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律(《臺灣流行音樂備忘錄Ep.3 唱自己的歌》紀錄片 企劃總監)
1975 年 6 月 6 日,民歌手楊弦在中山堂舉辦了「現代民謠創作演唱會」,一個時代的碼表從此按下了計時鍵,在這之後碼表無日無夜不在前進,走過了台美斷交、走過了解嚴、走過了總統直選、走過了千禧年、走過了太陽花,當我們再次留意起它時,它正要走向 50 周年的大關。
50 年之間,這個世界的變化之大,非三言兩語能夠交代清楚。冷戰局勢徹底瓦解,中東戰爭隨之而起,而如今俄烏戰爭方興未艾。放眼大洋與大陸邊緣的小島,島上人民的自我定位則面臨以百年為尺度的巨大典範轉移;淡江可樂瓶事件時,李雙澤在台上高呼:「我們中國人,不應該唱洋人歌,要唱我們自己的歌。」50 年過去,島上定位自己是中國人的比例,已經不到 5%。
既然如此,都過了 50 年了還在講民歌,不覺得煩嗎?不覺得老調重彈?莫非是歌壇再也玩不出新花樣,我們只能抱著昔日的神主牌不放,沉浸在往日榮光裡走不出來?
半世紀過去了,歌壇也變了很多。邁入 21 世紀,實體唱片完全消失,百年前的老骨董黑膠唱片反而成了現在唱片行人人搶著收藏的寶貝。串流平台上平均每天都有 10 萬首歌被上傳,金曲獎一年的初選報名歌曲超過萬首。隨著數位工具與 AI 的發展,創作歌曲完全不是問題,而最大的問題往往在上傳後才浮現——有極高比例的歌曲點閱數是 0,意思是連上傳的人自己都沒有聽過一次。
在這個萬事都能發限動,地震先更新動態的時代,人們的注意力變成最稀缺的資源,要好好專心聽一首 4 分半的歌曲,竟然變成無比困難的挑戰。這個時代的音樂創作者,從來不缺乏舞台,可惜舞台下半個聽眾都沒有。他們也許會忍不住想,這世界上難道只有我們這麼悲慘嗎?其他時代的人們,寫歌總不可能慘成這樣吧?有唱片可賣的時代,靠寫歌娶妻生子買房應該不是夢吧?
1970 年代的年輕人們,他們也寫歌,他們也有他們的苦惱。和現在寫歌沒人聽不一樣,當時的人寫歌,是會受到注意的,但前提是你要擠得進極為狹窄的舞台,然後在舞台上闖出一番名聲。
而且那時代的人們,寫歌沒人聽從來就不是甚麼煩惱,他們的煩惱在更為生存基本面的問題,寫歌反而是他們的救贖;有沒有得獎、有沒有出版、有沒有獲得注意,那都是優先順序上很次要的問題。
那個時代的年輕人煩惱的是中華民國不再是中國代表,最後一根浮木美國也棄我們而去,復興基地 30 年的生聚教訓換來一場空,我們大聲說自己是中國人,但世界上沒有人這樣看我們,本土意識的抬頭還是十幾年以後的事。
年輕人煩惱的是國家體制無孔不入地侵入個人生活,從軍訓到兵役,從制服髮禁到校規,從弟子規到青年守則;在戒嚴的社會裡,人人都必須是高超的演員,自由是半夜在被窩偷看漫畫的短暫片刻,或是在穿堂罰半蹲時在心中默背的歌詞。
寫歌與唱歌,因此變得好重要啊!那是這個飢荒世界裡的唯一糧食,你可以用最少的代價換得的樂器——吉他,當你撥弄琴弦時,身體的一部分會與它共振;你把你心中的想望寄託給這座琴,它回報你如泣如訴的撥弦、萬馬奔騰的刷扣、還有餘音裊裊的 solo。鄉間小路、大漠草原、陽光大道還是異國景致,只要一把吉他,就能帶你進入那個奇幻的世界。
有些人報名了金韻獎,那個時代最受到矚目的比賽,除了贏得可以讓窮學生活一段時間的獎金之外,你有機會可以灌錄唱片,那是無聊學生生活裡最大的喜悅,那是一個人在午夜的明新工專操場上沒頭沒腦地奮力奔跑的李宗盛,或是當兵時聽著長官訓話一邊放空的蘇來,他們心中唯一支撐他們走下去的力量。
民歌時代不會再來,臺灣社會也早已與 50 年前大不相同。說民歌的故事,不是要歌功頌德,也不必白髮宮女話天寶。重述這些故事,最重要的核心一直都是那些恰好站在了風口浪間的年輕人,他們做了甚麼樣的選擇?他們怎麼樣透過創作,去誠實面對他們內心的焦慮:不能當中國人的焦慮、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焦慮、做甚麼都感覺被束縛的焦慮、覺得自己跟別人一模一樣的焦慮、覺得自己跟別人格格不入的焦慮、交不到異性朋友的焦慮、覺得自己沒人愛的焦慮……扣除掉一些時代與大環境因素,其實那些年輕人在焦慮的主題,跟今天的年輕人也沒有太大不同。
臺灣流行音樂備忘錄,其宗旨一直就是「為盛世備忘、為當代備忘、為將來備忘」,之前談過了 1990 年代的年輕人促成的新台語歌風潮與百萬銷售唱片,這一次,我們把時間再往回撥,來到 1970 年代,聊聊那個時代的年輕人,他們的焦慮、他們的輕狂,還有他們所觸發的不可逆風潮,最終促成了臺灣華語流行音樂產業的建立完備,一個時代限定的島嶼浪潮——校園民歌運動。
10 月 23 日,一起回到半世紀前的中山堂,一起見證時代。
臺灣流行音樂備忘錄《唱自己的歌》 電影放映會
時間:113 年 10 月 23 日 (三) 13:10-14:40
地點:中山堂2F 光復廳
購票:accup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