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1・吹專訪

「我們的東西可以很酷!可以驕傲!」——馬來西亞新生代音樂人王子慧 ⇋ Yeekee談台灣求學經歷、場景差異

這些年,不光獨立樂團頻繁地站上國際舞台,不知不覺地,台灣也越來越成為東南亞獨立廠牌/音樂人,嘗試拓展、交流的重要版圖之一。上月底,2024 Park Park Carnival 叭叭嘉年華在台北圓山花博公園盛大展開,除了代表本地的生猛陣容,並開放更多海外單位參演,包含來自馬來西亞的王子慧、Yeekee。

Yeekee(圖左),王子慧(圖右)。

說起兩人的相同處,除了都來自大馬獨立廠牌萬發 Ban Huat,還有在台求學的背景。他們對於這裡的氣味不會太陌生,不只是小時候聆聽音樂的記憶,甚至在創作上也產生意義。

例如 Yeekee 跟學長組了團,獲政大金旋獎肯定,四處在音樂祭演出後,再返回家鄉透過寫歌找到自己:「現在可以不要定義自己了,我的歌詞用的比較是——在馬來西亞會用的口語,或是馬來西亞人會懂的主題做延伸,從自己的根出發,屬於只有我們萬發才寫得出的東西。」

原本只是愛唱歌的王子慧,她在台灣念書時加入了嘻研社,聽完西屯純愛組的 High Loc 那堂社課之後,突然覺得「可以試試看自己寫歌」,她表示:「身邊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台灣朋友都有一個概念——從嘴巴唱出的東西,就是代表你想講的話。」她在《明日之子3》節目嶄露頭角後,接受饒舌歌手 Dato’ Maw(馬來魔)的邀請加入萬發,決定將重心放在家鄉,一起看著那裡的音樂場景漸漸發芽,創造屬於自己的舒適圈。

以下為吹音樂與兩人的訪問對話:

吹音樂=吹
王子慧=慧
Yeekee=Y

吹:可以分享在 Park Park Carnival 演出的感覺?跟想像中的一樣嗎?

慧:其實我們沒有什麼太多的想像,可能覺得會不會沒有人啊?用什麼方法把人吸引過來啊?這邊的聽眾都還滿合作,只要被你吸引之後,要配合歡呼什麼,包容性都很大。畢竟我們對他們來講肯定是陌生的。

Y:他們不會管我們是誰,喜歡我們的音樂就會配合。原先沒有特別期待什麼,但還是希望有很好的互動,這個期待最後有達成了。

吹:這次演出的歌曲如何選?好像都有唱一些新歌。

慧:我原本也準備新 EP《逃離格子間》的歌,但是我後來沒有唱。因為到台灣之後,我就開始感冒,喉嚨狀態不好,挑以前比較受歡迎的幾首歌,唱了很多很多次的那一種,我知道是很保險的。

Y:我安排的歌,基本上都來自 9 月多會推出的 EP《See You Tomorrow!!!》。以前我比較 Lo-fi,現在想回到影響我做音樂的第一個 genre,比較搖滾比較重型的音樂。我的共同製作人 Jaysontxp,他是我的吉他老師,帶我進來聽這些東西,又一起做了這張 EP,裡面有參雜一些 Punk、Metalcore 、Reggae⋯⋯等。

吹:感覺兩位都有受台灣流行音樂的影響。

慧:受台灣的影響滿大的。小時候主要都是聽爸爸聽的歌,比較是香港那邊的歌手。中學的時候,我開始聽台灣很流行的 S.H.E、周杰倫這一種。大學來唸書的時候,認識嘻研社的朋友,他們很短的時間內,丟給我很多這裡的獨立音樂,才開始嘗試寫自己的歌,後來被台灣的獨立音樂影響滿大的。

Y:小時候,都聽我爸愛的英文歌,Bee Gees、瑪丹娜、麥可傑克森那一些。再大一點,遇到我的吉他老師,聽的歌就完全變了,聽比較多歐美比較重型的如 Bring Me the Horizon。而來台灣之後,我開始接觸比較多台灣獨立音樂,像是血肉果汁機。

慧:其實我們都聽的滿雜的。

吹:Yeekee 還有在台灣組了 WAYNE BAND。

Y:那時候做的是 Funk、Disco 那種,其實嘗試過很多,繞了一圈,回來做自己小時候聽的東西。

吹:這樣做很多風格,該怎麼定位自己呢?

慧:我們很常討論這件事情,因為我跟 Yeekee 都算是做很多不同東西。但是我覺得自己是⋯⋯我聽的歌本來就很雜,還在什麼都想嘗試的階段。每個人都會用慣的口氣、咬字,這樣也可以是風格,不一定是曲風。

Y:定義的話,我還真的不知道耶!我比較喜歡把我幻想中的世界創造出來,例如我的歌中間有一些 Ragtime 的鋼琴。現在可以不要定義自己了,我的歌詞用的比較是——在馬來西亞會用的口語,或是馬來西亞人會懂的主題做延伸,從自己的根出發,比較屬於只有我們萬發才會寫得出的東西。我覺得都交給聽眾,如果他們覺得我們是什麼就是什麼。

吹:你們創作還是比較以華語為主。

Y:我覺得母語創作比較可以細膩一些。

慧:我們的母語都是華語。新 EP《逃離格子間》走回我從小習慣聽的東西,就是比較抒情一點的東西。因為我年頭發了一張叫 EP《爛漫都市人》,我是從小地方到城市打拼的人,講我在吉隆坡感受到的東西——這座城市讓我很想要往外逃,但是與其一直想要跑出去,倒不如在這個不舒適的環境,創造我自己的舒適圈。

吹:難怪王子慧會在〈朝九晚五〉裡面唱到:「大部分的人都不來自這座城市,大部分的人都丟過自己幾次。」

慧:其實也就是講自己。

Y:我們其實很碰巧的,繞一繞就繞回小時候聽的東西。我們比較在意,是否能創作出從心中出發的東西,再去尋找共鳴的人。

吹:如果聊到城市的話,能分享在台灣的經歷嗎?

慧:剛好我們兩個都待過台灣,Yeekee 待台北、我待台中,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完全不認識,而且我是在這裡最後一年的時候認識 Dato’ Maw(馬來魔)。在台灣的時候,Dato’ Maw 就到處去問別人:「你們有沒有認識任何做音樂的馬來西亞人?」朋友就介紹我給他認識,見面第一天,他就跟我講:「我想要做一個叫萬發的東西,你有沒有興趣這樣?」我就被加進一個叫萬發的群組了。

吹:那時候王子慧已經去比《明日之子3》了嗎?

慧:還沒有比,我剛好見完他之後去比賽,回來之後就在萬發開始做音樂。

Y:我在這裡組過 WAYNE BAND,跟以前大學的學長一起玩,團員還有印尼、香港朋友,參加過滿多音樂祭,浪人祭、爛泥發芽、搖滾連續祭,累積了很多經驗。但我身為做詞做曲的人,常會找不到一個方向,如何寫一首歌可以代表我們 8 個人,現在就寫我自己。繞了一圈,才發現我這樣子寫好像最舒服,讓我更知道自己是誰。

吹:在台灣才開始決定要把音樂當成職業嗎?

Y:17、18 歲的時候,我就很想做音樂就自己寫的東西,玩那種 cover 的團。

慧:因為我從小就很喜歡唱歌,但是連可以自己寫歌給自己唱都沒有概念,我就以為如果我想要當一個歌手,可能會簽入唱片公司,他們會買別人的歌讓我唱。然後來台灣之後發現,你們對很多事情的包容度很高、接觸事情比我們更加快速,身邊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台灣朋友都有一個概念——從嘴巴唱出的東西,就是代表你想講的話,這可能也是很 Hip Hop 的東西。

他們就開始會鼓勵我,那麼會唱應該寫自己的東西。那時候我參加嘻研社,第一堂社課請西屯純愛組 High Loc 來上,上完那堂社課,我就突然覺得「好像可以試試看自己寫歌」。我寫完第一首歌還拿著 Demo 去他的家,他們教我怎麼樣找 Type Beat,跟我說這個 flow 怎麼排比較美⋯⋯這些東西都是他們慢慢帶我去探索,才開始一直寫自己想寫的東西。

吹:那時候是寫饒舌歌嗎?

慧:是!我以前一開始寫的歌是⋯⋯有一點蛋堡,身邊的朋友叫我漢堡(笑)。

Y:創作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找 Type Beat,我是整個編曲都要參與。

慧:我用很 Hip Hop 的方式,寫很不 Hip Hop 的歌。

Y:所以子慧的方式會是這樣,很酷。

吹:可是 Yeekee 好像沒有那麼 Hip Hop 吧?

Y:我不那麼 Hip Hop。

慧:其實萬發不是 Hip Hop 廠牌。

Y:對,萬發是音樂廠牌。

吹:當初沒有這樣定位嗎?

慧:其實一直都沒有,只是做 Hip Hop 的人很多,因為我們老闆 Dato’ Maw 就是做 Hip Hop 的,他一開始就吸引很多做 Hip Hop 的人來。

Y:我們比例是這樣,8 組藝人只有 3 組不是真的做 Hip Hop。

吹:因為有人形容萬發是「大馬的顏社」。

慧:顏社確實是我們也很喜歡的廠牌,如果你跟講英文的國家介紹萬發,可能就會形容為 88rising。

吹:那如果是獨立音樂場景呢?你們覺得大馬跟台灣有什麼差別?

慧:因為大家都會覺得外國的月亮比較圓,但是我覺得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好跟壞,馬來西亞現在就是——我們可以慢慢看著它發芽。

Y:感覺很開心。

慧:台灣感覺就是有很多大樹,同時有很多在發芽的小樹。但如果你是小樹的話,你要很努力才可以看到大樹擋住的光。

吹:因為相對成熟了。

Y:我們在馬來西亞慢慢看它發芽,慢慢去覺得我們的東西可以很酷,可以驕傲。因為以前我們可能寫的東西,都會覺得要寫成台灣的樣子。

慧:因為馬來西亞很多人幫台灣歌手寫歌。

Y:對啊!以前我們都經歷過這樣,在沒有前車之鑑的情況下,當然是聽台灣的作品比較多。

慧:哪裡都有自己的好壞,但是在自己長大的地方,做起事來的心情不一樣。

Y:更爽。

慧:它有一個爽感,當真的做到的時候。

Y:雖然台灣比較多練功的機會。

今年初,台中浮現祭攜手馬來西亞獨立廠牌萬發 Ban Huat,選在吉隆坡的 ZEPP 辦了一場「浮現祭 x 萬發巡演:攏總發啊」演唱會

吹:你們那時候沒有想要在台灣留下來嗎?

慧:我其實一開始有要留的,我那時候很猶豫,然後 Dato’ Maw 跟我講一句話:「一座山上會有一隻老虎,如果你是一隻老虎,你為什麼要跑到別人的山上,搶別人吃剩的東西?回來找你自己的山。」

Y:所以我們在找我們的山。

慧:這句話,真的有時候會黏在我的後腦,你知道嗎?

Y:而且在那邊做,看著我們台下的觀眾,跟我們一起長大、交流,是一個很感動的過程,原來我們有陪伴過他們。

慧:譬如說,我們外面的朋友來演出,我們也很自信的可以跟他們講說:「我們的觀眾包容度很大。」

吹:就像你們萬發在年初有跟浮現祭合作,你們再回來台灣有點像練功的感覺。

Y:出任務。

慧:因為我們在馬來西亞有一個點就是,我們很熟悉那些觀眾了,而台灣是一個很好練功的機會,可以看自己臨場反應,怎麼樣讓完全不認識你的人,讓他們在這個舞台記得你。

吹:因為場子也比較大嗎?

慧:其實會有點挫。

Y:我們通常會在演出前,說:「OK 齁?我們等一下要讓大家記得我們。」或者說不要讓場面尷尬,我們會想要達成這件事,這是一個自我突破的過程。

吹:那有什麼比較具體再進軍台灣的計畫?還是先將重心放在大馬?

慧:其實現在重心,還是放在馬來西亞。

Y:沒有說要進軍,就是想多一點連結。

慧:這種交流很棒,因為你們也很驕傲自己的東西,我們也很驕傲我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