算我做很吵很炸，但〈我要跟棒球做愛〉副歌是「讚／留言／分享」，怎麼吵都沒關係，沒有人在乎，他們還會合唱。如果我那一段是寫台灣歷史，大家會下意識略過，直接理解為：「喔！這首歌在寫台灣歷史很酷！」在寫什麼跟本沒人知道。
Ｑ：因為你在粉絲專頁上提到說，不想寫這時代的心聲，但〈我要跟棒球做愛〉副歌不斷重複「讚／留言／分享」就是一種嘲諷。
對啊！其實是我給這個時代的心聲，我不想寫「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心聲」，我想寫「我對這個時代的心聲」，之後要把那段做成 reels。
Ｑ：你要怎麼對抗這個時代？搖滾樂已經氾濫過了。
現在搖滾樂已經不太能對抗這時代。以前你想要酷的時候，你會聽搖滾樂，但現在大部分的搖滾樂都不酷，最後只能自己幽默自己，你只能笑自己，「什麼年代了還在玩搖滾樂？」可是越是這樣笑，你越要繼續玩下去，其實跟棒球一樣。
我小時候跟人家說：「我要去看棒球。」別人會說：「都打假的，你為什麼要看？」
現在看職棒的人，很多是這幾年才開始看，在這個年代已經沒有什麼「本質迷」這件事情，職棒就等於啦啦隊加上棒球。新的球迷根本不可能會理解，為什麼以前要那麼無聊在球場看棒球。
Ｑ：《浪漫野球戰士列傳》從「列傳」的概念去看就會發現，每首歌都是不同角度，〈野球狂之詩〉有一個對象嗎？
每一首歌在寫一種棒球迷，或是說你把整每一首歌分開來看就是——身為一個棒球迷的人生。
〈野球狂之詩〉寫的是跟我同年代還在看球的人。這首歌有三個版本，很像台灣棒球的三個階段，歌詞都不太一樣：第一版收錄在《肆十肆隻石獅子》；第二版收錄在「大吉祥」前幾年出的《棒球歌》合輯裡；第三版是現在這首，有些否極泰來的感覺。
Ｑ：新專輯裡有最喜歡的歌嗎？
〈沒有同理心〉是完全的新歌，編曲模式是最 original 的八十八顆芭樂籽。而且我們現在現場還沒唱過，我們來不及練，這張專輯沒有進過練團室，鼓也是用 MIDI 打的，東佑要重新練他打了什麼，其他團員也說：「原來最後出來長這樣。」
其實像〈沒有同理心〉、〈中年聖戰士〉的現場跟專輯也不太一樣，我一直在說服團員，現場跟專輯不太一樣沒什麼關係。冠伶會在意的話，可以說服她：「東佑打得不太一樣，貝斯就跟著他就好了。」、「我們彈得不一樣就跟我們就好了。」每次演出都會稍微不太一樣。
Ｑ：對於棒球跟搖滾樂都沒有想要放棄過嗎？
沒有，很多那種玩團的年輕人，問我說：「你每次都演一樣的歌會不會膩？」其實不會啊！因為我每次都表演不一樣，不會膩啊！每次都是新的挑戰。
Ｑ：大家沒在看棒球的時候，你也覺得沒差嗎？
我就自己看啊！因為我喜歡的是棒球本身。就像我喜歡喝酒，但我很少出去外面跟人家喝酒，我都自己在家裡喝，我喜歡的是酗酒本身，不是去酒吧享受熱鬧或幹嘛的。
我是單純喜歡喝酒，我在家裡喝一樣很爽。藝術家的喝酒。
Ｑ：所以你沒有遇到中年危機這回事。
有啦！我現在比較容易宿醉，小時候不會宿醉，哪有在宿醉。
Ｑ：但心態上沒有中年危機。
欸，大概有吧！我不會那麼容易生氣，以前很容易生氣，現在比較像中年人， 隨便、沒差⋯⋯比如說大家在 Threads 上抱怨現在都是抖音什麼，那些我不太在乎。
Ｑ：而且你還是很跟得上，甚至還在研究韓團，但小時候還是有排斥過吧？
因為以前的不好聽啊！少女時代就沒有很喜歡，那個就是流行歌。可是現在已經到另外一個境界是，他們做什麼狗屎都會流行，我比較期待是這樣，不是大家都跑去做流行歌。
現在台灣樂團就是比較像大家都跑去做流行歌。我比較希望的是，台灣樂團可以發展到做什麼狗屁都有人要聽，那時候大家才會在意音樂本身。當你做什麼狗屎都會紅的時候，你就會想說為什麼這些狗屎會紅？那就是音樂本身。
單純喜歡地圖砲
Ｑ：你常在八十八顆芭樂籽粉專開地圖砲，是否還會擔心別人看法？
我已經中年了，我現在是學長了。小時候會被罵，現在很少人玩團比我老了，真的有在活躍的，有誰比我老？因為我們中間沒散團、休團，一直在玩。某些老團不太在意別人，因為他們很有錢，我會在意別人是因為我需要錢，我不能跟大家脫離關係。
Ｑ：所以還是會在意別人吧？
當然會在意啦！但應該說沒那麼重要。
Ｑ：該地圖砲的時候還是會砲。
對，那個跟喝酒一樣，我不是為了誰地圖砲，我是單純喜歡地圖砲，單純喜歡亂罵一通。那個是興趣，不是因為我想要改變什麼事情。
Ｑ：發完地圖炮會後悔嗎？
有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好嗎？但我也懶得修改，後來也覺得這就是貼文，就算罵得很難聽、那個時候引起很大的迴響，但兩三天就沒了。
我隨便寫一個超垃圾⋯⋯亂罵一通的東西有 4,000 個讚，一直轉貼一直轉貼。但轉貼的人，真的在意是誰寫的嗎？他們只會寫說：「你看吧！這個人也這樣說。」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Ｑ：從什麼時候開始，心態較坦然？真的是因為年紀的關係嗎？
應該是吧！或是疫情，因為疫情的時候我剛好 40 歲，那個時候的確會有一些無力感，不能表演，覺得我到底在做什麼？但其實我那時候過得比較好，因為疫情的時候網路平台是最賺的，我那時候才突然覺得，「幹賺錢這麼容易嗎？」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用做，每天就人有匯錢給我。
主持其實是最輕鬆的事情。主持音樂祭就是在後台喝酒，我想到什麼就講什麼，就是地圖砲，其實《野球乾一杯》就地圖砲到爆啊！反正他們會剪，剪出來之後就會有人拿錢給我。那幾年真的好好賺，心裡面會想：「錢這麼好賺嗎？那我以前到底在幹嘛？」
但是當我回到本業，一錄音就開始負債了。這次錄音花了一堆錢，現在想辦法趕快表演⋯⋯因為我們要還債、得趕快辦活動。我們發了專輯之後，國外邀約又來，他們就算幫我們付機票、住宿，我們還是要自己花錢吃飯，排掉台灣的工作。
Ｑ：B 級音樂節會賠錢嗎？
B 級音樂節的狀況是至少打平，我都滿小心的，還是有在企劃啦！讓自己不會賠，那賠起來會真的很多。
沒有窮過怎麼知道搖滾樂！
Ｑ：台灣職棒選手的生涯，平均才 5 年而已，對於一個搖滾樂團來說可能才發幾張作品。
平均是 5 年到 6 年，什麼像潘威倫那種 20 年，一定要是超級巨星，不然沒辦法。
其實台灣樂團也是啊！台灣樂團有辦法玩那麼久的人，幾乎沒有。我覺得我是沒有在考慮「我有沒有要玩團」，我就是一直做，一直一路下去這樣。沒有八十八顆芭樂籽，我也會自己出來表演，沒有想那麼多。
一路看那麼多人過來，自己有找到一些邏輯點，怎麼分配自己的生活，怎麼讓樂團可以賺錢，又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自己有些邏輯。但如果年輕人來問我，他們都會覺得太扯了，我覺得我說的事情，他們要老的時候才會理解。
Ｑ：你真的撐太久了，撐到快 40 歲才會覺得錢比較好賺，很難跟年輕人這樣說。
對啊！「你再過 20 年，你再撐 20 年，你現在就去打工做很爛的工作，撐 20 年之後，你可能就會覺得人生開始變得很棒。」他們才不理你，他們才活 20 年，怎麼會覺得我要再活 20 年，他們連國中到大學都覺得超久了。
我現在有時候回想我 30 歲⋯⋯我覺得沒多久以前，但其實已經 10 幾年前了，《比獸還壞》的時候是 2010 年，那張專輯裡面的歌，我現在還是覺得寫得還不錯啦！彈那個 riff 還是覺得很開心。
《比獸還壞》是我在人生最爛那 2 年寫出來的，對自己影響滿大。編曲或什麼的，其實也都沒有很好，但對我來說——那是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最窮的時候寫的歌。剛剛聊到，〈沒有窮過怎麼知道什麼是搖滾樂〉歌詞裡面寫的「花一百塊也想半天」，我真的花一百塊也想半天，因為我沒有錢，但也不會怎麼樣。後來發現在台灣不會死，怎麼樣都不會死。
Ｑ：你會打棒球一輩子嗎？跟玩團一樣嗎？
我覺得玩團比打球容易。我今年又重新去練球，因為我覺得再老，可能就真的沒辦法打了。現在參加的球隊，上次遇到的餵球投手才 22 歲。
Ｑ：現在玩團還有什麼想要達成的目的嗎？
我想要做真的是因為搖滾樂而做世界巡迴，不是做給華人看的世界巡迴給，我想出去跟人家說：「我們是搖滾樂團，不是華語樂團。」
Ｑ：但是你之前不是有說，在國外來看你們的樂迷，其實也都是老外。
對啊！但是不夠多，你說在國外很多人在看的亞洲搖滾樂團，其實就日本的幾個團而已。我希望台灣的搖滾樂團可以在國外表演。
Ｑ：獨立樂團的歌有變流行歌的感覺。
對啊！因為流行歌才會有人聽。
Ｑ：剛剛你有講到 AC/DC，現在再回去聽，不會覺得團員是在幫主唱伴奏，為了詞曲服務，真的就是一個搖滾樂團。
對，他們是搖滾樂團。AC/DC 歌詞其實都很垃圾，但是你唱那些歌，不見得會唱歌詞，反而會哼吉他的 riff 出來，因為他們是搖滾樂團。現在太多人可以出去表演，當然都很棒，比以前好更多，可是沒有搖滾樂團。
採訪 / 王信權、温伯學
攝影／@re_evantsai
文章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