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15・新聞

天真有邪 大象體操的後啟示錄搖滾音樂劇《橋》

大象體操與劇場編導李憶銖合作的搖滾音樂劇(也許樂團或導演並不這麼定義)——《橋》,上週六(8/12)在台北誠品松菸的誠品表演廳首演,九月還會到台中歌劇院的小劇場,以及高雄文化中心的至善廳演出。台灣獨立樂人和劇場合作並不算特別,但以台灣樂團自己的原創曲目為核心,編成一部舞台劇,且在非 livehouse 的表演空間表演,倒是新鮮事。

大象體操與劇場編導李憶銖合作的搖滾音樂劇《橋》首演。(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大象體操與劇場編導李憶銖合作的搖滾音樂劇《橋》首演。(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橋》描述的是一則後啟示錄故事:在太陽墜落之後的黑暗世界裡,「光」(尹宣方飾)與「影」(楊宇政飾)偶然造出了一盞如恆星般,能自體發光的燈。「光」一路護著這盞燈,想要把它交出去(但並未明說要給誰),期待它能取代太陽,重新照亮這個世界;而「影」也一路化作各種角色,要從「光」那裡把燈搶過來。

在舞台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高空中,成串如雲的黑色氣球(象徵永恆的黑夜),左邊是一組鐵架與一整疊廢棄物,好似末日浩劫後,文明徒留殘骸的荒蕪。開場時,兩位主角身著軍服慌忙四竄,接著換成工地服,各自做起日常的動作,並從那疊廢棄物中取出光碟、滑板玩耍,像是活在平行時空的兩個個體,毫無交集。這兩位陌生人,直到燈被造出來以後,才第一次發現彼此的存在;他們相互爭奪,卻又無法完全擺脫對方,光愈是想切割,影愈是糾纏。

「光」(右,尹宣方飾)與「影」(左,楊宇政飾)爭搶一盞偶然造出的燈。(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光」(右,尹宣方飾)與「影」(左,楊宇政飾)爭搶一盞偶然造出的燈。(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橋》的主題可以化作一組無關善惡的簡單概念:「我們」與「我」。

熱情、外向的「光」總心繫著「我們」,希望這盞燈能造福全人類,而悲觀的「影」則只思考到「我」。開場時,他就說自己最大的希望是能「看見自己」(影子要被燈照到才會現身,這是他搶奪的動機),之後他也犬儒地諷刺過光的願望,只不過是想讓自己成為英雄。

影似乎是整齣戲的反派,卻透過自身喬裝,映照出光的虛矯與愚痴。一段,影分身成為三人,裝作可憐兒童想騙取光,交出手上的燈,好讓他們能找到回家的路;光狀似動情,卻還是說出,要為了自己的「大愛」,放棄掉他們的「小愛」。而下一段,影又扮演成政客,說起冠冕堂皇的官話,竟也能說服光差點交出手上的燈。

《橋》透過大象體操三位樂手發聲的三堂課,一線一線地描摹了台灣當代的政治圖像,以及他們的期許。圖為吉他手張凱翔的公民課。(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橋》透過大象體操三位樂手發聲的三堂課,一線一線地描摹了台灣當代的政治圖像,以及他們的期許。圖為吉他手張凱翔的公民課。(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這是《橋》在一連串冤家路窄的搞笑之中,潛藏的社會諷喻,也是我佩服這次音樂改編的主因。

大象體操的歌總給人天真爛漫,充滿童趣幻想的意象。幾何風格的設計,像是玩具拼圖,這回卻拼出台灣的當代政治圖像。

樂隊三人這回扮成「時代的眼淚」(貝斯手張凱婷語),在劇中輪流上課。鼓手涂嘉欽負責開場的「歷史課」,唸出了台灣從西班牙到中華民國的殖民史,再從台北念到高雄。

吉他手張凱翔的「公民課」,模擬外省口音,像眷村廣播,期勉人民在這非常時期努力工作;表面上,工作的目的與功勞是為了「我們」(全體人民),實際上想說的是為了「我」(官員自己)。張凱婷的「生物課」跳脫特定時空,談樹葉斑影下的草,若突然照到太多光,會傷害葉子。最後提到:我們有時候不需要那麼多。

「光」是大象體操的歌常出現的符號之一,包括〈燈〉、〈白日〉等;但之於《橋》,更核心的價值是首張 EP《平衡》之名——如何在「我」與「我們」(或說『小我』與『大我』)之間取得平衡——不會只著眼於自己,卻也不會為了遠大的理想價值,而轉變成另一種形式的壓迫。

大象體操_橋
《橋》的高潮是整個光影大戰之後,象徵黑河的黑色大型垃圾袋,越過觀眾頭上後複歸舞台。(MIAO’s photography 提供)

《橋》的最高潮,是光揭穿影扮演的政客後的大戰,此時,場燈暗下來,兩位舞者上台,開始宛若肢體搏鬥的舞蹈;她們彼此撞擊,卻又彼此支撐,流暢地完成一個又一個動作。隨後,象徵黑色河流的大型黑色垃圾袋,由兩位演員高舉過觀眾頭上,從場中央漫步回舞台上,觀眾好似與演員們一起淹沒於大戰之後的深海汪洋。

〈銀河〉、〈夜洋風景〉、取樣了〈陰天〉的〈春雨〉陸續響起,演員與舞者共同在台上裝飾起聖誕燈串。星光、月光、陰天不開燈的房間,光的層次豐富了起來,演員也換上了灰色的衣服,黑白不再截然二分。當他們唱到:「直到看見明天的太陽」,好像徹夜大戰之後升起的旭日光輝。末段,「光」與「影」在台上,重新做起了和開場一樣的日常動作,並從那疊廢棄物中取出光碟、滑板玩耍,只是這回不再沒有交集,他們合作,為對方刷牙、洗臉。

「橋」是連結兩個世界的中介體,大象體操與李憶銖透過這齣劇,期待社會的裂痕,終能如〈天鵝〉裡巴奈所唱願的,彼此理解,一起跳舞。儘管在目的地達到前,得先經歷一場昏天暗地的紛爭。那些天真的歌,如今綜合了他們這幾年體驗的酸甜苦辣調味,套一句和大象體操合作過的歌手林宥嘉的歌名,《橋》詔告他們的現狀,已經是「天真有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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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阿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