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傷心欲絕新專輯專場名為「遜到簡直是藝術品」,我曾想過是否有雙關「殉道」之意,後經樂團澄清才確定是想太多了。沒有什麼犧牲奉獻的偉大情操,還是偶爾想偉大的他們繼續唱著失敗者的搖滾樂,編曲沿用前作標誌性的鍵盤音色,艷俗而搶戲,偶爾會讓我想起美秀集團那支炫炮。
11 月 9 日週六夜,成團十年的他們帶著新專輯《遜到簡直是藝術品》,首度在台北 Legacy 舉辦專場。兢兢業業地找來長期合作的幕後夥伴克拉克擔任演唱會導演,展現樂團重視這次演出的企圖心,然而該堅持的還是堅持,銷售近一千張門票其實可以掛上「Sold Out」的紅字了但他們選擇不要。當晚全場的能量飽滿,沒有人只是來看看戲,湊湊熱鬧;搖滾區的衝撞與衝浪結束後的護城河早已歪斜,演出中,主唱許正泰不只一次提醒觀眾要注意推擠。
晚上八點,傷心欲絕六人襯著 Louis Armstrong 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登場,人高馬大的許正泰最後現身,背著手,搖搖晃晃地和團員一起等著歌曲結束。爵士經典的美好世界還留有餘韻,傷心欲絕的歌卻不留情地殺了進來,從〈I’m a Taiwan non-style rock〉的宣示開始,一口氣帶來新專輯裡的〈留職停薪〉、〈悲劇成癮CEO〉與〈遜到簡直是藝術品〉。
觀眾推擠,撞上護城河,許正泰開口提醒觀眾:「後面的不要再擠了,前面沒空間了。」一下是〈父親的教誨〉,一下是手比噓再唱出爆炸性的〈如果他離開你 你會不會瘋掉啊〉。高速的刷扣,誰能止住不撞?鐵粉在人群的縫隙往前鑽,〈破了洞的美夢〉前奏,黃紹祖又肥又兇的貝斯與陳冠甫的鼓 solo 讓這首歌又上一層樓 ,曲畢許正泰非得再次提醒,護城河真的快垮了。
演唱會設計兼顧著樂團的野性與情緒表達的精準度。他預告接下來將有兩首另一位樂團核心人物、吉他手劉暐所寫的代表作:只見一盞燈打向觀眾右側的劉暐,燈裡的人對著麥克風一網情深地唱出〈也許我見不到你了〉與〈失戀後的那個禮拜〉。小我的悲憤才剛被激起來,官靖剛那吉他英雄般的前奏又掀起〈搖滾糾察小隊長〉不讓人喘息,全場先是合唱「地下社會用搖滾對抗師大里民自救會」,後在經典〈我愛您〉時往後方撤兩大步,留給搖滾區的樂迷衝撞。
快狠準的短歌一首接一首,像子彈掃射觀眾——〈生不沈默,長成閉嘴〉、〈I quit〉、〈江郎才盡〉,有觀眾忍不住在曲間的空擋喊鍵盤手馬摳很正,引起許正泰冷冷地回說「這就像有時候走在路上看到招牌就會想唸出來」,並唱起〈幽靈先生〉結束上半場。
下半場開始,許正泰先說自己不太會 talking,但樂團裡面有一個在做節目的人,主持《瞎槓 SHOTGUN》的官靖剛。難得在傷心欲絕的演出中說話的他,開口先自嘲這十年來常常被誤認為是樂團的貝斯手,如今努力十年總算「拿到話語權」;他回憶,傷心欲絕曾在 Legacy 演出四次,前兩次是見證大團,第三次是 Tizzy Bac 哲毓的追思派對,再來就是這次的專場:「為什麼要提這十年呢?因為接下來的歌單會告訴你十年前的我們在幹嘛。」
專場步入「懷舊金曲」段落,包括《我愛您》裡的〈城市情歌〉、〈還給我〉、〈司機! 請你載我回家〉、〈WSS〉、〈Skinhead〉,還有未發行過的〈I Wanna Be Sensitive No More〉。中途唱到〈喔 我沒有靈魂〉,許正泰爬下了舞台,保持「禮貌」地說「借過,我想要過去」,接著鑽入人群。返台後重生般,又唱回《還是偶爾想要偉大》的兩首代表作〈一個隱藏號碼的來電〉與〈一整個世代的宿醉〉。
《遜到簡直是藝術品》專場最可貴的畫面,或許是許正泰背起木吉他、坐在台前,不插電彈唱〈Last Train Home〉與新專輯裡的〈沒有夜歸人〉。很難想像歷經大半場的狂暴之後,他還能這樣專注內斂地唱著「路燈下沒有夜歸人」,宛如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
樂團為〈沒有夜歸人〉特地做了壯烈的加長版尾奏,銜接〈台北流浪指南〉、〈自詡為暗夜偵探的小江〉與〈妳是不是我編出的一個謊?〉。壓軸曲目〈下一步絕望〉前,許正泰有感而發,寥寥幾句話便掃空了歌名的絕望氣息:「這兩年來還是沒什麼改變,一路走來我們一直在搞砸事情。我想跟老朋友們說,很多事情讓我們失望,但我們還沒到絕望的那一步。」
短暫離場又返台,樂團熟練地演出〈親親寶貝 晚安〉、〈忘記吧〉與〈我的民歌時代〉。誰還會相信許正泰說的,他們沒有準備安可曲呢?
怎樣的時代就唱怎樣的歌。
這樣的時代就該唱傷心欲絕的歌。
《遜到簡直是藝術品》專場以〈持續三年的暈眩〉作結,相信所有看過這場的觀眾將愛他們不只三年。燈亮散場,Legacy 內放起了西洋金曲〈End of the World〉,美國歌手 Skeeter Davis 的歌聲相隔五十年聽來仍那麼晶瑩剔透,末日被她唱地太令人嚮往,世界也不再非黑即白。那感覺,就像他們在專輯同名曲裡所營造的荒謬感:風情萬種沒人看,所以你隆重的失敗。也像這組樂團展現的精神,遜到簡直是藝術品,遜到簡直很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