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芬專欄：八十八顆芭樂籽

週日的黃昏，我在台北京華城看「88顆芭樂籽」的演出。

正逢暑假，京華城一樓的廣場，景象佈置成遊樂場，很吵雜。我的右手方向，是個高空彈跳區，有人裸上半身跳得很高，有小朋友凌空翻滾，我的左手方向，有一艘玩具太空船，偶爾有人排隊玩，我的後方，擺了一台海盜船，不時有美眉坐上去，笑得很開心。

我正前方的「88顆芭樂籽」唱得很賣力，「這個時代流行脫拍這個時代流行掉拍反正沒人在乎反正我走在時代尖端記得把吉他破音轉小這就是21世紀ROCK N’ ROLL的STYLE…」，主唱阿強的發音，有些含糊，啞啞的，黏黏的，是一種很沙灘的聲音。「大家好，這個夏天很極限，很高興在太空船旁邊表演。等下大家要是有空，可以跟那張宣傳海報上的我們合照，雖然上面沒寫我們團名。」

阿強今天喝的是台灣啤酒，白色的吊嘎、銀邊墨鏡、紳士帽，唱「態度」很有味道，「常常覺得自己的歌很怪常常覺得很怪的歌很帥在公園和朋友喝酒暢談理念回家和媽媽唬爛未來…」，舞台上他們身後背板的那幾個字放很大：「不ROCK，毋寧死」。

現場有人聽歌，有人玩樂，聚在這個廣場，倒也同樂了。那首「內臟派對」是很有趣的歌，阿強說：「過兩天是七夕，情人節烤肉需要內臟，生蠔有助於情侶，但要記得，生蠔烤了，就變成蚵仔了。共勉之。」他的黑色幽默很有梗，有人笑有人沒笑，面對台下的各種反應，「88顆芭樂籽」很自在，隨性的ROCKER。

「88顆芭樂籽」算是異軍突起，但他們始終保有那份隨遇而安的樂天性格。2001年，貢寮海洋音樂祭首度開辦，多少樂團好手齊聚，勢死拼個高低，「我們那次去報名，只想上台而已。」吉他手大頭很老實的坦承。那天下大雨，「88顆芭樂仔」是第二個表演的團體，唱了十分鐘後，團員去福隆海邊一日遊之後，準備打道回府，壓根沒想到得獎跟他們有什麼關係。「我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喝酒，人家說：你們在哪？得獎了!我們趕進衝回去，誰知道得獎還要再上台表演，我們鼓手那時候都已經在火車上了。」阿強笑著回憶。

那一年評審把首屆海洋音樂祭的海洋大賞頒給他們，從此他們轟動武林，聲名大噪。

事隔十三年重新看待那座大獎對「88顆芭樂籽」的意義，有喜有悲，甚至帶來革命。

「88顆芭樂籽」成立於1996年，那時候，阿強和大頭是高中同學，他們愛音樂玩音樂，Nirvana、Guns N’ Roses 是他們的精神領袖。「我們就是喜歡那種很吵的！」阿強言簡意賅的如此形容，這也是「88顆芭樂籽」音樂形式上的訴求。

2000年，他們推出了第一張專輯「曹報的野望」，那是團員們各自拿出積蓄，苦哈哈完成的作品。「本來是要跟另一團出合輯，這樣經費不用那麼多，但後來那個團根本沒錄，我們想乾脆自己完成一張專輯算了。結果錄到一半沒錢，前五首錄了一年，後來停了半年之後，才靠別人的幫忙，把後面的六首完成。」

2001年拿到許多樂團夢寐以求的大獎，大頭說，最實質的幫助是，他們的第一張專輯詢問度變高了，也多賣了不少張。「沒得獎前，我們一張一張去唱片行推銷鋪貨，唱片行是沒有給什麼眼色，就是比較辛苦點而已。」

但得獎之後，樂團的首腦人物阿強，卻重新開始省思存在的意義。「2005年之前，我其實一直沒有找到這個團體的價值，以及著力點，那時候什麼都不在乎，有時練團，有時演出，有時休息，甚至休息很久。」

跟許多樂團一樣，要經歷過多次的改組更新磨合調整，樂團的形體和精神才益發顯現，「88顆芭樂籽」2003年加入貝斯手冠伶，2010年網羅鼓手東祐，而大頭離團10年後再重回組織，和阿強合體，如今這個樂團默契十足，不用開口都知道彼此的下一個動作。

阿強待過唱片公司，也當過主持人，他的脫口秀及表演風格獨樹一格，而且是屬於自然派的演出，一上台就聚焦。喝酒是他的嗜好，結果也成了表演項目，他30歲生日那天在卡夫卡的演出，唱歌五分鐘，說話說了二十分鐘，喝酒喝了兩小時，台下歌迷都好像在等他喝到茫，因為有意想不到的笑點爆出。東祐和冠伶也是灌酒高手，看起來很沈穩的東祐，說得含蓄：「演出時我需要大量的水分。」樂團唯一的女生冠伶，台下很秀氣，台上很殺，她表演時習慣喝啤酒，有時喝威士忌，半瓶難不倒她，頂多就是從台上往下跳，歌迷在台下接了她，再把她送回舞台。

「88顆芭樂籽」不強調理想，不標榜使命，他們傳達的訊息，是非常在地的搖滾精神，去過美國、日本巡迴演出的他們，因為體悟在國外玩搖滾的踏實和即興功力，所以他們在台灣接場子沒有高姿態，也從不矯情。阿強說：「我們什麼場子都接，我們幾點都唱。農會、竹筍節、廟會、海邊、商場，我們都可以唱，有時候別的團臨時不能唱，我們就去當救火隊。現場有器材沒器材，我們都有辦法應變，我們應該是台灣最能適應任何現場狀況的樂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