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願意做大眾明星,我寫歌不是為了給別人聽,不是為了讓大家喜歡。這是我對世界、對周圍的一個表達方式,不管這想法是對或錯,但在當下是真實的。」李志在少數願意接受的採訪中自白的這段話,有些人覺得自大刺耳,有些人卻喜歡他這直言不諱、敢說敢做的真誠性格。從他創作的歌詞中:「天亮漱漱口/天黑動動手/勞動爲了給稅收/他們指向左/他們指向右/他們一直有洋樓」(出處:〈他們〉)那些對政府的不滿與嘲諷,更是隨處可見。
李志是誰?這位出身中國江蘇的民謠歌手,對台灣一直有著特殊的情感,他曾坦露自己的創作深受台灣流行音樂的影響,羅大佑是唯二可以免票看他的演唱會的人之一(另一位是崔健)。2014 年,李志原本計劃至台北、台東、高雄演出,後來因簽證問題而無奈取消;2015 年,「看見」巡演相繼於深圳、西安、上海、武漢、重慶、北京等六大城市(平均容納 5000 人)的體育館開唱,第七站,就是台北 Legacy 舞台。
2016 年底,李志發行了新專輯《在每一條傷心的應天大街上》,他不僅將台灣選為實體首發的地點,在台版實體專輯中更會多收錄一首現場版的隱藏曲目。特別優惠台灣樂迷的舉動還不只如此,隨著專輯的發行,李志將在 2016 南京跨年演出結束後帶著樂隊飛來台北,於 1/5 在 Legacy 舉辦專場演唱會。目前演唱會門票已賣超過 600 張,原本限量 1000 張的新專輯在台開賣後立刻賣光(正趕著加印中)!外型並不亮眼,長相十分路人的逼哥(李志暱稱),為何能一再創造搶票/完售佳績?他是如何一步步從獨立創作歌手,走到今日開公司、擁有自己的團隊、成為各地音樂節搶著邀請的當紅炸子雞?
音樂即事業 維護版權不遺餘力
想聊聊李志,但該從何處開始聊呢?他的人生故事太多轉折、甚至有太多值得借鏡的章節。農民出身,是家鄉唯一考上名校(南京的東南大學自動控制系)的知識份子,卻在大二時毅然決然退了學去北京闖蕩,終日往返琴行酒吧,卻闖不出個什麼名堂,窮到只剩音樂,只好返回南京;接連獨立製作發行了三張專輯卻依然沒沒無聞,於是前往成都賺錢(從事通訊業)還債,回南京後再繼續做專輯、巡演賺錢還債、再做專輯……。
許多音樂人窮困潦倒的故事聽起來都差不多,然而,與其說李志是音樂人、藝術家,不如說他是個創業者、是位頭腦清楚、目標明確的經營者。他近乎偏執地按部就班完成計畫,自我要求嚴苛,事業藍圖畫得很大、很詳盡,卻絕非海市蜃樓。他把音樂當成工作,開公司、經營 live house,並將正規的商業規則帶入音樂圈,培養自己的團隊,訂定原則:排練遲到 3 分鐘內扣一半排練費,超過 3 分鐘全扣;團隊採淘汰制,表現不佳理所當然換人,但如果樂手們遇到了更好的發展機會,李志也不會強留。
經紀人兼公司合夥人遲斌,曾這麼形容李志:「他在理性和感性兩方面的搖擺尺度很大,理性的時候他可以做到完全靠邏輯去判斷和作決定,感性的時候可能就會把這些全推掉。」(出處:葉三/正午故事)遲斌常常是李志的對外發言人,甚少接受媒體訪問的李志,十分信任地交由他回覆外界的所有詢問。
「唱片公司可以做的事情,我們自己也都可以做。十幾年前是沒有唱片公司要簽,後來則是沒有必要簽了。」接受 Blow 訪問時,遲斌坦言:「所謂的獨立音樂經營模式都是被逼出來的。其實只是唱片公司不行了,音樂人沒人管。我們一直戲稱自己『個體戶』,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來。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們只能自己嘗試。」
這種經營模式是可以複製的嗎?「很多人都會問我這個問題,以為李志團隊有什麼秘方。模式不是藝術創作,它並沒有什麼秘方,當然可以複製。就像減肥一樣,所有人知道怎麼做,但是極少有人能堅持下來。所以,我們只是在摸索一些方法,並且去執行。」
從《被禁忌的遊戲》(2004)、《梵谷先生》(2005)、《這個世界會好嗎》(2006)到《我愛南京》(2009)、《你好鄭州》(2010)、《F》(2011),連續三年發片,休息兩年,再連著發行三張專輯,隨後再休息兩年……;自 2010 年首度舉辦的跨年演唱會,至今依然不曾間斷。李志在生活和工作中非常堅守原則、價值觀與契約精神,他會在微博上發表一些充滿哲思的想法,也不在乎有沒有人認同。
2010 年在李志的積極串連下,萬曉利、周雲蓬等 14 位民謠音樂人在網上公開抗議蝦米音樂未經授權,提供自己作品的收費下載,隨後他還跟一家流媒體音樂平台打了場官司,最終李志大獲全勝,蝦米公開道歉並下架他的作品。到了 2014 年重新入駐時,他獲得超出平均分成的保底收入。
「求新求變求進步」是音樂人的義務
在李志的創作中,不時可以看見對不合理體制的控訴,以及用自嘲與反諷的方式描繪人民的生活樣貌。在真實生活中,他依然是條「敢言」的好漢子,而且是思緒縝密的那種。在音樂圈子裡,他評論同行的舉動遠近馳名,但絕對不是惡意中傷。「在大陸,無論是聽眾的審美觀或音樂家的才華,都比西方低太多,太多人由於無知而自負。如果這歌不好聽,我覺得我應該表達,這是我的權利也是你的義務。」李志曾說:「每個人都應該讓世界美好一點,而且你是可以做到的,雖然很微不足道,但畢竟你在努力。」直率的個性很容易被同行詬病,厭惡他的人想必不少,然而,任何一種產業中都是需要這樣的人的,追求品質,精益求精,大環境才會進步。
如果你看過李志不只一場演出,可能會發現那些耳熟能詳的歌曲,每隔一陣子聽,總會感覺到現場和原來的有些不同。他認為「重複」是一個藝術家的恥辱,在重複性演出中,如果歌單不換、編曲不換、連串場台詞都不換,那有什麼意思?願意努力求新求變,從各種角度思考演出希望呈現的樣貌,才是站在舞台上的人該有的姿態。這樣的想法不僅影響李志追求每場演出的品質與變化,也意味著,他給予自己的樂手們更多空間去發揮去進步。樂手並非演奏樂器的工具,李志雖然對團隊嚴格,卻也不遺餘力的協助團員們累積知名度,讓他們也擁有自己的粉絲,讓大家熟悉他們的特色。
除了音樂類型的分流,透過歌詞陳述當代民生現況進而引導大眾反思,亦是民謠創作的特質之一,隨著知名度與影響力的提升,有些人認為民謠歌手的原罪便是承擔某些社會責任。對此看法,遲斌表示:「民謠或者搖滾音樂人的作品也許會讓人思考,但創作本身不應該有社會責任這種預設。創作應該只是真實的表達,它不應該作為影響社會意識形態的工具,即使可能或多或少會帶有這個功能。」李志也曾在多個場合重複提及,身為獨立音樂人就是在做自己喜歡做、想做的事,而不會為了觀眾需要什麼、就給予什麼,絕不是為了成為商品被他人消費而存在。
用歌說南京
在剛發片的第一時間聽到這張專輯,老實說,令人相當驚訝。第一首同名歌曲〈在每一條傷心的應天大街上〉長達七分鐘,融合搖滾與電子聲響的音樂充滿前進感,卻等不到歌詞,只有吶喊與吟唱。有別於以往人們印象中的李志,此輯在音樂上做了許多突破與挑戰,遲斌說:「我們整個團隊都覺得,這是最近幾張專輯裡最滿意的一張。」
南京是李志度過青春期的地方,在此讀書生活多年,他以南京為題創作了不少歌曲,包括新專輯同名歌曲〈在每一條傷心的應天大街上〉、〈你離開了南京,從此沒有人和我說話〉以及過去發行的專輯《我愛南京》等,對於南京,李志有著很深很複雜、很私人的情感。
應天大街是南京城南的重要幹線,是近年來因城市擴張而新修的道路,也是李志每天往返家與工作室之路。十年前這裡原是一片郊區,隨著城市發展所遺留下的老廠房逐漸改建成創意園區,李志的工作室就在園區內。至於為什麼是「傷心的」應天大街呢?李志沒有明說,徒留空間給聽者想像。
《在每一條傷心的應天大街上》實體唱片在台灣發行不到兩週已經破 2000 張銷售,以獨立音樂而言已稱得上暢銷。再看看這數字:在中國大陸由網易云獨家首發數位專輯自 11 月 20 日上架以來已經賣出近 80000 張,銷售金額超過 150 萬元人民幣;2016 年南京跨年演唱會在 8000 人大小的場館,李志首先於微信針對粉絲預售時,三分鐘不到即賣出千張以上門票,正式開票更因搶購造成售票平台當機,系統修復後一個小時內完售。儘管目前李志依然自認為是「小眾」歌手,但無庸置疑,他已經受到大眾關注。(李志認為,當你的想法和價值觀依然是屬於少部分人的時候,就是小眾;大眾歌手是依觀眾需求而塑造出一個模樣)
李志的成功路,是中國大陸政經現實苦逼出來的一條傷心大道,在那兒,音樂人得共同串聯起來爭取版權,重申契約精神,創作上則得如軍事行動,嚴以律己,嚴以待人。李志對自身的才華與天賦,帶著悲觀的看法,他曾說:「寫東西純粹與才華和天賦有關,才華是有一定的量,用著用著就沒有了。我自己本身的才華就很小,用著用著當然所剩無幾。」在中國大陸創作領域,才華顯得像是有庫存,會花完的鈔票,嚴苛如苦行僧的李志知道,他沒有駐足放鬆的可能。