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6・議題

少女痣:從PiNkChAiN襲臀事件看台灣嘻哈圈的「男子氣概問題」

文/少女痣的奇幻下流

日前 PiNkChAiN紅粉鍊人 在山城生活節引起的風波,隨著國蛋與顏社採取法律行動後,引發台灣嘻哈圈對身體界線、性侵等議題的討論。事實上,嘻哈社群中因不尊重他人身體界線,進而引發出的爭議比比皆是,只是此次受害者的身分更加特殊——非常知名的、男性、饒舌歌手。

儘管輿論中多數人支持國蛋由法律途徑解決問題,仍然有一些零星的異音:質疑國蛋真的覺得自己性騷擾嗎? 或從藝人的作品與過去的言行,認為PiNkChAiN是個不羈的藝術家,此舉是隱晦地表達對顏社的不滿;還有人批評國蛋和顏社採取法律途徑的行為「sns pussy」,真正的嘻哈應該要出歌 diss,連帶地將意見上升價值到「對台灣嘻哈感到失望」。

究竟要怎麼做才是嘻哈?嘻哈文化中的男子氣概究竟為何發展到,若不用「嘻哈的方式」解決,就會輕易地被認定「不嘻哈」,甚至產生「娘炮」的說法?追根究底,仍跟嘻哈文化與其中的陽剛氣質形狀緊密相嵌;比起評斷誰對誰錯,或探究誰有嘻哈資格,或許好好地回頭梳理脈絡,更能理解這些矛盾從何而來。

霸權陽剛氣質並非在嘻哈文化誕生時就存在。早期,非裔黑人社群有意識地將嘻哈文化與自身的種族認同綑綁,並以「嘻哈」作為召喚離散族群的文化體,也把「嘻哈音樂」詮釋作黑人社群自我表達的途徑。

嘻哈文化誕生於都市的邊緣社群,其中充斥著毒品、暴力、高犯罪率、貧窮等社會問題,蓄奴史與種族隔離政策的遺緒成為幽靈籠罩,膚色所隱藏的歧視與刻板印象,無助於美國警察與司法系統打擊犯罪,更變相成為美國黑人社群生活中的壓迫。

他們既無法從社會經濟系統中獲得支持、也得不到司法與警政系統的寬待,遂發展出一套在社區與社群中不依靠法律解決爭議的方式,在嘻哈社群中也不例外。這些秩序也順理成章地融入嘻哈文化的一部分。

1963 年由美聯社記者 Bill Hudson 拍攝的民權運動照片,警犬咬向黑人青年的畫面,在當時美國社會造成巨大震撼。(圖片取自Wikipedia)

嘻哈音樂的表現中,黑人男性傾向藉由金錢、暴力、女人等襯托,誇耀自己有力且陽剛的形象就此自我賦權(self-empowerment),證明自己是有力的。漸漸地,由美國非裔年輕男性社群壟斷的嘻哈文化中,這種類型的陽剛氣質隨著越來越多人追隨與推廣,也與嘻哈的形象幾乎劃上等號;有些歌曲甚至將陽剛氣質的誇耀作為一種商業噱頭,也讓嘻哈被認定成強烈的、陽剛的、專屬男性的音樂。

2000 年代初期,嘻哈文化剛以新面孔在台灣青少年群體間流行時,嘻哈社群內外都將嘻哈文化徹底地解讀為黑人音樂,使其一開始就緊密地與黑人文化勾連,並藉由大量挪用全球流通的陽剛氣質模型,展現出對嘻哈的尊重與忠誠。

彼時在台灣的嘻哈樂迷,自詡是美國嘻哈文化的在台代理人,他們系統化並盡其所能地學習了美國嘻哈的相關知識,更透過自己的言行舉止:服裝、言行、音樂創作、中心精神等,由內而外地展現出「我很嘻哈」。台灣饒舌歌手同樣也將嘻哈文化中承襲自黑人的陽剛氣質帶入台灣嘻哈圈當中。

學者沈梅在近期翻譯的著作《叛逆之韻》中,特別提到她所觀察到的台灣嘻哈音樂中的陽剛氣質。

然倘若剝開台灣男性饒舌歌手們的表達,卻可以發現他們對「何為男人」的定義與想像仍十分「台式」。儘管用相同的嘻哈公式,試圖獲得同樣的情感結盟與力量,但台灣男性與美國黑人男性彼此面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社會困境與狀態。

以此次的事件為例,若遇到不滿都靠寫歌 diss 對方解決,卻忽略在美國嘻哈文化與街頭文化緊密相連,並且許多衝突無法經由法律途徑解決,依賴白人主宰的法律途徑對黑人社群來說更是天方夜譚,但並不代表台灣的饒舌歌手也不能用法律解決問題。

顏社公開聲明(圖片翻攝自國蛋Instagram)。

嘻哈音樂近年透過電視/網路節目、短影音等媒體傳播,漸漸地在台灣收穫廣大聽眾與樂迷。但若僅從有限的片段理解嘻哈文化,許多細節恐在去脈絡、去政治化的過程中佚失。加上特定形象的歌曲(例如幫派饒舌)格外受歡迎,漸漸地形塑出關於嘻哈的特定形象框架,好像唯有這麼做才有資格被認定為嘻哈。

嘻哈作為一種外於主流社群生活方式,無論是文化或是音樂,都應是多樣且多面的。只在字面上挪用嘻哈的表達,或僅是因為覺得這樣做、這樣說才足夠嘻哈,那麼眾多出於社會脈絡而誕生的特殊慣習,最終將淪為一個個漂浮在空中的符號,對嘻哈文化的理解也僅能停留在表面,就算想進一步實踐卻力有未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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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吹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