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祥憑藉著《大佛普拉斯》的配樂作品,甫在金馬獎拿到了兩項音樂大獎,包括最佳原創電影歌曲以及最佳原創電影音樂。這大概是我繼 2015 年的金馬獎上,舒米恩的〈不要放棄〉擊敗〈小幸運〉拿到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後,最興奮的一刻了。儘管事前很看好他得獎,但同期入圍者可是包括久石讓、川井憲次、安巍以及林強與他的好夥伴許志遠(DJ Point)阿!第一次做配樂的生祥,不知道能從今年評審團獲得多少青睞?
生祥獲獎讓我開心的根本理由,自然是《大佛普拉斯》的原聲帶實在好聽到不行,值得獲獎(樂手大竹研、早川徹、葉子功不可沒)。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順著下半年國片在金馬獎上復甦的氣象,台灣獨立樂人的貢獻也被金馬評審注意到了。這次的注意雖只望見了冰山一角,仍具有值得延續詮釋的意義。生祥是露出海平面的亮點,我希望可以透過這篇文,補充海平面下(金馬獎名單之外的)各種案例。畢竟這兩年台灣獨立樂人的作品在影視作品中的現身非常頻繁,光從這一屆的入圍名單,實在難以窺見全貌。
別的先不提,光是與《大佛普拉斯》對決最佳影片勝出的《血觀音》,便有原住民唱作人巴奈演唱主題曲〈滿樹翠碧〉,猶記得她在楊雅喆的前作《女朋友。男朋友》翻唱了〈美麗島〉。
《血觀音》的電影配樂由履歷驚人的製作人柯智豪負責,他不只做過大量的電影、廣告、劇場的配樂,今年的世大運開幕儀式也參與其中;而配樂工作之外,與 fish.the、音速死馬共組的獨立電音組合三牲獻藝,更持續試探廟宇元素和實驗電音交合的可能性。從〈滿樹翠碧〉的編曲便能對他的創作方向一窺一二,譬如他把〈滿樹翠碧〉南管邏輯的旋律用西方交響樂氣表現,閩南語的行腔走韻,也順著巴奈口氣淡化,產生當代的味道(詳情可見這篇專訪)。有興趣者,不妨跟原作曲樂隊害喜喜的版本作比較。
比楊雅喆更早就找過各種獨立樂人合作的陳宏一,今年也找上 Cicada 合作新片《自畫像》的配樂。
過去對 Cicada 的印象,不外乎是以弦樂為主體,溫暖描繪台灣自然、土地的樂隊;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邊境消逝》、《仰望海平面》兩張專輯對台灣東西海岸的關懷。即使是環境破壞的主題,Cicada 演繹的本質也都是溫柔的;然而初次參與電影配樂,即要為談理想幻滅的《自畫像》譜寫黑暗的歌,交出手的作品仍非常稱職。譬如劇中一段立委強暴女主角不成,改打手槍的戲,配樂〈黑色的眼睛〉便用大提琴拉出兇狠不絕的低音;到了〈第四幅畫〉更編排神經質的撥弦聲,毫無包袱。
與 Cicada 一樣,今年初次完成電影長片配樂的還有盧律銘。獨立樂圈對他的印象,多半來自聲子蟲以及棋盤上的空格兩組樂隊,但他其實一直有影像配樂的作品與專長。周東彥導演入圍金馬短片獎的《你找什麼?》配樂便由他以及許家維(2HRs、都普勒浪潮)負責;而其導演姊姊盧謹明的首支劇情片《接線員》,則成了他的第一部長片配樂。
以盧謹明的英國生活經驗為本,《接線員》描繪不同背景的亞洲女性,在英國金融風暴時期的遭遇,為異鄉人發聲。在金馬獎,陳湘琪憑劇中的「莎莎」一角入圍最佳女配,而盧律銘為莎莎寫的主題,也正是這部片的音樂核心。明明視覺上的主角是紀培慧的 Tina,聽覺上,你卻能在幾幕關鍵的場景,頻頻聽見想家的莎莎之歌。金馬獎前一個月,盧律銘與夥伴簡豐書,才憑著植劇場的《天黑請閉眼》獲得第 52 屆金鐘獎最佳音效設計獎,私以為其獲獎意義,與金馬獎之於林生祥同等重要。
近兩年,因為《通靈少女》、《花甲男孩轉大人》、《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麻醉風暴》等作品的成功,而有了「新台劇」的歡呼之聲;台灣的國片也在類型化努力下,逐漸步入成熟階段。金馬評審團總召吳念真在典禮上曾說,看完今年的國片,他發覺新一輩的台灣導演們已經甩開過去的包袱,更大膽地拍電影。我想,這個大膽不只包括影像,也包括音樂。當各方台產的影視作品蓬勃發展,製作團隊也沒有排擠掉新的聲音參與,甚至因為獨立音樂不同於流行歌獨特的個性,特別選來為作品加分。
電影領域,林生祥為《大佛普拉斯》唱了〈有無〉,《紅衣小女孩 2》也選上柯泯薫的另類民謠奇作〈光害〉。電視領域,《花甲男孩轉大人》的主題曲〈魚仔〉,竊以為是盧廣仲近年最動人的作品;當然,我們也持續聽見舒米恩、法蘭黛(《他們在畢業前一天爆炸 2》的〈眼淚不要掉下來〉、〈一時脆弱〉)、鄭宜農(《燦爛時光》的〈光〉)、草莓救星(《麻醉風暴》的〈一百萬隻蝴蝶〉)、草東沒有派對、BR、小人(《麻醉風暴 2》的〈爛泥〉、〈Never Give Up〉)。戲劇世界不再只有偶像劇與情歌一種搭配;台灣獨立樂人在台灣影像世界的參與,也不如過往僅是一星半點的特例。累積了這麼久,在 2017 的金馬、金鐘一夜榮耀後,我衷心期待這樣簇新、勇敢的合作能量能持續發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